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夜玄皺著眉步入院中,徑直走到偏殿。
“魔君也在呢。”俏娑羅踩著長靴跟了進來。
她走到石桌前坐在魔君對麵,女修立即倒上了酒。
俏娑羅看著倆人形影不離的關了房門,長靴一碰赤魘腳尖。
“魔君還挺能藏的住事的,別說長的還挺像夜姐姐那英姿颯爽勁兒。”
魔君垂眸喝著悶酒,過了好一會兒,稱乏回寢殿休息。
俏娑羅兀自坐著沒趣兒,去拍偏殿的門,“快點出來陪俏姨喝一會兒。”
夜玄不勝其擾,開了門:“仙門禁酒。”
“那就你。”俏娑羅隔著他的肩膀,指著坐在裏間,酒還沒喝就滿麵通紅的蒲蘇,“走,陪我喝一會兒。”
俏娑羅似有幾分醉意,拐著蒲蘇出了殿門,“我那兒有幾壇好酒,隨我喝去。”
蒲蘇看俏娑羅走路搖搖晃晃,被她拐著肩膀也不敢動,難為的看著夜玄,眼睛委屈的皺著,似乎道:玄哥,你看見了,不是我的錯。
夜玄沒說話,在後麵默默跟著。
蒲蘇現在是魔道的人,不受仙門規矩管製,便陪著俏娑羅喝了幾杯。
“不可喝多了。”夜玄道。
“我們魔道不講究合籍不合籍的,要不你倆按魔道的規矩成了親,也省的魔君惦記了。”
俏娑羅醉眼看著眼前眉來眼去之人。
“俏姨。”蒲蘇的酒意一下漫上臉頰,小臉通紅。
“這有什麽可害羞的。”
俏娑羅端著杯子一飲而盡,而蒲蘇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她怎麽喝都不盡興似的,扔了酒杯,幹脆兀自對著酒瓶子喝了起來。
蒲蘇素日見俏娑羅總是端著一副倨傲的儀態,仿佛武裝在身上的寒冷甲胄。
似今日這般不拘,很是少見。
“俏姨,您認識夜前輩?”蒲蘇試問道。
夜玄夾起蓮藕的玉箸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的放進蒲蘇麵前的盤中。
俏娑羅神色迷離的醉眼一瞬間亮了一下,隨即又陷入一片黯淡。
她支著昏沉的不聽使喚的腦袋,回憶像打斷骨頭後連著的筋脈,從塵封的記憶中剝離,沾著淋漓的鮮血。
“以前的事情現在想來,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有些感情讓人死而複生,而又有些隻會讓人幻滅,永世不得超生。”
俏娑羅神情漠然,似乎極為不願想起往昔的任何事情,蒲蘇不敢問了,重新給她斟滿酒。
俏娑羅一抬頭,看著眉眼如畫的夜玄。
“不過我認識夜姐姐的時候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兒,夜姐姐長我六七歲。
那年老家發了洪水死了很多人,我逃出來了。路上遇見一夥兒盜匪,夜姐姐那時不過十四歲的少女,一身素衣,手持白劍,竟然不費吹灰之力繳了一夥人的兵器,把我救走了。
我以為遇見了仙子,後來才知道她是仙門的人,我當時很土,都沒聽說過仙門是怎麽一回事。
夜姐姐教我護身的法術,我在街頭勉強謀了個雜耍活計。
其時魔修還是人們口中的邪魔外道,他們一個頭目知道我會一些術法,就將我綁了過去。
再見夜姐姐時,魔道被仙門圍剿,夜姐姐又放了我一條生路。
我那時懷著對仙門的憧憬,一心想要入仙門,但是談何容易,處處碰壁後心灰意冷。後來意外結識了一個仙門弟子,我以為他會幫我入仙門,我太天真了,那才是我的噩夢的開始。
那時我才明白魔修不一定都是惡的,仙門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可憐我拋下自己的孩子,至今都不敢回去看他一眼……”
俏娑羅一邊喝著酒,淚水不停落進酒杯裏,她毫不在意的一飲而盡。
這些年應該有無數個夜晚,她都是這樣任憑淚水流回身體的吧。
蒲蘇和夜玄麵麵相覷,攙扶著醉的像一攤泥的俏娑羅回到房間,女修們服侍她就了寢,兩人才回去。
月亮明晃晃的掛在烏殤城城樓的上空。
兩個身影長長的鋪在青石板上,夜玄將身邊的人攬在懷裏。
他默默告訴自己,這輩子,都不要跟這個人分開了。
魔君在殿外踱著步,入夜才見夜玄抱著喝醉的蒲蘇進了門。
夜玄目光驟然和魔君對上,魔君見人回來,掩起擔心的神情,若無其事的像是欣賞月色。
夜玄攙著蒲蘇走向偏殿,到進門的台階前才幽幽的道:“他沒事。”
魔君的目光從城樓上收回,“哦”了一聲,夜玄已經關上了房門。
“玄哥,我渴。”
蒲蘇躺在帳子裏,意識還清醒,隻是頭重腳輕的,身體不受控製,明明朝著水杯接過去,手卻什麽都沒拿著。
“你好好躺著。”
夜玄灌了一口涼開水在口中,身子探進帳子裏。
“嗚……”
冉冉細流滑進蒲蘇喉中。
“還要嗎?”夜玄輕聲問道。
蒲蘇心滿意足的搖搖頭,下意識用被子蒙住紅紅的臉頰和鼻尖。
夜玄換上一身輕薄中衣進了帳,“俏姨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什麽?”
蒲蘇束腰的玉帶被解開,頓覺整個人都輕鬆不少,褪著繁複的衣物,含混道。
“不然我們按魔道的規矩成親如何?”
夜玄將一堆衣物放在賬外,整個人翻身落在蒲蘇身上,摸著他發燙的臉頰。
蒲蘇悶哼一聲,故意岔開話題,“玄哥,你有沒有覺得,俏姨跟一個人長的很像?”
“誰?”夜玄漫不經心的應著,頭埋在蒲蘇的脖頸間,在那光潔的肩頭上啄了一口。
蒲蘇縮著脖子咯咯一笑,“別鬧了。”
夜玄支著下巴聚精會神的聽著,眼神卻饒有興味的落在蒲蘇半醉半醒的臉上,手指在他鎖骨上有節奏的敲著。
“傅白。”
夜玄聞言雙目微眯,驟然醒悟般,點了點頭。
他對陌生人一般都有些抵觸,雖然第一次見俏娑羅她就一副毫無顧忌之態,心裏卻沒有覺得厭惡,蒲蘇這麽一說,夜玄倒覺得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尤其相似。
“你可能不會關注這些,據說境虛宗宗主,也就是傅白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有些驕橫,肆意妄為,和一個女魔修在一起,還在民間有了孩子。
後來剿魔之勢愈演愈烈,迫於各方壓力,境虛宗宗主拋棄女魔修,帶著兒子回了仙門,現在看來那個女魔修很有可能就是俏姨。
她說她有個孩子,推算起來,應該也有十多歲,跟傅白年齡差不多。”
夜玄捏了捏蒲蘇的鼻子,“那她怎麽也想不到,你竟然是傅白的師父,這頓酒也不算她白請。”
“我這師父就是掛個名,你也是他師父。”
“既然如此,你這師父之名幹脆依我所言,改成師娘得了。”
“你欺負……我……”
蒲蘇的言語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在一番猛烈的衝擊之下終於啞口無言。
隻剩一些連不成句子的嗚咽,像斷線的珠子,被主導之人控製著,或三五個,或兩三個,在黑夜裏留下纏綿的餘韻。
第二天依舊在石桌上吃飯,沒個人都不怎麽說話,但氣氛依然緩和不少。
飯畢兩人回到房間,蒲蘇也沒有勉強夜玄按照他的態度對待魔君。
他問起夜玄的身體狀況,夜玄隻覺很久都沒有這麽放鬆。
“還是盡量不要用幽冥劍了。”蒲蘇道。
夜玄拍拍腿,示意蒲蘇坐過來。
蒲蘇整理著花瓶裏的花,懶洋洋走過去,乖巧的坐下來,攬著夜玄問道:“怎麽?”
“沒怎麽。”夜玄湊到蒲蘇耳邊,低沉的氣音潮濕的吹在耳邊:“就想欺負你。”
蒲蘇臉一下就熱了,趕緊起身,“大白天的,不如,我帶你去個地方。”
夜玄跟著蒲蘇來到一個花園,蒲蘇輕輕扳動機關,隻見一個青石平台上的石板驟然移動,露出一個通向地下的入口。
“魔君曾帶我來過一次。”蒲蘇走在長長的甬道上。
石壁上的燈將甬道照的似乎看不見盡頭。
兩人牽著手,默默走到一個石門前。
蒲蘇一推,旋轉的石門開了一道縫。
裏麵隻是個石砌的房間,空中有些潮濕,水霧蒙蒙的,什麽裝飾都沒有,空空****。
往前走,發現一個模糊的輪廓,一人多高。
夜玄指尖燃起一道靈光,瞬間蓋過了石室牆壁上昏黃的燈光,他朝著那個模糊的輪廓走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個雕像。
蒲蘇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想起第一次見到時嚇的頭皮發麻的情形。
“玄哥。”他拉著夜玄的衣袖。
“嗯?”夜玄回過頭,“怎麽啦?”
蒲蘇剛想說沒什麽,就看夜玄身後那迷霧中的雕塑突然露出一張臉,與掩在水霧中模糊的身形不同,格外的清晰,空洞的眼睛直盯盯的看著蒲蘇。
蒲蘇大叫一聲鑽進夜玄懷裏。
夜玄倒是被蒲蘇的反應嚇了一跳,拍著他的肩膀不住安慰。
他手上的靈光緩緩向那雕像移過去,其實他離雕像並不遠,隻是水霧太濃顯得遠罷了。
夜玄伸手一揮,眼前頓時清晰不少,借著手上變強的靈光,夜玄才看清那是個人形雕塑,身形服飾都很平常,隻是頭上赫然有八張表情不盡相同的臉麵,局促的擠在一起。
正對著前麵的地方似乎也該有麵孔,但卻被剜掉了似的,一片空洞。
跟他們在秋獵時的山洞裏看見的那個,隻有中間一個,其餘八麵被削了的石像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