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色古香的別苑,布置精雅的閣樓,一縷煙絲自檀香爐中嫋嫋升起。

陽光穿透搖晃的煙霧,一道氤氳的虛影落在榻前,榻上的人呆愣愣的看著地上的影子,忽道:“今日熏的是什麽香?”

門首一個道童捧來一件鮮衣,回道:“是蘇合香。”

蒲蘇一襲玉色錦絲睡袍坐在榻上,袍子柔軟的貼合著他的身軀,長發自然的散亂在長袍上,他神思尚未醒徹,但又無比清醒的確認了心中猜想。

蒲蘇的目光不經意落在侍童手中,身體不覺沉了幾分,像是無形中歎了口氣。

那侍童見慣會察言觀色,以為手中的衣衫不合主子的意,立即麻利的又取來一身華服。他一早上已經來來回回取了好幾趟衣服,額上出了一層細汗。

蒲蘇終於擺擺手,隨手挑一件看起來不那麽“炫富”的紅白間色長袍,將就著穿下了。

木案上早已備好精致的早點,蒲蘇卻遲遲沒有提筷子。

侍童見狀,討巧的夾了幾塊清雅小菜放進玉蝶,“不合小師叔的胃口?”

蒲蘇沒有搭話,低頭看著他這副還有點陌生的身體,細膩白皙的皮肉,一看就慣於養尊處優。

熏著西域名貴的香料,住在富麗的閣樓,錦衣玉食,就連日常所用物件看起來都十分精巧。

蒲蘇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人生巔峰也不過如此了,隻可惜,他可能活不了幾集了。

是的,蒲蘇穿書了,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看過的一本《修界第一小白臉的追求者們》裏的世界。

這是一本以修真世界為背景的複仇耽美文,講的是根正苗紅的主角攻,被小白臉受的追求者們各種霸淩、摧殘……,最後被逼出仙門,黑化成了魔君歸來複仇的故事。

蒲蘇穿書的角色跟自己同名,原主是追求者們中的終極炮灰,作精體質堪比2.0版蘇大強。不僅讓主角攻失去複活生母的機會,在他身上留下了終生不滅、痛不欲生的戒疤,還讓他顏麵掃地,跪遍仙宗。

最後還剜去主角攻一個膝蓋,導致他下半輩子不得不靠拐杖生活。主角攻在各種虐身虐心後被除出仙籍,墮入魔域,被萬千噬魂鬼吞噬殘靈……

蒲蘇看書的時候為主角攻的境遇驚出一身冷汗,好在主角攻把曾經加害他的人一個個折磨致死,極致的虐與大仇得報的爽,讓人忍不住拍案,大罵一聲報應不爽!

但穿書之後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看過劇本的蒲蘇對原主的宿命了如指掌。文中他被黑化後的主角攻廢去仙根,挑斷全身筋脈,碎骨粉身猶不解恨,胸口還被挖了個大窟窿,最後掛在啟極峰上風幹成了人皮風箏……

蒲蘇穿過來已經三天了,原身作為追求者們之一,前些日子為了小白臉受穀慕千準備生辰禮,和狼妖族打了一場,取回了幾顆狼牙,但為此身體受了傷。

蒲蘇就是在原主受傷昏迷時穿進了這副身體,但他這些天隻能以受傷為借口,閉門謝客。

因為他從侍童隗骨的口中得知,現在的劇情正是前期追求者們虐攻的時候,就在前不久,原主還用龍吟鞭打了主角攻夜玄,夜玄還為此被長老罰跪了一天一夜,而且原主還把夜玄的隨身玉玨摔碎了,蒲蘇知道,那是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頭疼。

蒲蘇去閣樓的書房拿來一把赤羽扇,扇麵上一簇赤紅的羽毛極為顯眼,蒲蘇看書的時候雖然知道原主極盡驕奢,也不免覺得花哨,但太陽一出來,空氣就越發熱了起來。

於是他不得不搖著花哨的赤羽扇,身上環佩叮咚的轉身下樓,瞥見了紫竹林後的一片演武場。

夜玄每天雷打不動的在演武場練劍。長劍的破空聲,劍氣的爆裂聲,一下下在蒲蘇心頭上炸了個萬紫千紅。

作為一個專門寫蘇爽文,被粉絲戲稱為“網文界第一發糖小能手”的宅男耽美作者,蒲蘇偏偏穿到一篇虐攻文裏,還成了在虐攻的道路上努力添磚加瓦的終極炮灰,在這種專業不對口的情況下,他隻得熬了個通宵,將原書的劇情大概理清楚,倒是整理出了一些看似可行的,改變原主命運的方案。

隻是有些情節因為時間太久,不大記得了,不過主要的事件節點還是可以推測出來的。

別苑的木門忽然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一個侍童步入院中。

該來的終究會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侍童站在門側,和隗骨差不多大,長的十分機靈,臉頰上綴著幾點小雀斑,讓蒲蘇一眼認出他就是小白臉受穀慕千的隨身侍童,名叫彥靈。

彥靈躬身立在半卷的竹簾外,稟道:“我家公子問小師叔身子可好些了,總悶著倒不利於養傷,小師叔若想解解悶兒,公子已在棲風亭設了茶宴。”

蒲蘇沒什麽興致,本想擺擺手推掉,想到了什麽,忽然招招手。彥靈見狀麻溜的挑開簾子進去了。

原書中蒲蘇是禦靈宗宗主之子,但他從小便在這淩雲宗長大,雖是門客的身份,卻與其他門客不同,別苑的規格都和淩雲宗宗主之子穀慕千殊無二致。

要往深了追究,禦靈宗和淩雲宗其實同出一脈,因為蒲蘇祖上對靈能法器甚為著迷,就離開淩雲宗另立了門派,取名禦靈宗,專門研究禦駛靈能,修築法器的修術,關係自是非同一般。

彥靈對蒲蘇一向與自家主子沒什麽區別,蒲蘇待他自該與隗骨無異,遂將桌上的糕點遞於彥靈,彥靈果然半推半就的拿在手中吃著,蒲蘇又去壁櫃中翻出一個錦盒,如果記得沒錯的話裏麵應該是一支玉簪,打開一看果然是支精雕細琢的白玉簪。

彥靈習以為常的接過來,淩雲宗誰不知道蒲蘇一向待穀慕千最好,什麽好東西都給他留著。

縱使垂死病中,穀慕千約他,原主怕是沒有不去的,蒲蘇隻道:“我換身衣服就來。”

彥靈領命去了。

夏初的太陽也越升越高,陽光透過竹簾,在廳中的木地板上灑下一排細密的影子,蒲蘇踩著一地光影正要赴約,隗骨給他披上一件透明的罩衫,那罩衫初看不起眼,一穿上隻覺又薄又涼,想必是這個世界的修者煉化的寶物,蒲蘇頓覺清爽,搖著扇往棲風亭去了。

一路上,侍童們見到這位衣著尊貴之人便躬身立在路邊,恭恭敬敬的道一聲:“小師叔。”

原主雖然二十歲年紀,因為是禦靈宗宗主的老來子,往人群裏一站,跟他差不多大的都得尊稱一聲“小師叔”。小師叔從小恃寵而驕,乖戾任性,淩雲宗的弟子一般不輕易得罪。

蒲蘇聞言抄著手,愛答不理的“嗯”了一聲,從規規矩矩的站在道路兩邊的侍童中間穿過。

他一路上觀賞著風景,淩雲宗不愧為天下第一宗,主峰臨靜峰高聳入雲,峰外雲蒸霞蔚,周圍仙鶴環飛,峰上更是琅琊高閣,錯落有致,又有山林俊秀,靈泉叮咚,充盈著一股雄厚純明的仙氣,置身其中隻覺神清氣爽。

蒲蘇穿過一片幽寂的園林,來到一片紫竹林,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林間波動,像風卻又可以被人操控,隻見竹林微**,枝葉颯響。

紫竹林後是演武場,夜玄每天練劍的地方,蒲蘇要去棲風亭就必須路過此地,難道這就是書中的修者所煉化的劍氣?

還未走到近前,隻覺原本一道劍氣突然化作兩道,遠遠便見一褐一白兩個人影,在演武場中間比試起來。

在淩雲宗穿各色錦服的應該是門客了,他們不受淩雲宗強製管理,相對自由,穿白色修行服的應該就是在演武場練劍的夜玄了。

來人不由分說便揮劍砍來,夜玄挑劍格擋,他身姿修長,劍姿婉轉大氣皆備,運劍迅速,劍氣如虹,一股張力由身而發,一舉一動間衣袂翩躚,青絲微揚,身上透出一股純淨的靈氣。

原書中夜玄天生一雙藍灰色的瞳孔,此時藍色更顯幽沉,泛著淩厲的微光,他此時兩道劍眉間疊起一座小山,眉頭微蹙,眼稍微挑,本以為那門客隻是點到為止,卻見他招式越發逼人,出手不留一絲餘地。

夜玄以退為進,殷紅的嘴唇扯出一個不耐的弧度,清晰的下頜線襯的神情冷峻了幾分。

此時一個原本在角落觀戰的人,見那個門客落了下風,轉出牆角,“我來接你一劍!”

蒲蘇早就注意到了他,他身形魁梧,一臉凶相,如果沒猜錯此人也是門客,名叫陳出人,出身武修,武修大多信奉強者為尊。蒲蘇雖然因為和淩雲宗的關係,充當了這些門客的管事,但並沒有多少人把他這個管事放在眼裏,陳出人就是其中一個。

說到淩雲宗這些門客,他們大多出身世家,不是這個宗主的兒子就是那個宗主的侄子之類,說白了就像蒲蘇一樣,是有點身份但又不學無術的修者。

他們未必真心想修仙,隻不過出身仙門,被長輩逼來淩雲宗修行罷了,一是借著天下第一宗門客的名頭加持一下身份,二是他們那些宗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擠破了頭,不惜斥巨資送弟子來淩雲宗做門客,希望借此和天下第一宗攀上一點關係。

但在原主的眼裏,他和這些門客可不一樣,他和穀慕千一起長大,情分自是非這些為了天下第一宗宗主之子的名頭來的門客可比。

門客們對他們對穀慕千百般討好,是當之無愧的“追求者們”,對淩雲宗以外的人通常沒什麽好感。

陳出人對原主這個靠關係當上門客的管事自是不滿,但真動起手來倒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不是因為原主修為如何了得,而是禦靈宗以煉化法器聞名,隨便一件法器都是比尋常弟子“少奮鬥二十年”的臻品。

偏偏世所罕見的法器蒲蘇隨手就能掏出一大把,他走到哪身上都帶著“少奮鬥幾輩子”都不止的法器。是以陳出人和隨和他多有不合,也未敢真的得罪他。

這些追求者們平日互相都不太看得上誰,但自從夜玄以“穀慕千未合籍的道侶”的身份來到淩雲宗,他們突然之間找到了一絲不謀而合的默契,從此走上了虐攻的不歸路。

陳出人出手極為狠辣,他料定夜玄不敢傷他,便有恃無恐。夜玄處處掣肘,稍一遲疑,手背便留下幾處傷口,但見陳出人指縫中藏有利刃,一拳刮過,頓時皮開肉綻。

一招得逞,陳出人攻勢更甚,夜玄一個橫跳,長劍擊出,想要把人逼退。

這時風中夾雜著一陣細小的聲響掠過耳畔,陳出人察覺有來人便立時收手,夜玄人在空中,要收勢已是來不及,眼看著一劍就要劈在陳出人身上。蒲蘇淩空一躍,一把將陳出人拽到一邊,隻聽“嘶啦”一聲,劍尖劃破衣衫,在蒲蘇的小臂上劃開一個口子,血隨即順著手臂滴落在青石地麵上。

正此時一個白色的人影從林間走了出來,來人十八九歲年紀,膚若凝滯,一身雪色華服,尊貴而又精致,像櫥窗裏的娃娃。銀灰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淡眉微促,清俊的麵容露出幾分急色,料想就是名副其實的修界第一美人穀慕千了,穀慕千見狀急道:“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