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事不關己的前農奴們

安寧本來以為自己穿著法軍的軍裝去找說德語的老百姓要水喝,得遭人白眼。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老百姓看到安寧並沒有表現出哪怕一星半點的敵意。

安寧靠近農舍的時候,剛好有個老農扛著鋤頭從家裏出來,老頭一眼看到安寧就停下來,把鋤頭放在地上,一臉木訥的看著安寧,靜靜的等待著。

盡管法軍昨天才在距離這裏一晚上路程的地方和說德語的軍隊打了一場大仗,但是老農依然隻是木訥的看著安寧,壓根就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仇視。

安寧一時有些疑惑,因為他腦海裏的記憶表明,法軍這是**開進了德語區,然後被腓特烈大帝的普魯士軍隊給胖揍了一頓。

應該是這樣啊,對德語區的人民來說,法軍應該是侵略軍才對啊。

難道說,真是因為現在是18世紀,現代民族國家還沒成立,所以人民並沒有國家意識?

但是安寧依稀記得一種說法,說從胡斯戰爭開始,歐洲就已經開始覺醒民族意識了啊。

胡斯戰爭那可是15世紀的事情,現在都十八世紀了。

按理說此刻安寧麵對的應該已經是民族覺醒的普魯士農民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不管怎麽樣,德國老農看到安寧拿出來的銀幣,立刻就同意賣麵包和水,他甚至問安寧需不需要一輛牛車和趕車的車夫——車夫大概是他自己。

不一會兒,老農已經按著安寧的要求,從自家房間裏拿出黑麵包,然後指著院子裏的井說:“要水自己打。”

這時候一名身上打滿補丁的婦人從屋裏出來,急匆匆的到了井邊,打了一桶水上來,然後拿瓢舀了一瓢交給安寧。

安寧接過水瓢,拿著麵包回到門口灌木邊上。

“來,吃點吧。”

“我快餓壞了,昨天我隻吃了早餐,原本以為打贏了晚上就吃慶功宴來著。”小少爺歎了口氣,拿過水瓢先喝了一大口,結果直接把水吐地上,“這水是苦的!”

安寧拿過水瓢喝了一口,果然是苦的,而且還有股泥土味道。

小少爺又拿起麵包,掰了一塊塞進嘴裏,馬上就吐出來:“該死!有木屑!他們故意拿壞的東西給我們吃!”

安寧搖搖頭:“少爺,我看未必如此,他們壓根就不關心我們和腓特烈誰打贏了,至少我覺得是這樣。他們隻是一群自耕農,根本不關心他們的國王與誰為敵。”

不知道為什麽,安寧就是有這樣的確信,大概是因為剛剛對話的時候老農表現出的那股超乎尋常的漠然吧。

另外就是,安寧現在想起來了,自己在家的時候吃的也是這種有木屑的麵包。

可能這個年代老百姓就是吃這玩意的。

至於安寧自己,他帶著小少爺跑了一晚上,快餓扁了,根本顧不得那麽多了。

吃著帶木屑的麵包,安寧不由得想起看鐵齒銅牙紀曉嵐裏的名場麵:和珅和大人跟紀曉嵐說:你見過饑民嗎,饑民那已經不是人了,麩糠那是好東西,有得吃他們就滿足了。

安寧現在還沒到和牲口搶飼料的地步,但是也差不多了,硬邦邦的有木屑的麵包,在他嘴裏居然還挺香的。

當然也可能安寧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這種粗糧。

然而托勒斯泰爾家的小少爺克羅茨就沒有這個福氣了,他又試著吃了一口麵包,結果又全吐了出來。

“這麵包有股怪味……”克羅茨抱怨道,“你怎麽吃下去這種東西的……”

安寧:“其實軍中供給的麵包也沒有比這個好多少,吃起來都跟木頭差不多,想要好下咽一點隻能扔進菜湯裏泡開吃。”

安寧回憶著屬於別人的從軍記憶,然後規勸道:“您還是吃一點吧,肚子裏沒有東西的話,就沒有力氣走路,萬一被普魯士人追上了,您就隻能老老實實當俘虜了。”

其實安寧覺得貴族去當一下俘虜也沒什麽,畢竟是貴族,普魯士方麵抓過去也會善待,頂多就跟奧爾良公爵要一筆贖金罷了。

然而克羅茨搖頭:“我不能當俘虜,會讓俱樂部裏的大家瞧不起我的!”

“俱樂部?”安寧不由得皺眉,這是一個皮匠的兒子安迪·弗羅斯特十分陌生的詞匯。

畢竟安迪·弗羅斯特隻有小時候去教會主日學校學到的那點知識,撐死隻能認全自家訂單上的那點文字。俱樂部這種高深的詞匯,和皮匠家的大老粗一點瓜葛都沒有。

但是現在的安寧不一樣,他不但知道俱樂部這個詞,還知道這是最近法國流行起的東西。

隨著啟蒙思想在法國的傳播,現在法國處於一個百家爭鳴的狀態,新興的知識分子階層在巴黎圍繞不同的思潮結成了各種各樣的俱樂部。

等大革命爆發,這些俱樂部就是後來各種派係的雛形。

比如雅各賓派,原先就是一群布列塔尼地方的知識分子組成的“布列塔尼俱樂部”,後來才逐漸演變成了雅各賓自由和平等之友社。

看起來克羅茨也加入了某個俱樂部,而自己在戰場上被俘這件事會讓自己在俱樂部的同仁麵前顏麵盡失。

媽的,安寧心想,老子豁出命去救了你,結果隻是為了挽救你在俱樂部的聲望。

你們這種不用擔心被人虐待的人老老實實背負就好了啊,混賬。

當然安寧並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他已經吃完自己分到的那半塊麵包,但是依然空空如也的肚子讓他對克羅茨手上那半塊麵包也產生了想法。

安寧:“我的小少爺,您要是吃不了粗人的食物,就讓給我,這樣逃亡的時候我可以背著您走。”

克羅茨看了眼手上的麵包,一副痛下決心的表情:“不,我要吃,我必須活著回國。已經麻煩你太多了。”

他一臉決絕的撕下一塊麵包,塞進嘴裏。

咀嚼這麵包的時候,克羅茨的臉就像走上朝聖之路的苦行僧。

就在這時候,安寧突然聽見馬蹄聲。

他立刻站起來,握緊從克羅茨那兒借來的軍刀,戒備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馬隊轉眼就到。

這夥騎兵以現代的視角看,好像是不好好穿衣服,把上衣穿一半剩下一半當披風披著。

但是安寧知道,這個是現在驃騎兵的標準裝束。

驃騎兵起源匈牙利,而且各國最初的驃騎兵也基本上是匈牙利人,所以就傳承了匈牙利的傳統服飾。

那個穿半拉剩下半拉當披風的上衣叫pelisse,一般翻譯成“皮上衣”,但是當這個詞和dolman一起出現的時候,指的就是匈牙利人這套傳統的行頭。

因為各國驃騎兵都是這一套行頭,所以不同國家的驃騎兵一般都以製服的顏色區分。

安寧通過顏色,認出來這一隊是法軍的驃騎兵。

但是安寧並沒有鬆懈。

因為他知道,驃騎兵一般軍紀很差,搞不好就為了掠奪錢財把安寧當逃兵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