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雙胞胎都好奇地探出頭去看,探頭探腦的樣子一看就是吃瓜的好苗子。
井以將葭依往自己懷裏抱了抱,擔心她掉下去。
然後井以也忍不住抬眼看過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引起騷亂的人是那天有過一麵之緣的二叔。說實話,淩家人長得都不難看,二叔淩高逸也有一個好底子,雖然三兄弟裏麵隻有二叔和老太太長得最不相像,但是淩高逸確實不醜,甚至能夠稱得上英俊。
隻是常年浸**酒色讓他看上去氣質萎靡,人到中年從來不注意保養,身形也開始走樣。
淩高逸那樣子顯然是喝了酒,甚至喝過頭了,他手裏還提著半瓶酒,走路都走不穩,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一進門就大聲的喊:“淩平露!小兔崽子,是不是你把老子的卡給凍結了?!”
淩平露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喝了一口湯。反而是伏閎麗急急忙忙上去,拉住了淩高逸。
淩高逸看淩平露這幅態度,更加生氣了,嘴裏罵罵咧咧地說:“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把你把你生下來!你一生下來,我他媽就該摔死你!”
井以飛快地捂上了葭依的耳朵,難以置信地想,這個二叔怎麽能對孩子說這種話呢……?
淩平露可是他的親女兒。
她和淩樂安顯然想到一塊兒去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擋住了雙胞胎的視線,井以猶豫片刻,壓低聲音對他說:“要不我們和三嬸說一聲,先帶葭依和葭佳走吧。”
兩個人湊得很近,說著別人聽不到的悄悄話,淩樂安看著井以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不動聲色地僵了一下,然後才慢慢點了點頭。
另一邊淩平露忍無可忍地站起來,對淩高逸嘲諷道:“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我生下來以後你有照顧過我一天嗎?你擔得起‘父親’這兩個字嗎?!我都二十三了!你這時候又給我弄出一個弟弟妹妹來,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淩高逸被她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像牛一樣喘著粗氣,手中的酒瓶砸在桌角上,破碎開來,然後淩高逸舉著酒瓶就要去打淩平露,嘴裏還叫罵著:“我打死你!”。
誰都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動手,一直死命拽著他衣袖的伏閎麗被他推搡,倒在地上,客廳裏的傭人們連忙上前去攔,三嬸和韋太太也拉著淩平露往後撤。
酒瓶那鋒利的碎片差一點就劃在淩平露臉上,淩平露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她渾身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害怕,臉上的表情心如死灰。她的眼淚滾動在眼眶裏,卻突然笑起來。
這就是自己父親,淩平露幾乎笑出來,這就是自己的父親!!
場麵徹底亂了起來,傭人們小心翼翼地攔著淩高逸,淩平露則是咬著牙,不斷掙脫三嬸和大伯母的保護,她聲嘶力竭地說:“你們讓他打,幹脆讓他打死我!”
井以呆住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回淩家都會碰上這個二叔發瘋,聽說淩家在A市是個體麵的人家,但是井以現在卻十分懷疑這個說法的真假。
她抱著葭依打算站起來,餘光裏卻看見一個模糊的東西正很快地朝自己飛過來,那個東西反射了淩家老宅裏高高的燈光。井以很快意識到那是淩高逸手中的酒瓶,而那道反光則是鋒利的碎片反射出的危險的預警。
當她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時間已經太遲了,鋒利的碎片直直奔著井以的臉飛過來,井以的腦子快速運轉,但不管怎麽想,自己都沒辦法躲開這半個破碎的酒瓶。
她把葭依摟緊在懷裏,手掌下意識捂上她的眼睛,不想讓她看到接下來血腥的一幕。
想象中的痛苦沒有來到,但是井以的確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韋太太的驚呼聲傳過來,她睫毛顫抖兩下,慢慢睜開眼睛。
然後井以愣住了,有一隻手擋在她麵前,那隻手上有青筋微微凸起的紋路,白皙而且骨節分明,稱得上漂亮但絕不缺乏力量感,那是淩樂安的手。
破碎的玻璃瓶子砸到他手背上,劃開了一道深長的口子,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淩樂安側著半個身子,替井以擋住玻璃瓶子的同時,也用身體擋住了懷裏葭佳的視線,他把兩個人都保護得很好。
井以怔然地看著他,看著他因為痛苦微微蹙起的眉頭和拉平的唇角。直到葭依和葭佳的哭聲響起來,她才回過神,將雙胞胎遞給急急忙忙跑過來的三嬸。
雙胞胎的哭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淩高逸也沒想到會傷到這兩個大哥家的侄子和侄女,老太太氣得在打哆嗦,她拿著拐杖用力地去砸淩高逸,傭人們忙又過來扶她,害怕她老人家一不小心跌倒。
“氣死我好了,你們幹脆氣死我好了!混賬東西!”老太太拿著拐杖把淩高逸往外趕,淩高逸也沒什麽臉繼續留在這兒,幾乎是狼狽地逃出去。
韋太太小心翼翼地扶著淩樂安受傷的那隻手,對傭人急急地吩咐:“快把醫藥包拿出來,打電話叫醫生!”
她心疼地看著淩樂安受傷的那隻手,眼裏的心疼不是假的,韋太太聲音緊張到顫抖,心酸地問:“樂安,手疼不疼啊?再忍一會兒……醫生馬上就來了。”
淩樂安對韋太太搖了搖頭,說自己的傷不要緊,然後他轉頭看向井以,凝視著她問:“井…以,你還好嗎?”
他叫井以名字的時候,那兩個字說的很慢,聽起來有一種認真的意味,像是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但是井以覺得他陌生的可能不是這兩個字,而是自己。
她對淩樂安說:“我沒事,你先包紮一下吧。”
說完以後,井以就後退一步,把位置讓給了提著醫藥包的傭人。
淩樂安始終在注視著她,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他才把視線收回來。
別墅區雖然離醫院比較遠,但是這一片卻有專門值班的醫生,打了電話不到五分鍾以後,醫生就來了。
井以站在人群之外,看著被眾人眾星拱月一般圍繞著的淩樂安。
淩樂安被淩家教養得很好,雖然看得出來心高氣傲,但是少年人嘛,傲一點也是難免的,這並不惹人討厭。
井以笑了笑,覺得此時此刻自己更像一個外人了,轉而又覺得自己這麽想真沒良心,畢竟淩樂安是為了保護她才受的傷。
淩平露也慢慢冷靜下來,她坐在井以旁邊的沙發上,井以看著她,想起她剛剛撕心裂肺嘶喊的樣子,那時候井以覺得淩平露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不過淩平露沒有哭,始終沒有。
淩平露注意到井以的視線,她扭頭對這個不太熟的妹妹勉強笑了一下,“井以,沒嚇著吧?”
井以搖了搖頭,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說話,畢竟以剛剛淩平露的行為看,她並不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
其實井以不是很理解淩平露為什麽剛才態度那麽激烈。
小時候馬桶還沒有在山南鎮流行開,那時候大家都用蹲坑上廁所,衛生紙和一些五花八門的雜誌扔在鞋盒子裏,那些雜誌封麵上是穿著豔麗的大姐姐,標題寫著“專治不孕不育#¥%&*……盡在男科醫院,撥打電話熱線138#¥&*……”
裏麵則是各種來路不明,作者不詳的豪門小故事,所以井以看過不少奇怪的豪門傳聞,但是在這些故事裏,就好像有一種不用說,大家就在遵守的約定——沒人會把恩怨擺在台麵上,即使對彼此再不滿,生活在豪門中的人都會在表麵維持住一種虛假的親情,都是為了一個詞——體麵。
今天見到的一切毫無疑問推翻了井以對豪門一些固有印象。淩平露見她不說話,有些自嘲地說:“抱歉,讓你看笑話了……我爸……他一直是這樣一個人,你回來一趟,還遇上這種事……改天給你賠禮道歉。”
井以擺擺手,忙說不用。她心想,何止這一趟,上次也被二叔打斷了。
井以猶豫片刻,還是抬起頭看著淩平露,認真地說:“二叔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的出生,對世界上某一個人來說,一定是最珍貴的禮物。”
淩平露眼眶中似有淚光,她帶著濃重的鼻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手捂住臉,半晌,一聲顫抖的“謝謝”從她被擋住的臉頰中傳出來。
醫生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以後,淩樂安還是被送去醫院了。
井以第二天聽說他手上縫了三四針,她問韋太太自己能不能去看看他,卻被告知淩樂安已經去上學了。
後來每一次淩樂安對井以伸出手,她先看到的都是他手上的傷疤。
韋太太勸井以:“今晚就在家裏住一晚吧……?”
井以本來想要拒絕,可是看著她眼中的疲憊和乞求,還是同意了。
韋太太今天晚上終於再一次露出了笑臉,她甚至沒讓傭人幫忙,親手給井以鋪好了床鋪。臨睡覺前,韋太太給井以關上屋內的燈,然後她站在門口,拉著門把手打算替井以把門關上,韋太太輕輕說了一聲:“晚安。”
大概是今晚月色正好,亦或者是因為昏暗的氛圍太過溫柔,井以心裏酸了一下,像是平靜的湖麵被人扔進去了一塊石頭,泛起了陣陣漣漪,所以她對韋太太說:“晚安……媽媽。”
盡管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又輕又淺,韋太太還是聽到了。韋太太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眼眶裏含著眼淚,激動地走過來,輕輕親吻了一下井以的額頭。
聽著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井以忍不住捂著自己的額頭,在**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