第18章 入v章!
那是楚倦第一次看見永遠溫雅清冷的謝沉鹿衣襟染血的模樣, 他踩過及膝深的荒草,步伐很慢,眼眸清亮而溫柔, 在清晨霧氣裏仿佛有淚光。
“你不記得我,卻記得他, 甚至記得他愛喝九露台......”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呢喃, 聲音嘶啞:“你不讓我碰, 卻第一次見他就跟他走, 你記得他是故交好友, 卻唯獨不記得我這個枕邊人......”
楚倦身在樹上,他隻能仰起頭看著他,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瓷麵一樣冷白的膚色上卻濺著幾滴鮮血,給人一種嗜血又脆弱的反差感。
這樣多的疑點,一開始說記得所有人, 唯獨不記得他, 後來又說鳳凰是故友, 又說在夢中夢見鳳凰,這樣顛倒的話術,自己怎麽就沒察覺到不對呢?
“我怎麽,就信了,”他低低笑了一聲,靜靜的看著樹梢上的人, 像在仰望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微微偏過頭,想是自己也費解,“殿下啊, 你說,我怎麽就信了呢?”
他站在樹下不再動彈,繁茂的桑葚樹下是茂盛的荒草,有荊棘劃破了他的衣衫,勾住他的袍角,刺破他的血肉阻攔他前進的步伐,他卻跟感受不到疼一樣。
哪怕一身血腥,在抬頭的時候隻露出一雙鹿的眼睛,澄澈幹淨如雪初霽。
“殿下,你曾經說永遠不會騙我,你難道忘了嗎?”
那些過去的誓言猶在耳側,如今的局麵卻已差之千裏。
謝沉鹿微微笑著,襯著一身染成血色的衣裳他美的驚心動魄,臉上的麵具卻有寸寸崩裂的趨勢,一字一句:“明明,我才是你最愛的人啊......”
隻是說出這句話來他眼裏的淚水就一下子湧了出來,順著竭盡全力揚起的脖頸線條,滴落在荒草孱弱的葉尖,與露水混合在一起。
“殿下,難道忘了嗎?”柔聲細語也掩蓋不了的是蓬勃的不甘心,他想好好問一問的,想好好跟楚倦說話,這是有記憶的殿下,可到最後卻隻剩下歇斯底裏。
他根本無法冷靜的問出口。
“普天之下六界之中,我才是你最愛的那一個!”
天界太子不善言辭,連表達愛慕也是沉默的,最好的情話也隻是在某一日的午後謝沉鹿睡著以後輕聲歎息,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為在乎你的人,是我。
他那樣模糊的一句話,謝沉鹿記了整整三百年。
楚倦垂眸看著遠山薄薄霧氣,似是有些怔然的模樣,許久才低頭看著幾近崩潰的人,笑了:“可孤,不記得了,孤說過這話嗎?”
他像是很認真的想了想,反問道:“孤怎麽沒有印象?”
謝沉鹿固執的望著他,大約想從他眼裏看見什麽,然而窺見的隻有戳刺人心的漫不經心的漠然。
“三百年前碧霄殿仲夏的午後,那天殿下新釀了梅子酒,殿下當真不記得了嗎?”溫熱的**沿著他的臉頰無聲卻洶湧的滑落。
他不死心的從記憶裏翻找出那段記憶,用靈力恢複那日場景。
夏日濃長,他夜裏睡不安穩,楚倦找酒中仙特意研製的方子以求能讓他多睡一會兒,隻敢在他睡著以後才輕聲剖露心跡。
俊美的仙者伸出的手在抵達昏睡過去的人鬢角時又驀地頓住,片刻後輕輕收回,似是怕驚擾了他好夢,嘴角無聲牽扯出一個縱容又無奈的笑容。
“沉鹿......”
普天之下三界之中,隻有我最心疼你,你到底何時才能明白?
那兩個身影在水霧當中漸漸隱去,消散無形,隻剩下謝沉鹿通紅的雙眼,隱有期盼的看著他。
楚倦迎著他期盼的目光沉思了一下,似是在回憶裏翻找這段記憶,笑的格外溫柔:“原來真的是孤說過麽?”
“那大概是孤年少無知,一時興起口無遮攔罷了。”
他笑的愈發開心,簡直是溫柔與愉悅的結合,又喝了一口酒,修長的手指搖晃著酒壇子,眼睛格外清亮,看著謝沉鹿哭出來的模樣像是意外的訝然。
“三百年都過去了,孤不過當日開個玩笑罷了,”他眼裏沒有任何溫度,沒有愛恨沒有嘲諷,“謝仙君不會當真了?”
謝沉鹿想笑卻扯不起任何嘴角弧度,他覺得眼前好像一片漆黑,像看不見盡頭的天幕,楚倦的話就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開來。
“玩、笑......”
每一個字都帶著鮮血的澀然,他的眼眶一點一點紅透了,整個人幾乎有些搖搖欲墜,殺氣直衝天際,卻又不知道想起什麽,硬生生把那股令人膽寒的殺意遏製住了。
“殿下,我錯了,”他勉強咽下口中血腥,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一些,更溫和一些,“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站在樹下,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捧出那套婚服,一身血腥,身上衣裳破破爛爛,唯有懷裏屬於楚倦的那套婚服依然完整,不見絲毫破損。
“三百年前是我有眼無珠,錯看了自己的心意。”他伸手把婚服捧起,像是人間的少年人溫柔的祈求心上人的注意,恰好身後是人間四月天,美不勝收。
“殿下,我們還跟過去一樣好不好?”
“不要再說傷我的話了,”他似哭似笑,跌跌撞撞的想往前似是想要靠近擁抱那個人,可楚倦遠在樹上,是他不能觸碰到的存在,“你知道我會難受的是不是?”
“殿下是最心疼的我是不是?殿下怎麽舍得我難過?”
從楚倦第一句開口開始他的眼淚就沒有停過,在過往三百年裏他受過無數次的傷,闖過無數次的劫難,可從沒有一次叫他如此生不如死。
像是有一把鈍刀,一刀一刀淩遲著他的五髒六腑,絞痛的讓他呼吸都顯得困難。
他的殿下最是心疼他的,連他皺眉一下都要擔心的不行,他從前覺得厭煩,如今卻想回到過去,隻要,隻要楚倦還愛他什麽都好。
那顆桑葚樹隻是茂盛卻並不高,楚倦聽見他的話約摸是笑了一聲,翻身從樹上下來,白衣的仙者站在他麵前,臉上不見任何心疼的神色。
“謝沉鹿。”他喊他的名,似乎有些怔然,指尖輕輕擦拭過他的眼睛,一滴溫熱的淚水落在他的指尖,滾燙的溫度很快被風吹散。
謝沉鹿顫抖著伸手攏住那隻冰冷的手掌,他以為楚倦是心軟了,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邊,近乎哀求:“殿下,我知錯了......”
楚倦沒有把手抽出來,聲音隻是平淡,像是絕望到盡頭反而冷靜下來,無悲無喜:“你方才問孤是不是記起來了,是,我全都記起來了,記得你答應我的求婚卻在成婚的那一日丟棄我去見青衡,記得你不願意與我親近將我關在碧霄殿外。”
“殿下——”謝沉鹿驚懼而絕望的看著他,整個人都在發抖,近乎祈求他不要再說下去,“不要再說了。”
細微的顫抖透過貼在臉頰上的手掌傳遞過去,楚倦靜靜的看著他,聲音卻從未曾停下。
這個人終於不再如當年一樣心疼他。
“記得你說我不自量力,記得你親口說與我成婚隻是為了取得我的龍角為青衡神君入藥,”楚倦停頓了一瞬,慢慢靠近謝沉鹿兩分,頭上龍角緩緩浮現,露出殘缺的永遠不能愈合的疤痕,他牽扯了一下嘴角,“還是記得我親手為你剜去龍角,那種剖開心髒撕裂魂魄的痛楚?”
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謝沉鹿的表情已經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驚懼痛苦絕望隱含希冀,最後小心翼翼的攥住楚倦仍然貼在他臉頰上的手:“殿下,你恨我,是不是?”
這世上因果循環沒有愛哪裏來的恨,楚倦恨他未嚐不是一種放不下。
麵前白衣謫仙卻出乎意料的搖了搖頭:“不,我不恨你。”
謝沉鹿手指猝然收緊:“我可以、可以任殿下報複,殿下想要怎樣報複我都願意......”
長風穿過山林吹落了桑葚樹的枝葉,落在楚倦那張沒有任何悲喜的臉上,他甚至是悲憫的看著麵前的人,自顧自的笑了,那笑帶著幾分釋然。
“三百年前度厄神君說本君命中注定有一情劫,過得去即可證道,過不去即要喪命,我那時不以為意,直到後來遇見你才明白他說的是真話。”
“你確實是我這一生的劫數,我本以為我這輩子都走不過去這一劫了,可昨日成婚的那一刻我突然發覺,也許我早已走過去了。”
他無視謝沉鹿的痛苦繼續開口:“我本以為得償所願我該高興的,可是沒有,我沒有當年得償所願時想象的那樣欣喜若狂,我想,我大抵是放下了。”
他薄唇輕啟,每一個字都恰到好處的傷人至深:“昨日起,我的情劫已經勘破了。”
“謝沉鹿,不是所有回頭都來得及的,不是所有人都要在原地永遠等著你,”他的聲音並不激烈,平靜中帶著不容人拒絕的漠然,“我們沒有以後了。”
我們沒有以後了,我沒有以後了......這句話反反複複在謝晨鹿耳邊響起,讓他耳邊一片嗡鳴。
楚倦卻已經撤開手,一步一步離開了他,像一場模糊的並不真實的夢境,短暫的回到他身邊,而後走的更加決絕無情。
遠處鳳凰正抱著酒壇子趕回來,瞧見一身破破爛爛的謝沉鹿瞳孔驟縮,幾乎快成一道殘影掠來,過來擋在楚倦身前警惕的看著謝沉鹿。
那模樣如同看見不共戴天的仇敵,楚倦卻從後拉住了他,聲音平靜:“凰奕,我們走。”
鳳凰並不知道他們間說了什麽,聽見楚倦叫自己走呆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他以為謝沉鹿找過來楚倦會跟謝沉鹿回去。
他以為昨日隻是楚倦想到三百年前心情不好,畢竟楚倦對謝沉鹿用情之深三界之中無人不曉。
山頂有風慢慢吹了起來,鳳凰將要展翅乘風而起的刹那聽見聲後混合著風聲低啞的喟歎:“我、們......”
殿下竟然和那隻鳥稱為我們。
謝沉鹿的聲音已經徹底沙啞了,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低的恍若錯覺,而後是突兀的一笑,鳳凰隻覺脊背發寒回過頭恰好看見謝沉鹿緩緩抬起的眼,赤紅如血。
“想走?”
楚倦站在荒草的盡頭,神色冷峻如冰,逆著光站在那裏讓人看不清情緒,模糊的光影勾勒出他的龍角,突兀的缺了一隻。
“沉鹿仙君,”楚倦的聲音淩厲,一雙眼如暗夜裏熄滅的灰燼,生疏薄涼,聲音驟然拔高,“你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還不夠嗎?”
謝沉鹿慢慢蹲下身小心的把那套嶄新的婚服放在石塊上,那雙傷痕累累的手珍惜的摸了摸婚服上的紋路,聲音低沉:“當然不夠......”
他生了一雙極溫潤的眼睛,人間形容一個人心性純摯幹淨總愛用眼睛澄澈無辜如同鹿眸,他原形是一隻仙鹿,本就是得天獨厚,可此刻他的眼睛卻宛如蛇類一般變成一道豎瞳,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金色的瑩潤微光。
鳳凰突然有什麽不好的預感,像是察覺到危險驟然降臨,下意識擋在楚倦身前,兩隻手化成鳳凰翅羽,而身後的人正一步一步走來。
每走一步身旁的荒草就無聲無息的衰折,如同被什麽恐怖的東西壓彎了腰,他那一頭長發隨著長風慢慢吹起,映著耀日失了平素的溫潤清冷,如同一頭野獸。
恐怖壓抑的靈力驟然來襲,快的像是人眼恍惚的錯覺,唯有擋在最前方的凰奕感受到赤/裸升騰的殺意,憑借生物的本能雙手成爪悍然迎擊。
然而全力以赴的迎擊卻落了個空,謝沉鹿竟隻是虛張聲勢,為的根本不是他。
他放棄了嗎?不對——
鳳凰豁然回頭,空間都被他恐怖的速度撕裂一般扭曲,而在他身後位置,楚倦的背後緩緩出現了兩隻手。
從背後環住楚倦,像情人的撫摸,又像是宿敵扼住了他的咽喉,溫柔不容置疑的雙手環住楚倦的脖頸,冰冷的五指神深陷入楚倦脖頸上的血脈。
失去龍角的楚倦孱弱如同凡人,是比鳳凰容易太多的下手對象。
他的眼極溫柔,堪稱深情款款:“殿下既然都想起來,那殿下還記得許給我的承諾嗎?”
你說——
他的話未曾說完,赤金色的金翎劃破長風驟然襲來,鳳凰一族乃是六界當中最快的種族,但謝沉鹿如今的修為已是妖孽,若是盡全力未必不能避開,可是他禁錮著楚倦,他不可能帶著一個人不可沒過鳳凰的金翎,想要躲過,除非放手。
楚倦閉了閉眼:“放手。”
鳳凰金翎自帶三昧真火,燒傷即是灼燒魂魄的劇痛,三界當中沒有任何仙魔願意一嚐那種滋味。
想躲開金翎需得放開楚倦,若是不放為金翎所傷,鳳凰就能帶走楚倦,這是一個無解的陽謀。
謝沉鹿聽見楚倦的聲音像是怔了一瞬,湊近他的耳膜聲音不自覺的發抖:“殿下是在關心我嗎?”
與此同時金翎攜帶著無匹之勢刺破長風,劃過謝沉鹿的臉頰,肩胛,膝蓋,一時之間鮮血飛濺,金翎所過之處就連他的長發都被從中斬斷,巨大的衝擊力讓謝沉鹿直接被轟開數步,雙臂幾乎爆成一團血霧。
溫熱的鮮血星星點點濺落在楚倦臉上,金翎與他擦肩而過,射傷了他身後的謝沉鹿,唯獨未曾傷及他一分。
桑葚樹後是供奉龍神的小小廟宇,廟宇的後院霧氣蒸騰,卻是一處萬丈深淵。
整個天空都仿佛彌漫著一股血腥之氣,也許是霧氣的緣故,緋色的血霧在風中隨著陽光翻飛,鳳凰化成一道殘影閃身過來:“你沒事?”
他雖然小心控製著金翎的方向可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就完了,看見楚倦一身完好鳳凰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攥住楚倦的手眼神微凝:“快走——”
謝沉鹿凶名在外,族中長輩說最近千年來最為強悍的戰力大概非他莫屬,無人知道他到底到了什麽地步,最近一次交手還是三百年前搶奪楚倦屍身那一戰。
結局是他輸了,謝沉鹿要比他想象的要更強。
這一次也是因為謝沉鹿不肯放開楚倦才能得手,再加之他之前已經在魔族有所損耗才能重傷於他。
楚倦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深淵,血霧飄灑,那個人的身影已經墜入茫茫大霧之中,像一隻斷了線的飛鳥,轟然墜落山澗之底。
他不會回去救他,他會跟著鳳凰遠走,去這世間任何地方,而後青衡會來救下重傷的謝沉鹿,讓他明白自己隻是他一時迷了眼錯看的意外,而青衡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姻緣。
自己會拋棄他,憎恨他,永遠不會回頭,而青衡會在他最痛苦虛弱的時候出現。
楚倦漠然抬頭,眼前天光明亮,風也和煦。
這才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五彩的鳳凰化作原型馱伏著白衣的仙者遠上天際,即將消失在視線盡頭的那一刻空間驟然停滯,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芒猶如一個倒扣的碗籠罩住了整片天地。
五彩鳳凰並不死心悍然撞上。
“唳——”
鳳凰的慘叫聲刹那間傳遍了四野。
而深淵霧氣當中,一個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雙手虛虛攏在袖袍當中,懸崖邊的風太大吹起他的袖袍隱隱能看見森森白骨,隻有少許血肉覆蓋在手臂之上,見到楚倦回頭粲然一笑。
“殿下,你曾經說過,要一輩子陪著我的。”
“所以,怎麽能反悔呢?”
作者有話要說:好困啊,等我睡醒就設置抽獎去,啾啾小天使,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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