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氣漸暖, 身上的衣服從厚重的冬裝換到單薄的外套。

井以和邱炬周末的時候搭上了去A市橫店的公交車,他們按照徐良科發來的位置定位找到他的時候,徐良科正蹲在地上跟人胡吹海侃。

井以帶著頂帽子, 陰影遮住半張臉, 她在徐良科身邊蹲下的時候徐良科差點沒認出來。

他看清楚來人是井以就挑眉笑了下, 說:“喲, 嚇我一跳。”

邱炬也在他們身邊蹲下來,他沒戴帽子,皮膚被太陽曬得有些刺痛, 邱炬挪了挪, 擠進陰影地裏,難受地問:“小科, 不是找到劇組了嗎, 怎麽還在當群演?”

群演,有很多種稱呼,說得文藝一點叫做群眾演員, 通俗一點也就是龍套。

這個行業魚龍混雜, 年紀上也各有不同,有來混口飯吃的大爺大媽,也有體驗生活的年輕人, 更有少數眼睛仍舊裏懷揣著夢想的理想主義者。

來當群演的人大多非科班出身,這些人文化程度分布得十分複雜,徐良科見過有人在等戲的時候解高數,也見過字都沒認全的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

但如果不親自去跟他們聊一聊, 就沒辦法深入地認識一個人, 徐良科其實在A市已經待了一個星期了, 但是今天才告訴井以和邱炬他在A市的事, 這一個星期徐良科就一直在跟人聊天,認識各種各樣不同的人。

徐良科把自己頭上那頂軍裝的帽子摘下來扣在邱炬頭上,好整以暇地說:“那個劇組還沒開拍呢。”

“來,介紹一下,”徐良科跟兩人介紹自己身邊那個中年人,“這是李哥,我這兩天的活兒都是從李哥手裏接的。”

井以和邱炬一起笑了笑,跟李哥打了個招呼。

李哥看見他倆的長相倒是眼前一亮,問他們有沒有接通告的打算。

井以和邱炬連連擺手,不好意思地拒絕說:“我們就是來看朋友的。”

李哥見他們倆態度挺堅決,這才有點遺憾地放棄了這個打算。他又跟徐良科聊了幾句就匆匆走了,估計是有什麽新活。

邱炬拿下自己頭上那頂軍帽看了一下,還挺複古的,有股民國那味兒。

這當然是戲服,徐良科幾天接的活兒是演一個小軍官,台詞就一句“衝啊!”,不過沒走兩步就“戰死沙場”了。

每年橫店少說都要拍幾部抗日劇,橫店門口的群演天天被聘去演鬼子。這活兒其實徐良科挺愛幹,雖然在土裏打滾髒了點,但是確實輕鬆啊,往戰壕裏一躺就行了。

午飯在戰壕裏跟旁邊的“戰友”一起吃,有時候穿著敵對軍服的群演還會過來蹭口飯。拍攝時間不緊張的話,也能順便睡個午覺。

徐良科一個多星期接了十多個角色,至少有一半是在裝死。

像這種連名字都沒有的小角色都是從群頭手裏接的,每天晚上會有不同的群頭報戲,大多數是直接把人拉進微信群,然後晚上會統一發通告,通告裏也不說到底拍什麽戲,頂多提一嘴在哪裏集合,有幾個名額,願意接活兒的人就主動給群頭發消息,被錄用的話會有通知。

而這一行最重要的就兩個,一個是長相,一個是身高。

長相自然不用說,隻要長得夠好,就少不了一躍成為正式演員的機會。至於身高,其實適中最好,太高的話別的演員不方便搭戲,太矮的話基本沒有在鏡頭前露正臉的機會。

徐良科本來接的其實是飾演倭寇的通告,但是導演看了他的長相和身高以後,就主動給他換了個小軍官的角色。

徐良科給他們倆看自己的演員證,井以接過來,對比著徐良科現在的臉看了看,笑道:“小科,你好像曬黑了。”

邱炬點頭,補充道:“不止一點。”

“去去去,誰擱太陽底下曬一星期能不黑啊?”徐良科一邊跟他們倆貧,一邊站起來拍了拍身後沾的灰。

他領著井以和邱炬一起走到演員等戲的地方,這裏大多數都是等戲的演員,井以和邱炬是生麵孔,偏偏井以又長了一張漂亮得很有特色的臉,很快就有人過來搭訕聊天,要聯係方式。

畢竟誰也不知道誰哪天就能一夜爆紅了,多個人脈總歸是好事。

井以本來不打算加人,但是想了想,又有點擔心自己拒絕他們以後,徐良科被抱團孤立,她猶豫了一下,調出了自己的二維碼。

就在井以剛把手機伸出去時,徐良科拿手一下子蓋住了她的屏幕,他的手修長,骨節分明,因為練琴所以指尖上有著一層薄薄的繭子,一伸手就把二維碼擋得嚴嚴實實。

徐良科臉上依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語氣卻很堅定,他對前麵幾個男人說:“我朋友就是來玩玩的,他們不混這個圈子,兄弟,聯係方式就算了吧,有事兒你找我。”

他話說得周全,該給的台階也給了,那幾人也不傻,應和兩聲就走了。

邱炬咂舌:“……小科是有一些帥氣在身上的。”

“是嗎?”徐良科又恢複那副帶點痞氣的樣子,邱炬把那頂帽子還給他,徐良科將帽子扣在頭上,這身軍裝確實很適合他,不過比起軍官,徐良科更像個土匪頭子。

“……就算是為了實踐作業,也別太辛苦。”井以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突然操心道。

“對了小科,”邱炬好奇地問,“當群演待遇怎麽樣?”

徐良科搖了搖頭,說:“待遇確實不怎麽樣,通告時間天天變,有時候四點就得起,結果中午十二點才開始拍,還要求不能遲到。結束時間也不好說,有時候還通宵,好在一般會管飯。”

他說的話沒有誇張,和頭部明星收入不同,一般的群演一天工資也就幾十塊錢左右,通常不過百。在劇組領衣服化妝都得排隊,戲服也都是循環使用的,大家輪流穿,很多衣服不分男女,夏天還常常會有汗臭味。

連邱炬臉上都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他皺著眉頭說:“……何必這麽折磨自己啊小科,你又不缺錢……熬夜熬多了對身體很不好的,不僅免疫力會下降,感冒、胃腸感染的概率……”

“沒事兒,”徐良科笑著捂住邱炬的嘴,“就當體驗生活了。”

又過了一會兒,徐良科那個劇組要開拍了,井以和邱炬看著他跑遠,然後又在周圍的小吃街逛了一圈,然後才一起慢悠悠地回了學校。

***

這一學期開始之後,井以還是第一次跟戎良吉麵對麵坐著聊天。

這次依舊是戎良吉主動找到井以。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給她講起了上學期一直在忙的那個法律谘詢網站的事。

井以不解地看著他的屏幕,有些意外戎良吉他們居然真的做得有模有樣,他給井以展示的時候,網站的累計流水已經到達幾十萬了。

井以一臉驚訝的神色,然後很直接地對戎良吉進行了一番商業吹捧。

戎良吉謙和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比上個學期更幹練了一些,給人一種更成熟的感覺。他現在已經不像個象牙塔裏的學生,跟他交談的時候,戎良吉留給井以一個很健談的印象。

戎良吉推了下眼鏡,溫潤緩和地說:“其實也正常,畢竟我們恰好站在風口上,世道亂的時候,最值錢的是糧食和軍火,現在是太平盛世,那麽最重要的……”

井以猶豫地接下去:“鑽空子?”

“……”

戎良吉禮貌微笑,“說得文雅一些的話,應該叫利用規則。”

井以沉吟片刻,猶豫著問:“但是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呢?這跟我好像沒什麽關係吧?畢竟我也沒參加這個項目。”

戎良吉聽到她的話,微微笑了笑,說:“怎麽會沒有關係?我現在就是在向股東陳述這半年的業務經營啊。”

他說的話徹底把井以弄蒙了,她指了指自己,問:“股東,是指我嗎?怎麽突然和我有關係了……?”

戎良吉耐心地調出一張圖,向她解釋道:“你看,你占了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是淩樂安以你的名義對我們這個項目投資的。”

井以:……?

井以下意識睜大眼睛看著他,戎良吉看她不太相信的樣子,甚至找出自己和淩樂安的聊天記錄給她看。

井以:“……這麽久之前的聊天記錄你都保存下來了?”

戎良吉失笑:“職業病。”

井以一目十行地掠過聊天記錄,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們倆居然這麽熟……?”

“是,我和淩先生挺談得來的,至於聯係方式,是上學期得獎那天晚上見麵時加上的,淩先生是個很善解人意的甲方。”戎良吉有一種波瀾不驚地鎮定。

井以心情複雜地想怪不得這學期戎良吉天天請假,看來是把時間都用在搞這個網站上了,她最後掙紮著問:“你們是怎麽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把股份劃到我名下的?”

“井以,你作為你們家的人,心裏應該也清楚。”戎良吉笑了下,沒有正麵回答。

井以深吸了一口氣,也是,戎良吉肯定不缺投資,畢竟光一個樊誌行就足夠有錢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依舊爭取和淩樂安合作的原因隻有一個——他看上了淩家所代表的權勢。

井以平靜地想,之前是自己看走眼了,戎良吉絕對不是一個僅僅擅長讀書的好學生,光是這份野心和行動力就注定了戎良吉以後不會是一個小人物。

她斂下視線,心想倒也難怪淩樂安會願意給戎良吉的想法砸錢。

作者有話要說:

戎良吉(認真):“

井以(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