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錢**心情澎湃, 就算是之前已經做好了女兒能考上大學的心理準備,但是錄取通知書拿到手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這一年的錄取通知書都簡陋,隻有薄薄的一張紙, 甚至上麵的字還大部分是手寫的。

但是錢**還是恨不得把通知書裝裱起來, 好好讓別人看看,她家也出了個文化人。

等到王櫻回來,兩下一合計,今年大隊上考的最好的就是麥苗和王櫻。

王櫻讀的是醫科,而麥苗則是被師範大學錄取。

大隊上的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王櫻家, 個個都想看看錄取通知書長什麽樣。

王櫻隻好把自己的通知書也拿出來, 就這麽薄薄兩張紙, 大家圍著感歎。

“還是王櫻行啊,這一考就是個首都的大學。”

“咱們大隊今年連帶知青考上了四個呢,比別的大隊強多了!”

王櫻好奇:“另外兩個是……”

“就咱們知青裏麵的,知青隊長楊紅, 還有一個是江磊。”

楊紅考到了省城的一所大專院校讀化學, 江磊則是考上了隔壁省份的一所大學讀數學。

王櫻倒不是很意外,楊紅是老三屆, 底子在的。江磊的數學一直沒放下, 當然也有這個實力。

別看第七大隊就考上這麽幾個, 但在公社也已經是佼佼者了,別的大隊多的是一個都沒考上的。

田有福大手一揮:“就這幾天, 咱們大隊辦個席麵!”

年剛過不久,現在日子好過, 大家湊湊巴巴的, 吃一頓也不費什麽。

這麽熱鬧的氣氛中, 錢**的娘家來人了。

此時雪還沒有化完, 但錢**的娘家父母兄弟還有幾個長輩硬是深一腳淺一腳的來了。

“麥苗爭氣啊,該是給孩子上個族譜。”

錢**的娘家人目的明確,就是打算把錢麥苗的名字寫上族譜,最好是把錢**一家子的戶口都給轉回去!以前錢**離婚的時候把女兒姓改了,那時候他們同宗的長輩也隻是把錢**的名字歸了回去,麥苗三姐妹的名字都沒上。這下可不行了,今年錢家那頭一個都沒考上,就麥苗一個考上了。

錢**娘家的幾個長輩巴不得現在就把麥苗的名字記上,好好的熱鬧一下,對外也能說他們老錢家出了個讀書種子。

錢**的娘拉著麥苗不丟手,稀罕的不得了。

“還是咱們麥苗聰明又能耐,可太給咱們家爭臉了!”

錢**高興中夾雜著一點擔憂:“就是太遠了,這錄取通知書上咋也沒寫路費學費生活費的……”

王櫻一拍腦門,她還沒跟錢**通氣說一下進大學之後,學校會發補助的事呢。

跟來的幾個長輩:“**啊,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麥苗是咱錢家的姑娘,肯定不能叫你獨個為難。”

雖說大家現在日子不好過,但是供大學生這種事,幾個親戚都打定了主意要幫扶上一把。聽說大學讀完出來,國家就給發工作呢,麥苗別看是個丫頭,將來也是板上釘釘的鐵飯碗。

這有了鐵飯碗,就有了指望,有了指望,這一點錢將來也不愁回不來。

幾個親戚都這樣說,無疑是讓錢**鬆了一口氣。

前幾年還好,孩子小,就在村小上學,她也不費什麽東西。王櫻還把自家的房子給她住,也省去了蓋房子的錢。

但是現在不成了,麥穗逐漸大了,在公社上中學,麥苗這幾年在鎮上讀高中也是開銷不小。這下子麥苗要去讀大學,這學費路費的,著實讓她心焦。

大隊長一看,趕緊也表態:“錢上頭好說,咱們大隊明年我就打算多養幾隻豬。”

今年關於牲畜養殖的定量已經放開了,以前是一家隻能養兩隻雞,大隊上養豬更是有定量不能超過。現在大隊上沒了要求,田有福早就盤算著擼起袖子大幹一場,明年要擴大養豬的規模呢。

一群人其樂融融分享喜悅,錢家來的人圍著麥苗,個個稀罕的不得了。

“走著,咱們現在就過去,叫二表叔他們看看時間,趕緊把事情落定了。”

錢家的人生怕再有什麽變化,決定趕早不趕晚。

大隊長倒是不介意這個,人上錢家族譜就上了,隻要錢**不遷戶口,就還是他們大隊的人才!

圍觀的人有點摸不著頭腦:“這老錢家的人咋這麽著急呢?”

沒見過急成這樣的,這通知書還沒焐熱呢,就著急上族譜什麽的。

有那腦子活泛的頂了說話的人一下:“你傻啊,麥苗這丫頭還有爹呢。不趕緊落定了,等著她那爹過來認閨女?”

剛才說話的人恍然大悟:“那確實。”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錢家的幾個人正拉扯著錢**和錢麥苗回去上族譜呢,這邊就已經來了一個讓滿場熱鬧瞬間安靜的人。

田大柱。

自從今天早上大隊長在大喇叭上喊了好幾遍錢麥苗考上京市師範大學之後,田大柱的心情就沒有平靜過。

他在家裏不停的轉圈子,心裏焦灼的像是燒了一把火。

麥苗,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田大柱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住,剛走出家門,就碰上鄉親們意味深長的眼神。

“大柱啊,麥苗考上大學了,你開心不?”

“你這個女兒可太爭氣了,**這下可算是熬出來了。”

“麥苗考的還是首都的大學,說不好以後就能把**和她兩個妹妹都給接到首都享福去了呢。”

……

都是一個村住著,田大柱家那點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當年田大柱是怎麽撒開手不要三個女兒,又是怎麽跟餘寡婦勾搭上結了婚,最後又是怎麽心甘情願養了不是自己的兒子……

這些事情大家看在眼裏,對田大柱,當然是看不上居多。

大隊上是有重男輕女的人家,但是這樣自己親生骨肉一概不管,不聞不問七八年的,還是少見。

錢**帶著三個女兒,一路拉拔著三個姑娘大的,麥苗麥穗麥芽也是好孩子,尤其現在麥苗考上了大學,放在鄉親們眼裏,可不就是田大柱糊塗油蒙了心,放著自己千好萬好的親生女兒不管,非要去管一個不相幹的“香火”?

餘寡婦那前婆婆能是個好東西?把自己的外孫塞過來養著。過些年,難道人家親媽親爸不會找來?

田大柱被人噎的肺葉子都是疼的。

他也說不上來什麽感受,就是梗的慌。

餘寡婦倚在門口,看田大柱這樣就悄悄翻了個白眼。

田大柱悶悶的不說話,悶著頭往王櫻家去。

剛才說話的那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趕緊跟上。

田大柱到了王櫻家門口,遙遙就聽見一陣人聲嘈雜。屋裏屋外圍了不少人,偶爾還能聽到裏麵傳來的一陣大笑。

他咬了咬下唇,找了個地勢高的地方,隔著王櫻家的高院牆看到裏麵。

錢**這幾年吃喝上麵寬敞了,雖然日子緊巴,但是女兒們都貼心懂事,所以人並不顯得十分老。反而是帶著點活泛又歡快的氣息。此時此刻,錢**穿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坐在人群中央。聽著旁人的羨慕,爽朗的大笑……

田大柱越看心裏越不是滋味。

如果……

如果他沒有跟錢**離婚,或者說是麥苗還認他這個爹,那是不是今天的他也能坐在裏麵,沐浴著別人羨慕的眼光,享受著他應有的麵子?

田大柱鬼使神差的走下了高坡,進了王櫻家。

氣氛凝滯的一瞬間,幾乎把田大柱那點勇氣嚇回去。

不過最終他心裏那點不甘心占了上風。

女兒明明也是他的女兒,難道還能因為上了大學就不認他這個爹了嗎?

他無視了鄉親們鄙視的眼神,磕磕絆絆的衝著人群中心的麥苗說道:“麥苗,晚上回家來吃頓飯吧?爹爹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土豆燜茄子,裏麵加上豬油,你以前最愛吃了……再殺一隻雞,慶祝你考上大學。也讓你弟弟沾沾你的福氣……”

錢**心裏起火,正要說話卻被她娘拉了一把。

大喜的日子,一個是犯不上跟田大柱鬧起來讓別人看笑話,二個也是看看麥苗自己的想法。錢**的娘心裏想著,到底離婚的時候麥苗已經十歲了,平時也是十分的溫和懂事,不比性子倔的麥穗,也不比不記事的麥芽。萬一麥苗對她這個爹還念著舊情,**鬧開,這不是讓外孫女心裏不舒服嗎?

錢**被人按下來,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錢麥苗身上。

麥苗如今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這些年的學習讓她身上擁有了一種旁人說不上來的書卷氣,看著就是個讀書的苗子。

她穿著洗的幹幹淨淨的衣服,梳著大辮子,溫溫柔柔的說道:“謝謝,但是不用了。我現在已經不愛吃土豆燉茄子了。”

小時候家裏窮,又被奶奶和二嬸二叔一家克扣。每年媽媽準備的東西,都會在半下午的時候就被奶奶來偷偷拿走。田大柱那時候就是木愣愣的站著,等到錢**發現,就要揪著他耳朵罵他。

家裏沒了過年的東西,錢**氣的不想做飯,最終年夜飯掌勺的就是田大柱,他手藝差,做的最多的就是拿豬油燉點菜,土豆和茄子燉一起,因為有了豬油的香味,也算是難得的美味。

每當這時候,錢**都會氣呼呼的把鍋裏的茄子幹夾給田大柱和麥苗,田大柱憨笑著給女兒吃……

錢麥苗回想著過去,父母剛離婚的時候,她總是半夜背著母親偷偷哭,無數次,她都在心裏埋怨自己為什麽不是個男孩。

如果她是個男孩,那她的家庭是不是就是可以一直好好的,父母雖然會有點小矛盾,但是卻不會走到分崩離析,妹妹們也不用吃苦受罪。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她去上學,直到接觸了書本,學習了知識,麥苗才總算不再想這些舊事。

她一頭紮進了知識的海洋,忘掉了那些讓她傷心的小事。

如今田大柱的示好,麥苗也沒有了心理波動。

如果說前幾年田大柱這樣做,麥苗難保不會心裏難受一下,但是到了現在,麥苗心裏一片平靜。

“我也沒有弟弟,我隻有兩個妹妹。”錢麥苗溫和而堅定的說道。

縱然她曾經也眷戀過父親給的那一點點溫情,可是現在的她已經足夠看清這點溫情底下的不堪。

田大柱被女兒頂了回來,慌忙說道:“大丫,爹爹以前對你不厚道,爹爹認了。但是你給爹爹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嗎?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爹爹這些年……有多後悔……”

田大柱的後半句話已經帶了哭腔。

一個七尺大漢,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哭了出來。

“我後悔了啊……”

後悔自己沒有承擔起責任,沒有處理好母親和妻子之間的關係,沒有對女兒更好一點。

更後悔離婚,後悔再婚,後悔為了個兒子費勁心力。

田大柱哭著,錢**已經背過身了。

錢麥苗輕撫著母親顫抖的肩膀,輕聲說道:“都過去了。”

再後悔,都過去了。

再難的日子,也都過去了。

過去了就不會有再回來的機會。

田大柱還在哭,錢家的人就已經坐不住了。

好好的日子,被這個廢物男人攪了場麵。

錢**的媽上去給了田大柱一巴掌,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

“滾!當年你把我女兒離婚,就給了點錢再也不管。這八年你又不是死了!之前不來問,不來看!麥芽,她那時候早產著,我們**還是九死一生過來的!你問過嗎?你瞧過嗎?”

“我說句難聽點的,要是那時候麥芽沒留住,你會來看麥芽一眼嗎?”

“現在你在這兒扮什麽後悔!就是向上臉,看著我們麥苗出息了你才來的!”

“滾滾滾!那時候簽好的斷絕關係書,我們麥苗姓錢,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你指望你那寶貝兒子,就不要再來尋我們麥苗!”

錢**的娘抄著鞋底子把田大柱攆了出去:“滾!”

周圍的人都瞧見了田大柱求助的眼神,但卻沒有一個人吱聲,哪怕是田大柱的本家幾個關係近的兄弟都沒說話。

雖說同宗同族相互幫襯,但是也沒有田大柱做事這麽不講究的。

你既然簽了斷絕關係的文書,那你就別湊上來啊。

八年不管,現在來說好話,也就是錢麥苗一個姑娘家不好撕破臉,換個脾氣爆的兒子試試,保管直接給這當爹的踹出門去。

什麽人啊。

有了這段插曲,錢家的人徹底坐不住了,拉著錢**和錢麥苗三姐妹就要回去上族譜。

不上族譜,萬一被田家這邊截住了咋辦?

錢家的人浩浩****拉著母女幾個回娘家去,大隊長趁機讓人去買鞭炮回來。

“去村口,好好的放幾鞭!再來幾個人咱們商量商量開席的事!”

四個大學生啊!田有福這陣子去公社都是仰著頭的。

這次的宴會毫無疑問還是徐霜掌勺。

豬肉不夠多,徐霜就幹脆把大塊的五花肉留出來做紅燒肉,肉塊切的不大,將將一口的量,裏麵加上幹豆角,幹土豆片,豆腐泡和白菜粉條一起燉,燉出滿滿的一鍋。就著雜麵窩窩頭,香的叫人吃不夠。

剩下的豬肉就剁成肉糜,一部分加上蘿卜炸成丸子,另一部分炸醬做個澆頭,蓋在麵條上,也是香噴噴的。

山上魚塘撈下幾條大鯉魚,兩麵煎黃之後就加料汁燜熟,出鍋之後配上烙餅,蘸著鹹香的魚湯吃餅,魚肉鮮美,湯汁濃鬱,湯汁都不想浪費,個個都吃的盆幹碗淨。

最後做個燴菜,大骨頭棒熬出來的濃湯,燉上木耳香菇黃花菜,豆泡腐竹細粉絲,香濃的湯菜,既能當菜也能做湯。鹹鮮可口。

……

一場村宴,吃的大家都滿足的不得了。

“霜小子不愧是進城當了大廚,這手藝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啊。”

王櫻晚上給徐霜揉著肩膀:“怎麽樣?大師傅當久了,冷不丁做個村宴還吃得住嗎?”

徐霜:“為你慶祝的,我做的也開心。”

王櫻現在倒不是很意外,徐霜這幾年被閨女帶的,偶爾也會說幾句肉麻兮兮的話。

“我爸那邊我打電話說了,他也高興的很。但是暫時他轉業不了,就是建議咱們去北京之後買個房子,說缺了問他要。”

王永福去年說今年要轉業回來,但是王櫻知道他怕是也不好轉業。

尤其是等到明年,馬上在南邊邊境就又要有一次戰事。

徐霜支起腦袋:“買房的話,現在能買到嗎?”

現在不是說要買房就能買的,各家各戶都是單位分的房子,很少人家有多餘出來的。

王櫻:“應該有吧?再說了,現在高考都恢複了,養殖數量都放開了,今年說不好還有更大的變化呢,我是覺得咱們既然去了要找個落腳的地方,還不如把房子買了。你說呢?”

徐霜想了想:“那倒也是,我到那邊也不會分房了,咱們一家四口,有個房子確實安穩點。”

王櫻一拍手掌:“這就行了,下個月咱們去了先租個半年房子,然後慢慢找。最好是離我學校和你飯店都近一些的。對了,自行車也要買,回頭記得問師父能不能弄到票。”

南邵的自行車拿到北京也不能用,因為現在自行車也是打了鋼印上了證照的。

兩人合計了一下存款,徐霜進城之後雖然少了投機倒把的收入,但是因為他是大師傅,縣城給人做做私活,幹個紅白喜事的宴會,也能多少攢下些錢來。王櫻就更不用說了,她手裏可還有大隊每年的分紅呢,五年時間,到今年剛好不用給。

兩人的存款本來就有一千五百多,再加上王櫻父親王永福給的一千多,兩千多塊錢,足夠他們在北京安家落戶了。

王櫻:“就算差點也沒關係,到時候我來想辦法。”

隻要等到今年年底的政策一下,她總能找到機會。

徐霜也不甘被媳婦一直罩著,踴躍道:“去了北京,我肯定也能收入更多!”

王櫻絲毫不懷疑他的手藝:“那肯定了!”

兩個人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設想,沉沉睡去。

……

而此時此刻,縣城裏的趙軍卻如遭雷擊。

在連續半個多月的失望之後,趙軍終於承認了一個現實,那就是他確實沒考上。

這一年的題目並不難,趙軍也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是能考上的。就算考不上好的,那也能讀個差不多的吧?

要知道第一屆高考因為大部分人報誌願的不規範,最後在錄取的時候,是沒有那麽嚴格的。有些人分數高的,哪怕是沒有夠上自己報的大學,也會有別的學校來爭取一下。

但是很遺憾,趙軍不是那個足夠優秀的人。

他落榜了。

換了別人落榜還沒什麽,今年糖廠報的幾百人,不落榜的才是稀罕。

可趙軍不一樣,為了考試直接辭職的,他們廠子裏隻有王櫻和他。

現在王櫻考上了,還是難得的好學校,而他趙軍卻落榜了。

趙軍意誌消沉的在家裏躺了幾天,不肯出門,生怕被人逮著問他考的怎麽樣。一直到了第五天,趙軍才打起精神來,不管怎麽說,沒考上就是沒考上。他得打算以後了。

趙軍蹲下,從床底下拉出自己的小金庫,準備算一下還有多少錢,一次失敗沒關係,他還有第二次!

但當他打開盒子,卻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盒子裏的錢赫然消失不見了。

大幾百塊錢不翼而飛,連個毛都沒給趙軍留。

“誰!是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