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快停下來,不能往前走了。”

林雲飛隻覺空氣越來越憋悶,身上麻癢難忍,可能是蹭到有毒的植物,或者空中有瘴氣,讓他感覺越來越不對勁。

穀慕千見林雲飛神態不對,緊走幾步,上前問道:“怎麽了師兄?”

林雲飛靠在山石直喘粗氣,“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身上靈力透支了,要是遇見什麽麻煩,完全沒有後路可退,快讓他們回來。”

穀慕千喊了喊夜玄,夜玄依然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快拉住他。”林雲飛隻覺頭腦,大腦已經開始缺氧了。

李清童一直跟在夜玄身後,聞言拉住了他,“別以為隻有你擔心他。”

夜玄冷冷的甩開了李清童,“我不找到他是不會走的。”

正爭執間突然傳來一團嘈雜的腳步聲,眾人立時噤了聲。隻見遠處浮起一串靈火,有人問道:“是少宗主嗎?”

穀慕千聞言高興的招手道:“是我。”

原來穀禦書派了一隊人下來尋找他們。

“你們快回去吧,這裏我們負責找。”一個弟子攙扶著穀慕千到一個稍微寬闊的地方。

林雲飛過去拉夜玄,但被拒絕了,他二話沒說,一個刀手坎在夜玄後頸,“快扶他回去,他需要休息。”

幾個身影跌跌撞撞的落在興陽殿外的廣場。

有侍童驚叫道:“少宗主回來了。”

一群路過的侍童聞言圍過來,隻見少宗主衣衫破的一片一片,身後是同樣狼狽的林雲飛、李清童,還有昏迷的夜玄。

“沒找到小師叔……”

穀慕千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了起來,穀禦書匆匆忙忙從興陽殿出來,穀慕千顧不得儀禮,撲在穀禦書膝蓋前哭了起來。

“已經派人去找了,就算掘地三尺也定要將人找回來。”穀禦書看看穀慕千又看看眾人。

然而整整一個月過去了,蒲蘇就像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

仙萊山那場驚變過後,仙門依然按照原來的計劃,浩浩****的向中陸各地進發,一月之內,妖族伺機挑起了幾次爭端。

夜玄的事還沒商議出個結果,有人聚在淩雲宗,讓淩雲宗交人。他們把對妖族的怒火轉移到夜玄身上。

而夜玄整天把自己關在蒲蘇別苑的閣樓,隗骨和傅白輪流送吃的,他就是不理,兩個半大小子便在門外哭。

夜玄本來一副冰冷的麵孔,這下更是沒人敢上前。

林雲飛剛從千峰山邊界趕回來,身上破爛的鎧甲也顧不得脫,一腳踹開了房門。

“你要麽就去凜風崖找人,要麽就跟我去千峰山,你這算怎麽回事?!”林雲飛氣得脖子上青筋直跳,聲音震得閣樓上的瓦片都在晃動。

“他素日喜歡享受,肯定會回來這裏,他怎麽舍得這裏的一草一木還有瓜果美食……”夜玄倚在窗前,整理著花瓶裏已經枯掉的曇花。

林雲飛揪著他的衣領,一路衝下樓,最後把他仍在興陽殿外的廣場上。

“殺了他,殺了他……”

仙門弟子義憤填膺的看著委頓在地的夜玄,“他是妖,絕不能留!”

眾人喊著喊著似乎覺得不對勁,夜玄當日在仙萊山上那種橫生的妖氣,威懾人心的氣場,現在竟是一點都沒有了,像個毫無鬥誌的喪家犬似的。

人們麵麵相覷。

穀慕千撥開人群,擋在夜玄身前:“大家別忘了他身上還留著一半人的血,而且夜師兄自幼修習仙門道法,耳濡目染,除妖之心與我們一樣!

仙門向來講究天地道法皆可為我所用,妖法又有什麽不可以。

現在當此用人之際,夜師兄已經修到八重境,無異給仙門又加了一分勝算,給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吧。”

穀慕千言辭懇切,加上一臉無辜委屈之象,誰能忍心刁難他呢。

“隻是,萬一他……”

眾人還未說完,林雲飛上前一把掀開夜玄前襟,輕聲道:“夜玄,得罪了。”

隻見林雲飛快速結了一個印,竟然是乾坤鎖,此印可以隨時封鎖受印之人的筋脈,是仙門用來對付妖族的常用法術。

隻是受印之人會異常痛苦,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他完全聽命於施印之人。

眾人瞬間不再說話了,夜玄願意受製於仙門,想必也是有除妖之心的,當下不再言語。

妖族已經侵入中陸腹地,林雲飛帶著夜玄趕到現場的時候,妖族已經在一個城池縱起了火。

城中的百姓被他們像獵物一樣驅趕,玩弄。

夜玄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蒲蘇曾說過,驅除了妖族就和他一起隱居。

他握了握拳,心下暗道:等驅除了妖族,我就去凜風崖陪你。

遠處的城池映在一片火光之中,一個個妖兵舉著火把在城樓上狂歡。

燒紅的鐵漿肆意從城樓上往城中潑灑,手無寸鐵的百姓在滔天的火漿流焰中四處流竄,驚聲尖叫,哭嚎呐喊,一片驚慌無助。

城樓上的妖族肆意狂笑,夜風吹的城旗颯颯作響,不知是不是錯覺,熾熱的火光中竟感覺一陣惡寒。

沒人注意到從城外蔓延到城牆角的寒冰,白色的寒氣爬上城牆的磚縫,蔓延到女兒牆牆頭。

“奇怪。”城牆角的哨亭裏有個值夜的妖族小嘍嘍抱著胳膊直打寒顫,又不是寒冬臘月天,怎麽突然這麽冷呢。

正奇怪著,隻聽“嘚嘚嘚”幾聲脆響,像是冰麵碎裂的聲音,從延伸到黑夜深處的城牆上響起。

一個白色的身影隨著那響聲越來越近,周圍的寒氣也越來越勝。

旗杆上飄搖的城旗突然凝固不動了。

“你是誰?”那小妖指著突然出現的人道,他手順勢著去拿靠在牆角的兵器,拿了一下沒拿動。

竟然是凍在了牆上,他雙手用力拔著,一邊道:“你別過來……”

話沒說完,嗖的一聲,一個人頭從對麵飛了過來,砸在一盆赤紅的漿水裏,立即滋滋的冒出一股濃煙。

“什麽人?!”一群人往對麵黑漆漆的城牆頭上看過去,隻見月光下,一個白色的影子提著一把長劍,衣衫獵獵,殺氣騰騰。

眾人忙轉身去拿兵器,頭剛轉過去,就見數十道劍光,銀針一樣飛了過來。

夜玄禦劍而出,群妖紛紛身首異處。

妖族連連敗退,直退到北陽關外。

魔狼族族長狄彪手持一把沉重的妖刀,“嗆”的一聲紮在泥土裏,“是你們殺了我玉梁村上千同族?!”

林雲飛劍指狄彪,“是你們屠村在前,死有餘辜。”

狄彪抬起妖刀,掄的呼呼作響,“就用你們的頭祭我同族!”

妖眾聞言,紛紛舉起兵器,衝了過來,坦坦塔塔腳步聲震得地麵一陣顫動。

林雲飛和夜玄左右夾擊,衝到狄彪麵前,瞬間的交手,又錯開,幾道內力碰撞出一股巨大的爆炸聲,一時煙霧四起,彼此都拚了全力。

狄彪震得虎口一麻,妖刀差點脫手,他打量著麵前兩個年輕弟子,瞳孔驟縮,手上道法一變,刃帶青光,向兩人橫披過來。

夜玄化出幽冥劍,生生解了這一刀,竟然將那青光又彈了回去,狄彪及時避過,那光急速飛到周圍的山崖上,轟隆一聲,一個小山頭倒下去一半。

所有人都背著巨大的震顫分散了注意力,狄彪看著夜玄手中的幽冥劍,臉上驚異萬狀:“這是萬妖王的靈能?!”

他眼中獻出貪婪的殺意,招招不留餘地向夜玄撲過去,目的顯而易見。

妖族對萬妖王的力量有與生俱來的忌憚和占有欲。

這一戰打的轟轟烈烈,雙方傷亡慘重,最後堪堪將妖族逼到北陽關外。

夜玄和林雲飛帶著一眾弟子在山洞裏修養,直守了七天七夜,妖族沒有再攻過來。

蒼涼的月色照在北陽關的荒野中,群星黯然。夜玄倚在山洞口守夜,一個弟子走過來:“堂主,你去休息吧,我來守著。”

夜玄目光從手上的戒指收回來,緩了下神色,但臉上像凍住了似的,沒有做出絲毫表情,隻道:“沒關係,我來守。”

那弟子有些為難,“可是你都連著守了七夜了,這樣下去怎麽行。”

夜玄看那弟子都快哭了,正僵持著,林雲飛過來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他弟子不動聲色的下去了。

林雲飛在夜玄旁邊盤腿坐下來,“你呀,就是看著比較寡淡的一個人,其實我知道你比我們都在乎小師叔。”

兩人就那麽默默坐著,回憶起以前的事情,夜玄忽然起身道,“我去睡了。”

林雲飛看了看他,他哪是去睡,分明就是想起了從前,心裏難受,因為他也一樣。

林雲飛看著月亮漸漸滑到山坳裏,冷風襲來,抱著肩膀,瑟縮著身子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在。”

夜玄躺在裏麵的幹草上沒有回話,山洞裏隻有受傷的弟子在睡夢中發出疼痛的嗚咽聲。

夜玄眼睛合上又睜開,臉上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茫然無措的神情,他大多時候看起來是沉靜堅定的,就算被門客嘲笑欺負,他眼神中那種不屑一顧,是那麽神聖,堅不可摧,又高不可攀。

他天生就是有一種隱而不發的氣場。

那時他從未得過這世界對他的任何憐憫與饋贈,他高冷且堅硬,一旦嚐受過得到又失去,人就突然變得柔軟又脆弱起來了。

仿佛甲蟲失去了外殼。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有時候竟也是種奢望,總要相信些什麽,心中那團微弱的光才不至於在無盡的蒼茫中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