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井以今天早晨是被敲門聲叫醒的, 她迷蒙著雙眼摁亮手機看了一眼,才七點半,她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 然後才穿著拖鞋慢慢向門口移動。

還沒走到門口就磕到床腳, 井以疼得“嗷”的一聲坐下來, 門口敲門聲頓了頓。

她抱著腿坐在**, 沒力氣走過去開門了,直接喊了一聲:“門沒鎖,進來吧。”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出現的是淩樂安那張熟悉的臉。

井以還在閉著眼睛揉腿, 一邊揉,一邊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眼淚都快疼出來了。

淩樂安原本冷靜的神色消失得幹幹淨淨, 擔心地看著她。

但是他卻沒有走進來,隻是極有分寸地站在門口問:“沒事吧阿以?”

井以睜開眼睛朝他那邊看過去,繃著臉淩樂安看上去跟平時不太一樣——因為緊張所以眼神有點凶, 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 幾乎要碰到門框,擋住光線,投下一片黑壓壓的陰影, 給人一股很強的壓迫感。

井以從自己這種錯覺裏回過神來,又覺得有些好笑,她搖了搖頭說:“沒事兒,我緩緩。”

等她覺得那陣疼痛感過去, 井以站起來, 走路姿勢有點瘸地往淩樂安的方向走。

當井以走到淩樂安身邊的時候, 他沒有猶豫, 直接扶住了她的胳膊,讓她把重量倚到自己身上。

井以也沒有抵抗他的幫忙,隻是在淩樂安身體前傾的時候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在他頭頂上方捂住了門框,避免他磕上去。

淩樂安抬眼看了下她的動作,井以笑著說道:“長這麽高肯定經常碰到頭是吧?”

她的笑容很坦然,帶著點打趣的意味,淩樂安沒忍住也帶了點笑模樣,“怎麽猜出來的……經驗之談?”

井以繼續吐槽說:“嗯,我長個兒那段時間,在家裏就經常會磕到頭……後來阿婆就把有棱有角的地方用布包起來了。”

他們倆一邊說著,一邊並肩走下樓去吃飯。

淩樂安來找井以是為了提醒她今天下午一起去參加聚會的事。

淩樂安吃完早飯就出去了,公司裏還有一點事需要處理,他走之前和井以約好下午自己開車來接她。

井以點點頭答應,然後送他出門。

再過兩三天就要開學了,井以的行李不多,所以也就沒急著收拾,像往常一樣去“打擾”老太太。

老太太這幾天白天睡晚上睡,一段時間下來作息都混亂了,但是除了睡覺她又沒有願意做的事。

電視節目,老太太從來不看;看書,老太太不認識字;跟人聊天,整個淩家願意天天扯著嗓子跟老太太聊天的就隻有井以一個人……

為了替她打發時間,井以從書架上隨便抽出了一本書,打算念給老太太聽,因為書上有很重的翻閱痕跡,所以井以估摸著老太太應該是看過的。

“他是個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小船上釣魚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條魚也沒逮住。頭四十天裏,有個男孩子跟他在一起……”

井以像是小學生被老師叫起來朗讀課文一樣大聲念書,剛念幾分鍾就被老太太叫停了。

“怎麽了,您不喜歡這本書?”井以有點疑惑地問,“不應該啊,這書看起來應該被讀過不下十遍了……”

她翻了翻手上這本書的封麵,歲月滄桑的痕跡清晰地留在上麵。

老太太看起來有點惱羞成怒,她說:“那不是我看的。”

井以明白了,這間房間以前是老太太和老爺子的房間,不是老太太看的,那應該就是老爺子喜歡讀書了。

自從老爺子去世,這些書估計就沒有被人翻動過了。

老太太看上去像是已經接受現實了,連跟井以吵架都不想吵,她指揮著井以從衣櫃上麵找出相冊,讓井以把照片翻給自己看。

井以按老太太說的做,果然找出來了一本很厚很重的相冊,然後她捧著相冊,和老太太坐在一起慢慢翻著看。

相冊裏大多數是老太太和老爺子年輕時候的照片,還有淩父還兩個弟弟小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照出來相片還不是彩色的,畫質也有點模糊。

讓井以意外的是老太太年輕的時候竟然是個溫婉美麗的大美人,看上去很親切,而且有幾分眼熟,和現在這副脾氣古怪、陰晴不定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

很多照片都是全家福,老太太看著從前的照片,靜默片刻說:“我三個兒子裏隻有德庸長得最像我。”

她說完以後,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抬頭看向井以。井以茫然地跟老太太對視片刻,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德庸是淩父的名字。

井以也一瞬間明白老太太為什麽會看向自己了——因為自己和淩父長得也很相像。老太太看著自己的臉,想起的應該是她年輕時的樣子吧……

井以又低下頭去看那些照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也說得通了,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老太太年輕時的樣貌活脫脫就是再長開一點的井以。隻是老太太比井以更溫婉,井以則比年輕時的老太太多了幾分英氣。

井以此刻突然覺得很奇妙,至於到底是血緣的奇妙還是命運,她說不清楚。

老太太什麽都沒說,隻是繼續往後翻照片,隨著時間離現在越來越近,照片的質量也逐漸提高,井以在這十幾分鍾裏看著他們一點一點改變,老太太和老爺子一點點變老,突然有張全家福裏,老爺子的身影消失了。

老太太不再往後翻了,她沉默地又將相冊返回第一麵,長久地注視著她和老爺子穿著婚服的那張照片。

老爺子年輕時估計也參過兵,因為有幾張照片裏他穿著板正的軍裝,井以感慨:“老爺子年輕時也挺帥的。”

老太太瞪她一眼,刻板嚴肅地說:“你應該喊他爺爺。”

井以這次沒有跟她爭執,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看到老太太滿意地哼了一聲,井以低頭默默笑了一下。

***

淩樂安下午六點時很準時地回了家,因為是朋友聚會,井以也沒換衣服,就穿了件純白的衛衣,又套了件深色長款大衣,下身是闊腿褲搭馬丁靴。

井以把頭發紮成馬尾,幹淨利落地束在腦後,鴨舌帽往頭上一扣,整個人挺拔得像根青竹,光憑外貌一時半會還真看不出性別,隻是氣質一如往常的幹淨灑脫。

井以坐進副駕駛位置,發現淩樂安居然還買了花,搭配得很漂亮的一捧淺色的花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這是……?”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淩樂安。

花當然是買給她的,這是淩樂安聽公和澤的建議,專門給井以買的。光是為了挑花這件事,他都在花店裏浪費了半個多小時。

可是當他對視上井以帽簷下那雙比常人更黑更亮的眼瞳時,他卻說不出話來了,因為莫名的緊張,淩樂安聲音都啞了,可是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朋友的店最近開業……”

井以點點頭,抱起花來看了看,說:“慶祝的花啊,小安眼光真不錯,很漂亮。”

隻是開業怎麽不直接送花籃呢……?井以心裏有點小小的疑惑,不過一會兒就把這點微不足道的疑惑拋到腦後,她想可能是花籃不太好搬運吧,也沒差別,畢竟還是心意最重要。

於是井以幫淩樂安捧著這些送給朋友的花,怕花會因為路上的小顛簸被壓散。

淩樂安嘴抿得很緊,麵上看著一派平靜,心裏卻一陣涼一陣熱,悲喜交加。喜是因為這花果然很適合井以,而且她剛剛還誇了兩句,顯然是喜歡的;悲則是因為自己剛才心慌意亂之下,把花說成了送給別人的,現在也找不到理由再送給她了……

他想著公和澤說的“女孩子收到花肯定會高興”,難耐地用舌尖頂了頂後槽牙,忍受著懊惱和焦躁相互摻雜的複雜心情。

他們很快就到了聚會地點。公和澤訂的位置是個看上去挺普通的酒吧,裏麵不算吵,人也不怎麽多,應該是個清吧。

井以下車的時候還不忘把花還給淩樂安,讓他親手送給自己朋友。

於是當公和澤出來接人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冷著臉的淩樂安,還有正饒有興趣打量著四周的井以。

井以跟在淩樂安身後,所以沒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淩樂安臉上的冷意其實不是針對公和澤,隻是針對他自己而已,但公和澤不知道,就在他正打算悄悄問問淩樂安是不是表白失敗了時,淩樂安卻突然將花塞到了他懷裏,咬牙露出一個笑,竭力假裝平靜道:“……恭喜開業。”

公和澤疑惑地皺起眉頭,拿著自己懷裏的花,愣愣地說:“啊?”

淩樂安從他身邊走過去,後麵的井以走近,也笑著對公和澤說了聲:“開業大吉,抱歉,我提前不知道,下次再把花籃補上吧。”

“謝謝,”公和澤摸了摸頭,條件反射地回答,“太客氣了,花籃就不用了哈。”

包廂內的人不少,都是公和澤叫來準備配合捧場的朋友,他們原本商量好要在井以抱著花一走進來就鼓掌起哄的,現在掌聲剛稀稀落落地響了兩聲,就看到花居然在公和澤懷裏。

眾人愣了兩秒,這怎麽和計劃中不一樣呢……?

鬱灣有點意外地挑了挑眉,公和澤強裝鎮定,揮揮手叫來服務生,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說:“送點酒和水果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井以(笑眯眯):“

淩樂安(魂不守舍)(還沉浸在剛才自己的失誤上):“……

淩樂安(喃喃自語):“明明是想要送給她的……”

井以(疑惑扭頭):“你在說什麽啊小安?聽不太清楚。”

淩樂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