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井以和淩樂安慢慢往岸邊移動, 井以感覺自己被凍得上下牙齒都在發顫,淩樂安攬住她的腰,半拖半抱地帶著她往岸邊走, 終於, 兩個人在離岸一米遠的地方抓住了徐良科的手。

邱炬在後麵用力拽著徐良科的腰一起使勁, 井以和淩樂安被他們順利拉上了岸。

即使已經從水裏出來了, 衣服浸著冰冷的湖水貼在身上依舊好受不到哪裏去。

徐良科把井以的羽絨服披到她肩上,惡狠狠地說:“你他媽是真不怕死啊?!萬一那水沒有那麽淺怎麽辦!你們倆都他媽得出事兒……”

井以冷得沒有力氣說話,徐良科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話憋在喉嚨裏, 說不出重話。

他轉而又開始說淩樂安,“還有你, 走路不是要看腳下啊, 你光盯著阿以有啥用啊?!她能幫你看路啊?”

雖然嘴上話說得又氣又急,徐良科還是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淩樂安, 示意他穿上。

淩樂安低聲說了一句“多謝”。

徐良科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是剛剛因為著急出的冷汗,這時候確認了他們倆沒有生命危險,他才一點點冷靜下來。

徐良科看著渾身濕透的兩人, 皺著眉頭說:“現在怎麽辦,回去少說也得有半個小時。”

邱炬扶著井以,焦躁地說:“他們倆這樣,怎麽可能回去啊, 在路上人就給凍沒了。”

井以靠在邱炬身上閉上眼睛, 忍受著一陣陣的寒冷, 盡管中午的陽光很強烈, 但是落在她身上卻沒有起任何作用,反而是一點細微的風都能讓井以打個寒顫。

淩樂安看著井以在風中微微發抖的身影,忽然轉過頭問:“寺廟離這裏還有多遠?”

徐良科一拍腦袋,連說:“對,寺廟,往上走幾分鍾就能到了……你還能走嗎?”

淩樂安點了點頭,然後從邱炬手中接過了井以,他不帶絲毫猶豫地蹲下,讓井以趴在他的背上,然後一下子把她背了起來。

“要不我來背阿以?”徐良科有點擔心地問。

“沒關係,”淩樂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們兩個身上都是冰水,別再弄到第三個人身上了……帶路吧。”

徐良科沒辦法,邁開腿在前麵帶路。

井以手腳都冰涼,口中呼出的氣體卻是炙熱的,淩樂安覺得自己被她的喘息波及到的耳畔都變得一片酥麻,本就冰涼的皮膚一接觸到那種暖意,就像發生了什麽化學反應,把人的神經攪得一塌糊塗。

淩樂安微微側頭,像哄小孩一樣對井以溫聲說:“別睡著了,阿以,不能睡著。”

在水中的那股緊張和心悸消退以後,井以感覺到自己身上漸漸漫上來一股脫力感,仿佛力氣都被從身體中抽走,她緊閉著眼睛,趴在淩樂安背上,聽著他對自己說話。淩樂安的聲音好像和她隔得很遠,聽在井以耳中模糊又朦朧。

邱炬衝在最前麵,一把推開了寺廟的大門,眼淚汪汪地大喊:“大師,大師!”

他這副樣子把掃地的小和尚嚇了一跳,以為他撞邪了。

邱炬語無倫次地把事情解釋清楚以後,小和尚連忙給他們指了一個房間,示意他們可以先去裏麵休息一下。

然後小和尚也慌慌張張地拎著掃把跑走,一邊跑,一邊喊:“師父,師父!”

徐良科看得嘴角**兩下,不知該說什麽。

寺廟裏的住持很樂於助人,而且也認識年年都來求護身符的井以,他讓小和尚給井以和淩樂安拿了兩套新的僧袍——這還是他們為了過年準備的,沒有穿過。

井以和淩樂安換上幹燥的衣服,小和尚又給他們端了兩杯熱水,緩了半個多小時以後,井以才有種恢複過來的感覺,但是卻開始不停地打阿嚏,連生理眼淚都逼出來了。

井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有點頭暈,呼吸也不太順暢,憋得慌。

淩樂安把自己身上所有現金都拿出來,硬塞到小和尚手裏,小和尚沒拿過這麽多錢,慌張地想要還給他。

其實小和尚也有點心虛,因為這幾日寺廟水管被凍住了,所以師兄他們日日都會出去取水,他們掉下去的那個地方……應該就是取水留下的窟窿。

淩樂安沒有接那些錢,他回頭看了一眼安安靜靜的井以,對於淩樂安來說,隻是這點錢就能給井以換一個舒適安全的環境,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徐良科回去了兩趟,把自行車和電動車都騎了回來。不過淩樂安和井以的狀態肯定是騎不了車了。

住持說山下每兩個小時會來一趟公交車,他們現在下去說不定正好能趕上一輛。

四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把自行車先放在寺廟裏,徐良科和邱炬騎電動車回去,至於淩樂安和井以,他們兩個搭公交車回去。

井以身上雖然已經沒有那麽冷了,但是卻一直在淌鼻涕,井以一邊走路,一邊拿紙一個勁兒地擦鼻涕。

不知道算不算否極泰來,他們走到山下的時候,等了不過五六分鍾,就看到一輛公交車開過來,淩樂安叫了井以一聲,井以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遲鈍地轉過頭“嗯?”了一聲。

淩樂安抿了一下唇,走過去牽住了井以的手,帶著她上了公交車。

公交車上沒有什麽人,零零散散坐著幾個老年人。

井以和淩樂安身上還穿著那身僧袍,他們一上車就吸引了車上幾個老人的視線。井以始終處於一種掉線的狀態,不太清醒地跟著淩樂安往前走,像個任由人擺弄的木偶娃娃。

淩樂安選了一個周圍沒有人的位置,偶爾能聽到稍遠處的竊竊私語,像是什麽“……和尚……尼姑……”之類的話,淩樂安淡淡地看過去,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沒有笑意時顯得有幾分淩厲。

周圍的議論聲停住了。

淩樂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井以身上,她的狀態看上去不太好,讓淩樂安有些擔心。但是井以的手卻始終沒有從他手裏掙脫出來,就那麽乖乖地任由他牽著。

淩樂安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即使是放在親生兄妹之間也有些過界,何況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淩樂安應該主動避嫌的。

但是他下意識地逃避了這個問題,隻是握著那隻溫熱的手,低頭沉默地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著她的臉。

淩樂安忘不了自己仍在水中時,井以望向他的那個焦急的眼神,還有她義無反顧奔向自己的畫麵。

湖水冰涼,但在淩樂安眼中,井以的身影滾燙,燙得淩樂安靈魂微微顫抖,而且那股餘溫至今尚且在灼燒著他。隻是想一想,心髒就像被攥緊了一樣。

淩樂安知道,井以看向自己的目光幹淨赤誠,她是真的把自己看作朋友和親人,淩樂安勾唇自嘲地笑了一下……隻是她越是如此,對比之下,就越顯得自己的心思卑劣無恥。

隻一會兒就好,就這片刻……淩樂安看不到自己眉宇間的痛苦和掙紮,他對自己說,他隻最後貪戀片刻,從此以後就放開手。

從此以後……他不會再越過家人這道線了。

半個小時以後,公交車到站,淩樂安和井以從車上走下來,他們的手依舊牽著,淩樂安替井以擋著路上的風。

在他們走後,小聲的議論聲又響起來:“你看,我就說他們倆是道士吧,和尚哪有結婚的?他們倆還牽著手呢……挺般配的。”

另一邊徐良科和邱炬快要到家,經過菜市場的時候徐良科卻突然停住了。邱炬還急著回去看井以,所以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問他怎麽了。

他沿著徐良科的視線看過去,那裏是一個魚攤,邱炬嘴角抽了抽,問:“你不會是打算這時候去買魚吧,小科?”

徐良科車頭一轉,奔著魚攤過去,堅定地說:“釣魚佬永不空軍!”

邱炬氣得站起來錘他,大喊:“他們倆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還買什麽魚啊?!”

徐良科不屈不撓地奔著魚攤過去,“我們速戰速決!”

淩樂安和井以從下車的地點又走了幾分鍾就到了井婆婆家樓下,太陽下山以後,空氣變得濕冷,井以沾到水的頭發都硬邦邦的了。井婆婆正和李爺爺在樓下小公園喝茶,他們倆這副打扮把井婆婆和李爺爺都嚇了一跳。

在得知他們兩個是落水了以後,井婆婆急得不行,看著一個勁兒淌鼻涕的井以,心疼地眼淚都快下來了。

井婆婆帶著兩個孩子回家以後,趕忙去廚房裏給他們熬薑湯,又拜托李爺爺從臥室裏拿出來兩床被子,給兩個孩子圍上。

李爺爺在旁邊語重心長地說:“你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去冰上玩呢?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太危險了!”

淩樂安點頭,老老實實挨訓。

喝完薑湯以後,井婆婆又趕兩個孩子去衝澡,井以在自己房間衝完澡,就縮進自己被子裏睡著了。

徐良科和邱炬也姍姍來遲,到了井家,徐良科手裏還提著一隻和他小臂一樣長短的魚。

晚上,井婆婆果然做了魚湯,井以睡醒了一覺,雖然還是像剛剛一樣有些感冒,但是總算是不流鼻涕了,而且精神也比剛剛好很多,她喝了一小碗魚湯以後看著滿滿一盆的魚肉,遲疑地說:“這是小科釣上來的魚嗎?”

邱炬在旁邊幽幽地說:“是啊,一米五深的小水塘裏釣上來一條三十多厘米的大鯽魚,擱菜市場還能賣幾十塊錢呢……”

淩樂安洗了個澡重新穿上自己衣服以後就完全恢複了,仿佛沒有掉進過冰湖裏一樣。

看得井以很是羨慕。她吃過晚飯以後又吃了感冒藥,然後就重新回自己屋子裏蓋上被子睡覺,甚至不到八點她就重新睡著了。

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睡了一個晚上,井以不僅沒有恢複過來,反而發起高燒了。

半夜的時候井婆婆起夜,順便去井以房間裏看了一眼井以有沒有蹬被子,結果一摸她的額頭,就發現井以燙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