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玄放下穀慕千,恍然看到人群中一個身影正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林雲飛跟著蒲蘇出了人群,疑道:“不是說寫許願牌嗎?怎麽說走就走了?”

蒲蘇支吾道:“寫什麽啊,人擠人的。我渴了,要去買點水。”

蒲蘇撣了撣被人踩髒的衣擺,買了兩竹筒薄荷水,遞給林雲飛一個,兩人正走著,聽說不遠處有個寺廟,他們就隨大流的跟了過去。

不是蒲蘇對燒香拜佛多感興趣,隻是想找個由頭趕緊離開。

倆人在寺廟中逛了逛,大殿中的神像儀態儼然,俯視著芸芸眾生。

蒲蘇成了芸芸眾生中的一個,他的煩惱大概和世人無異,在神明的眼中,不過滄海一粟罷了。

拜完神明已是黃昏時分,天空驟然下起了雨。

南方的雨真是說下就下,之前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行人紛紛往寺廟裏躲,蒲蘇和林雲飛擠在廊下,看雨勢竟似瓢潑,隻得站在一處避雨。

灰默默的天光,霧茫茫的大雨,慌亂的行人,忽然一個雪白的披風冒雨而行,尤為顯眼。

披風下的兩個鮮衣少年,飄逸出塵。在流竄的人流中顯得頗為淡定從容。

穀慕千躲在夜玄舉著披風的臂彎下,隻覺十分有趣,笑的樂不可支。

林雲飛合著眼打盹,一個冷不防,身邊的人衝進了大雨裏他才反應過來,疾呼道:“小師叔,等雨停了再走啊。”

蒲蘇仿若沒聽到,嘩啦啦的雨聲將林雲飛的呼喊彈了回來,在屋簷下的方寸之間來回遊**。

在衝向寺廟的人流中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逆流而上,吸引著周圍的行人紛紛側目:“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蒲蘇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狼狽,他明明可以很體麵的等雨停了再走。

但他不得不照顧一下今天飽受折磨的心情,冒雨回到了客棧。

李清童看見濕漉漉的蒲蘇出現在客棧門口,一臉震驚。

旁邊的鹿塵則無動於衷的逗著長毛花貓沱沱玩。

“我到處找不到你就回來了,你怎麽淋成這樣?”李清童找來毛巾給他。

“大男人,淋點雨算什麽。”鹿塵不以為意道。

李清童漆黑的眸子冷冰冰斜了他一眼,鹿塵抱著他的貓回房間了。

“沒什麽,不過就是沒買到傘,我有點累,先去休息了。”

李清童還沒說什麽,就見蒲蘇一把關了房門。

雨很快就停了,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久就聽林雲飛回來時和人打招呼的聲音,他是和穀慕千還有夜玄一起回來的。

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李清童在門外輕聲道:“已經睡下了。”

門口的腳步聲踟躕了一下便各自散去了。

蒲蘇哪裏睡得著,一晚上翻來覆去都是那點神明都無暇顧及的心事。

他雖然極不情願承認這個事實,但他無可避免的對夜玄產生了一種好感。

他把看書時對主角攻的喜歡帶入到了夜玄身上,而且他比書中更有質感,更吸引人。

就像追星的人突然和愛豆生活在一起。

正常人誰頂得住不心動。

可眼下有比心動更重要的事情。

主角攻得好好活著,他才能繼續磕他的顏、他的欲、他的攻啊。

蒲蘇怎麽忍心讓夜玄經曆黑化、被噬魂鬼吞噬殘靈這麽殘忍的事情。

他必須讓夜玄和穀慕千順利合籍。

蒲蘇不知何時朦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恍然醒來時床邊的人正溫柔的看著他。

夜玄看蒲蘇緩緩睜開眼,然後扯過被子,捂著半邊臉偷偷看他。

夜玄湊過去,微小的氣音在蒲蘇耳邊溫和道:“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蒲蘇蹭蹬一下昏沉的腦袋。

夜玄的手帶著他獨有的溫度和香味在他頭上順了順毛。

蒲蘇心頭一顫,一股暖流從頭上澆下來,將意識裏僅有的一絲混沌驅走了,整個人猛然清醒。

“那你,先轉過身去,我換件衣服。”

客棧的房間還是夏季的薄紗帳,十分清透。

夜玄看蒲蘇麵頰潮紅,忽然勾起嘴角,意味不明的笑笑,然後乖乖轉了過去。

兩人輕飄飄落在寧靜的街巷,沿著寂靜無人的街道向前走。

路上燈光稀疏,卻不昏暗,在霧氣淺淡的夜裏顯得很悠然。

“你要帶我去哪?”蒲蘇輕聲問道。

“到了就知道了。”

他們一路走到天女池,沿著天女池畔的回廊一直走,隻見水中有個燈火通明的古戲台。

兩人飛身落了上去,上麵的燈徹夜亮著,卻是空無一人。

“白天這裏有一出折子戲,講的是兩人不顧家族反對,一起私奔的故事。唱詞很是大膽,沒想到民間還有如此坦誠率真之人。”

難得夜玄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蒲蘇聞言卻躊躇起來。

根據蒲蘇曾經對主角攻的人物分析,他從小被教導清心寡欲。

戲本裏的故事對這個世界的價值觀來說還是離經叛道的,夜玄覺得離奇也沒有什麽。

蒲蘇作為現代人,對自由戀愛習以為常了。

原書中主角攻及至成年已經懂了人事,卻不得被師叔師伯們當做攀附名門的工具。

他和穀慕千的關係原書中描述的也是有點相敬如賓的意思。

如果合籍前夜玄沒有被逼出仙門,他會不會為了先人的約定和穀慕千結為道侶,蒲蘇根本無從猜測。

而穀慕千情竇初開,道侶這種親密關係對他來說自然是刺激而新鮮的,但他又如何分辨生理和心理的愛之間有什麽差別呢。

蒲蘇聽了這一通感慨不知作何回應,他既不能鼓勵為愛私奔,也不能捫心說戲中的人做的不對,索性岔開話題:“唱詞大膽,有多大膽?”

夜玄正在感慨,不料蒲蘇沒個正行,反問道:“你想聽?”

夜玄和蒲蘇接觸的幾次,發現這人其實特別容易敏感,偏偏有時候還不自知,非要火上來了,才罷休。

倆人都不是三歲小孩,心下明了,卻不說破,夜玄便不碰他了。

偏偏他此刻又故意來撩,夜玄僅一個眼神,他就受不了了,直道:“我不聽了。”

蒲蘇邊說邊往舞台後邊走去。

夜玄適時收斂了,隻道:“你之前哼的歌是什麽歌?”

蒲蘇腦子快速回憶了一下,沒人的時候他經常哼一些現代歌,不記得哼過什麽歌了。

“就是,你在冷泉裏,哼的那首……”

蒲蘇這才一拍腦門,“哦,不謂俠,你想聽嗎?”

他說完腦子裏忽然想起剛才夜玄這麽問他的表情,不等他回答,就輕聲清唱道:“……向江南折過花,對春風與紅蠟,多情總似我風流愛天下,人世肯相逢,知己幸有七八,邀我拍壇去,醉眼萬鬥煙霞……”

看了戲台,兩人沿著戲台後麵的水上棧道,一直走向對岸。

岸邊有個平台,四周豎著燈架,一串串通紅的燈籠映在水麵上。

平台中央架起了一排排十多米長的竹竿,上麵掛著挑染過的布。五顏六色,在風中來回飄動,看起來有幾分如夢似幻般的感覺。

蒲蘇走在那布幔中間,一道道布簾將他的身影淹沒。

他看不見夜玄,夜玄也看不見他。

兩人在一排排布幔中來回穿梭,捉迷藏一樣。

蒲蘇跑的氣喘籲籲。

他忽然屏息凝神,扯開一道布簾,果然夜玄就在對麵。

“我跑不動了。”蒲蘇呼著氣,那被他撩開的布簾,卻被這力道一扯,一路蜿蜒著飄落下來。

蒲蘇眼前一黑,倆人竟是給罩在裏麵。

一點光亮緩緩亮起,夜玄稍高的身材撐起了倆人之間大半的空間,蒲蘇抬頭對上他的眼睛,目如點星,眸中映著法戒的光。

“我不是故意的。”蒲蘇苦笑一聲。

他真不是。

“把手給我。”夜玄言語輕柔,卻有一種不可抵抗的力場。

蒲蘇隻得抬起右手,不知夜玄要幹什麽。

隻見夜玄戴著法戒的手,緩緩扣住蒲蘇的手指,問道:“我一直都想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蒲蘇被夜玄握住手,腦子卻不能動了似的,支吾了半晌。

他肯定不會說當時太害怕了,多慫啊。

突然靈機一動,蒲蘇從懷裏扯出他的法戒笑道:“和這個差不多的意思。”

“懂了。”夜玄忽然勾起嘴角。 ?

懂什麽了?

蒲蘇不敢問,收了手開始扯麵前的布幔,沒頭沒尾似的。

那布幔對折掛在十幾米高的竹竿上,少說也有二十米長,隻是沒想到那麽寬,他迫切的想要找到最窄的地方趕緊出去,卻感覺被這布幔封印了一樣。

“急什麽?”夜玄頭頂著布,被蒲蘇來回拉扯的頭發都亂了。

蒲蘇見狀趕緊停了手,“沒急,就是出來時間挺久了,該回去了。”

“你在害怕?”

“哪有……”蒲蘇身上不自覺的發軟,嘴巴卻硬。

隻覺一直手臂攬在腰上,整個人貼進夜玄懷裏。

蒲蘇怔怔的看著夜玄,鼻息微喘道:“你想幹什麽?”

夜玄看著蒲蘇漲紅的臉,裝模作樣道:“你不是想出去嗎?”

說完手上的光驟然滅了,嘴角在黑暗中兀自扯了一下。

蒲蘇隻覺身體一輕,倆人旋轉著飄到空中,夜玄扯著布幔,揮手甩在竹竿上,兩人越過一條條竹竿,旋轉著落在了周圍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