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撫寧殿的晨鍾穿透混沌的黎明,聲震四海。臨靜峰外仙霧翻騰,猶如巨浪向天邊奔湧而去。

淩雲宗上下從晨鍾裏漸漸蘇醒。

天外還一片漆黑,隗骨便打起翠帷,癱軟在帳內的人麵頰睡的微紅,掙紮著不願醒來,隗骨輕聲催促道:“今天迎接外賓,小師叔快別貪睡了,去前殿幫襯些。”

蒲蘇揉著眼睛坐在一麵古鏡前,任隗骨將他的長發盤紮成髻,他眯縫著眼,透過打開的門窗往外看眼,隻見一簇簇豆點燈火在遠處山道上來回遊動,侍童提著長明燈早已忙碌起來。

隗骨拖過一件滾著水紅色邊帶的禮服,名香薰了一夜,蒲蘇被裹進一片濃鬱的香氛裏,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李清童早已梳洗完畢,穿著一件低調肅靜的禮服走了進來,“你先去收拾其他的。”

隗骨正手足無措的擺弄蒲蘇禮服上的流蘇,怎麽都弄不順,見李清童過來,如蒙大赦,下樓給主子找相配的頭飾去了。

李清童十分耐心的幫蒲蘇整理著衣襟,蒲蘇對這裏三層外三層的禮服完全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像個衣架子一樣,任由隗骨和李清童擺弄。

李清童重新將他的腰封纏上,直裹出一段精致的腰線來。

“別鬧。”蒲蘇忽然抓住李清童的手,他故意動作細碎,給蒲蘇纏著玉帶,蒲蘇怕癢,從李清童手中奪回玉帶自己打了起來。

李清童隻好給他披上外衫,外衫很長,拖著地,肩上有飛翹輕盈的軟羽,下麵垂著幾條水紅色長長的流蘇,李清童解開絞在一起的結,然後將蒲蘇的頭發從長衫下提了出來。

隗骨一路風風火火,卷進來一陣清風,蒲蘇立在窗下,雪白的華服上,淡紅的水帶飄揚,發帶也跟著飄揚,玉麵上映著清晨第一縷微光。

“愣著幹什麽。”

隗骨突然晃過神來,“小師叔真乃天人下凡也。”

蒲蘇敲了一下他的頭,隗骨遞上一個托盤,裏麵放了五六樣頭飾,李清童拾起一個雪銀色的發冠簪上了。

收拾齊備,倆人便一起往撫寧殿趕去。

趕到時例會早已結束,弟子們已經分派完了任務,蒲蘇兩人本就是幫忙的,也不必非要參加。

林雲飛和夜玄此時站在氣勢輝煌的興陽殿門前,像兩塊耀目的招牌,把人的目光不覺吸引過去。

林雲飛一身輕甲裝扮,往那一站便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他們主要負責維持秩序,接待賓客。

夜玄亦是一身華服,看起來幹淨肅穆,不到近處,幾乎看不出他白色的禮服上淺淺的娟秀著精致的花紋。

他的臉刀削斧砍般淩厲而又精致,微張著藍眸,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那樣把代表仙門弟子的雪衣穿的那麽無欲無求,清雅絕俗。

夜玄站在林雲飛身邊,跟他一起迎來送往。

一股清新的香味細若遊絲,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抬眼一看,隻見人群中一個衣袂翩翩,玉帶飛揚的玉麵公子撥開人流,姍姍來遲。

隻見蒲蘇雪白的長衫拖在地上,水紅的流蘇增加了幾分嫵媚靈動,人群不自覺分出一條路來。

李清童跟在蒲蘇身後來到興陽殿前,林雲飛見蒲蘇打著嗬欠神情憊懶,“小師叔這是……”

“別提了,才睡下不到兩個時辰就被隗骨拉起來了,有什麽要幫忙的嗎?”蒲蘇興致憊懶的問道。

林雲飛顧不得問他為什麽睡那麽遲,見他難得配合,不客氣道:“煩請李宗主到殿內幫忙看顧一下,這些天為淩雲宗出了不少力,等秋獵結束,我們好好放鬆一下。”

“客氣了。”李清童微微頷首,給蒲蘇示意了一下便進去興陽殿裏。

“夜玄不大認得其他世家的人,煩請小師叔到時介紹一二,我待會兒可能要巡視一下治安。”林雲飛道。

蒲蘇擺了擺手,示意沒問題。

仙門世家有很多,除了淩雲宗這種修界龍頭老大,其他比較有名的就是境虛宗、穆清宗、還有一個泰華宗。

這次秋獵邀請的主要就是這三個宗門的年輕弟子們。

禦靈宗並不算勢力龐雜的世家,他們既不住東陸的仙山,也不收很多弟子,他們住在仙山外東海的海島上,匠師比弟子多,更像是修界的生意人。

禦靈宗的主要客戶是不差錢的世家仙門,但基本上是淩雲宗的獨家供應商,被淩雲宗挑剩下的法器才有可能流傳到其他世家,並被天價購買。

禦靈宗和中陸的仙宗保持著似斷還連的商貿關係,尋常人修仙修的是自身,禦靈宗宗主則更癡迷於物,賦予他們不同的功能的能量讓他著迷,他就像個極具工匠精神的匠人,是個喜歡悶頭鑽研技術的宅修。

原主其實也很少和除了淩雲宗以外的其他宗派來往,充其量在淩雲宗的門客裏耍耍威風。

蒲蘇正半闔著眼養精蓄銳,忽然一個老道來到門前,自報家門道:“在下境虛宗張銘恩,暫代管事之職,初來貴宗,見幾位器宇不凡,想必是貴宗的子弟了。”

林雲飛忙躬身道:“晚輩是穀宗主座下首徒林雲飛,張管事有請。”

那張管事聞言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林雲飛介紹道:“不敢,這位是宗中上賓夜玄夜公子,旁邊那位是禦靈宗少宗主蒲公子。”

“哎呀呀。”那老道兩眼放光,穿過夜玄往蒲蘇那邊走,走得太急,腳下拌蒜似的,差點跌倒,蒲蘇忙側過身子,老道扶著牆堆下一臉諂笑:“久仰久仰,原來是禦靈宗少宗主,果然氣宇非凡,非同一般。”

蒲蘇使勁抻了一下被那老道踩髒的一截衣角,麵無表情道:“哪裏哪裏,裏邊請。”

他還要再說什麽,就被一個穿白衣的人側身擋了一下,抬眼看那人神色冷峻,隻得退了回去。

這時一頂玉輦落在崖前,從輦上步下來個放浪不拘的公子哥,他一身錦服,穿過寬闊的廣場走了過來,那老道介紹道:“這是我宗少主傅仁。”

“傅兄別來無恙?”林雲飛和他自小認得,傅仁上下掃了他一眼,“你可還是老樣子。”

蒲蘇聽出來他的語氣在暗嘲林雲飛素然無味,隻見他身上掛著琳琅滿目的首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行走的貨物架。

世家相聚,少不得爭排場,誰也不想輸了氣場。

傅仁狹目橫掃了一眼,旁邊還有個更索然無味的家夥,最後目光落在旁邊抱著臂、意興闌珊的看著天外的蒲蘇身上。

“這是禦靈宗的少宗主。”那張管事仍是一臉諂笑給傅仁介紹道。

傅仁見他眉目俊秀,鼻頭小巧,嘴唇豐潤,甚是可人,清了一下嗓子道:“聽說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在你那修習功法?”

傅仁名義上正是傅白的大哥,雖然不是一個娘生的,但看兩人衣著、談吐和氣度,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蒲蘇懶的看他,他知道境虛宗這位向來橫行霸道、目中無人的少主以前沒少欺負傅白,他怕傅白以後長大威脅到自己,便想方設法讓他學不成修術,最後演了一出苦肉計硬是讓他爹把人弄到淩雲宗,從此不管不問。

“傅白極有天分,跟著誰都能名揚天下。”蒲蘇懶懶的道。

傅仁端著臉,“一個十歲還不會基本心法的人,就算再厲害,又能厲害到何種地步?!你怕不是眼神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以後就知道了。”蒲蘇抱著臂合起了眼,不想再說話。

傅仁被張管事暗暗搡了一下,示意不要得罪蒲蘇,他氣的一甩衣袖跨進了興陽殿。

“仙門也多有虛與委蛇之人,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林雲飛看了一眼夜玄。

“沒事。”夜玄早已見不怪不怪,林雲飛拍了拍他肩膀,又看了看無精打采的蒲蘇,人越來越多,他帶了幾對弟子去廣場上維護治安去了。

穆清宗和泰華宗的玉輦陸續落在崖前,一行天青色服飾的穆清宗弟子和一行著紫晶配飾的泰華宗弟子相伴來到身前,他們兩家結過親,兩宗關係甚為密切,所幸兩宗的少宗主蒲蘇都認識,一一介紹完畢,安排人進了內殿。

此時廣場上各宗的侍童們在廣場上等候著,還有淩雲宗的人來回幫他們安排行李,一時人多嘈雜。

主要的人物已經到了殿內,隻見興陽殿的門緩緩關閉。

“走吧。”蒲蘇對夜玄道,“該慕千出場“撒福子”了,我們到下麵看去。”

蒲蘇步下台階往廣場上走,“撒福子”是開宴前向外來的和本宗的侍童們撒靈石,表示歡迎和慰勞之意,也有祈福的意思。

一陣空靈的樂音響起,忙碌的侍童都放下了手頭上的夥計聚到廣場上準備搶“福子”。

“快走。”蒲蘇拉起夜玄往廣場裏走,“不然一會兒搶不到了。”

人群越聚越多,很快便堵得水泄不通。

夜玄看著被蒲蘇拉著的手,忽然怔住了,蒲蘇緊緊攥著他,稍微一鬆便會被人群衝散,他正硬著頭皮往前擠,回頭喊道:“快走啊。”

夜玄在恍然驚醒般,在一陣歡呼和擁擠中,兩人緊緊的拉著手,在人流中艱難又緩慢的往前浮動。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眾人衝著興陽殿的金頂尖叫起來,兩人回身望去,隻見穀慕千身著白色束腳紗衣,赤著光滑的小腳,脖頸、手腕、腳腕戴著金色的鈴鐺在興陽殿頂端跳著古老的舞步。

修界第一美人驚鴻一舞,看呆了所有人。

忽然他一縱身飄落了下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手中提著一個花籃,在空中飛舞翩躚。

尖叫聲震耳欲聾,侍童一邊叫一邊瘋狂的去搶那被穀慕千摸過的靈石。

蒲蘇不知被誰踩到衣服,又被人衝撞了幾下,整個人被帶了出去。

夜玄一驚,在他脫手前看看將人拉住。

蒲蘇整個人貼著夜玄,勉強維持著平衡。人群蹭蹬著從他們身邊如狂風般卷過。

所有的呼喊都很遙遠,蒲蘇隻能聽見打鼓一樣的夜玄的心跳,隻能看見他喉結微微的起伏。

隻能感受到一雙手護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