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屋子人裏麵, 最難受的人莫過於夾在中間的淩擎宇,他的為難不是因為父母之間的矛盾,而是因為自己長姐和親生母親。

淩平露也隱隱約約有些擔心自己這個青春期的弟弟, 她掛念地看了淩擎宇一眼, 那一瞬間稍縱即逝, 但是井以注意到了。

淩擎宇今年剛剛從初中畢業, 這是他進入高中的第一年。

井以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淩擎宇身邊,拍了拍他肩膀, 示意他去跟著自己去陽台散散心, 不要繼續留在這裏了。

從年紀上看,井以比淩擎宇大了五歲, 但是淩擎宇的身高已經直逼井以了, 甚至比井以還要高一兩厘米。

雖然把人叫出來了,但是井以有點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這時候不管說什麽, 似乎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淩擎宇出來以後就好像從窒息的狀態裏掙脫出來一樣, 他自己撐著護欄,望著天空出神。

井以站在他旁邊,想著今天高低得說點什麽。她清清嗓子:“……今天家裏挺熱鬧啊。”

話一說出口, 井以就後悔了,這話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啊喂!她簡直恨不得穿越回幾秒之前,捂住說出這話的自己。但是淩擎宇隻是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他眉宇間有些鬱氣, 倒是很符合井以預想中世家子弟的樣子, 但是井以心裏又清楚, 淩擎宇是個好孩子, 淩家對於子輩的教育在豪門中算得上嚴格,除了上一輩出了淩高逸一個奇葩,沒有品行特別壞的人。

井以也沒有什麽處理這種家庭問題的經驗,而口頭上的安慰估計對淩擎宇也沒什麽作用,所以井以就隻能繼續和他尬聊下去,短短十幾分鍾,井以把自己前半生知道的所有可以用來聊天的話題都提了個遍。

盡管這場談話進行得很艱難,淩擎宇依舊對她的每句話都做了回應,讓井以恍惚間覺得不是自己在陪他聊天散心,而是淩擎宇在陪自己打發時間。

終於,靠著高超的尬聊技術和岌岌可危的鎮定,井以撐到了淩平露出來。

淩平露朝他們兩個走過來,她站在淩擎宇身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那口氣慢悠悠地歎出來,她說:“小宇,你對今天我和你媽媽爭執的那件事……怎麽看?”

淩擎宇淡淡地斂下視線,說:“我沒意見,你們決定就好……就算我現在說不同意,你也不會改變想法不是嗎?”

“……你從小不就告訴我,想提意見就得先做事,我明白。”

淩平露看他沒有鑽牛角尖,就漸漸放鬆下來,她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慢慢地說:“行,你明白就好,等你哪天有本事把我從現在的位置撤下來,咱們家就是你說了算了……至於那個孩子,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對你沒有任何威脅。”

淩平露掏出打火機把煙點著,揉了揉淩擎宇的頭發,說:“去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還有,去陪陪你媽媽。”

淩擎宇點點頭,轉身要走,剛邁出幾步卻又轉過身對井以說:“小以姐,謝謝你,但是以後在外麵還是別跟人聊天了,容易被人騙。”

井以剛聽到前兩句時還挺感動,聽完後麵兩句,嘴角**兩下,心想我跟別人也不可能那樣聊天啊!自己隻不過沒有和這個年紀的孩子的相處經驗罷了。

淩擎宇走了以後,淩平露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煙,剛要抽,就想起來井以,她微笑了一下,問:“小以介意我抽根煙嗎?”

井以搖了搖頭,雖然她平時總是勸閻斯年和徐良科少抽煙,但那其實是擔心他們倆的肺,她平時對煙味並不特別反感。

剛剛在這邊發呆的淩擎宇走了,又輪到淩平露在這兒發呆了。

看著他們如出一轍的側臉,井以一邊在心裏感慨不愧是姐弟,一邊考慮著要不要把剛才跟淩擎宇聊的話題再跟淩平露來一遍,畢竟尷尬隻要經曆了第一遍,第二遍就不會很難接受。

淩平露沒有了剛剛的堅決,臉上多了一絲迷惘和煩躁,靜靜地吹著晚風。

井以安靜了片刻,還是決定跟人聊點啥,她趴在欄杆上,問淩平露:“平露姐,你真的不討厭二嬸嗎?”

“什麽?”淩平露剛開始沒反應過來,沉默了三四秒才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也覺得我今天是在故意刁難她?”

“……”

“怎麽可能呢?我跟她確實沒什麽仇,她嫁進來的時候……”淩平露算了一下,“我都七歲了,反正我媽的死和她也沒什麽關係,不是她也會是別的女人,誰嫁進來都一樣。”

別人開了一個頭,淩平露就能自己源源不斷地說下去,井以要做的就隻是傾聽。

淩平露接著說:“我是考慮過才決定把那個孩子接回來的,不是鬧情緒……而且就算那個孩子和我隻有一半的血緣關係,也不見得我一定會不喜歡他……畢竟我和小宇也是這樣。”

井以慢慢地點了點頭。

淩平露想了想,又笑著說:“也許正是因為小宇吧,因為上一個例子太成功了,我才會對那個孩子有期待吧。”

“畢竟小宇確實是個好孩子。”

她指尖的那根煙明明滅滅,快要燒完了,井以的視線從火光轉移到她臉上,突然想起了那天撞見淩樂安抽煙,井以心裏有一點好奇,淩樂安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呢?

但是不管是因為什麽,抽煙總歸是對身體不好,井以注視著淩平露手中細細的那支煙,靜靜地想。

淩平露幽幽地呼出一口煙氣,煙霧彌散在空氣中,然後她說:“也許聽起來很奇怪,但是我小時候……有一個我特別喜歡的動畫片拍了真人版。”

“裏麵有一個角色我很喜歡,當時還專門用電腦去搜那個女演員叫什麽……”

淩平露笑了一下,笑容裏帶著點諷刺,說:“然後突然有一天,那個年輕的女演員就出現在我家裏,我爸告訴我,以後這個人就是我媽媽了。”

井以睜大了眼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瓜深深地震撼到了。

“她在那部電影裏演一個女科學家,我當時對這個角色很向往,還想過以後長大了一定要成為那種人……”

淩平露哼笑一下,說:“但是她本人和那個女科學家一點都不像,性格、愛好、習慣……”

淩平露的目光好似穿過煙霧看到了往事。

“她年輕時長得很漂亮,但是嫁給我爸以後就再也沒有演過戲了,這麽十五年過去,你看看她究竟得到了什麽?”

淩平露把煙頭掐滅,“所以啊,我從小就在想,我以後一定,一定不要成為她這種人,一輩子守在家裏相夫教子,圍著一個人打轉,這種人生有什麽意思?”

井以的嘴張了張,她覺得淩平露的話有些過了,不是所有人的付出都會被浪費,但是話走到嘴邊,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聊了一晚上,瓜也吃了一晚上,最後井以沒給別人解開心結,反而還被別人給整沉默了。淩平露也揉了揉她的頭,趕她回去睡覺,淩平露對井以溫聲說:“所以小以,永遠不要放棄學習……永遠別服輸,永遠別低頭。”

井以望著她的眼睛,覺得淩平露的眼睛像外麵的天空一樣,有著一股近乎墨色的深沉。

***

因為邱炬和家裏吵架的問題,閻斯年建議他們最近還是不要繼續發以前的那種翻唱視頻了,畢竟邱父邱母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帳號。

邱炬倒是一副要抗爭到底的樣子。他父母已經把他的生活費停了,想要逼著邱炬來低頭認錯。

徐良科拿出了一張卡,說:“咱們樂隊賺的錢我都分成了四份,把你那份取出來了,你先用著。”

但閻斯年作為一個成年人,從理性的方麵考慮,認為要是繼續發樂隊唱歌的視頻有點像是繼續宣戰挑釁的意思,他思考片刻,說:“要不試試錄vlog吧,把日常剪一剪。”

徐良科沒有意見,並且壓住了邱炬的反對,他說:“那就從我和閻哥開始吧。”

於是最近山南樂隊的視頻風格一下子從翻唱變成了日常生活,第一個發視頻的是徐良科,他把周末和閻斯年在山南鎮出去玩的視頻剪輯了一下,山南鎮的確是個適合旅遊的好地方,所以剪出來也確實漂亮。

目前來看反響還不錯,視頻下麵的評論大部分都在關注他的發型,一打眼望過去全是“好帥好帥好帥”之類的感歎,以及一些網友奇妙的話,裏麵零星夾雜著問這是哪的好奇。

第二期輪到井以,井以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打算從學校日常裏取材。她和邱炬都不會剪視頻,所以和閻斯年還有徐良科商量了一下,直接開了個直播。

從宿舍到操場,圖書館到食堂,井以一天跑了個遍,邱炬出鏡很少,但是依舊被網友看到了,很多人都在彈幕裏問他們原來是同一所學校,還有人開玩笑說怎麽邱炬也剪了和徐良科一樣的發型,是不是情侶款。

井以一邊讀一邊覺得好笑,山南樂隊四個人,粉絲慢慢變多了以後磕cp的人也變多了,磕什麽的都有,其中徐良科和邱炬的cp粉占了一大部分。

直播間裏的人數慢慢增加,在直播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名叫“LA”的人在直播間刷了一百個嘉年華,把直播間包括井以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彈幕立刻刷得飛快:

“我靠,大佬!”

“666,沒想到真有富哥在看直播。”

“主唱不會有金主吧?”

“……”

一個嘉年華3000塊,一百個就是三十萬。

隨後更是井以每說一句話他就刷一次禮物,井以連直播都顧不上了,切換頁麵去百度上搜索如何關閉直播間打賞,然後又切回直播軟件頁麵飛快地把觀眾送禮功能給關上了。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井以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覺得自己選課那天都沒像現在這麽緊張過。

她念著“LA”的賬號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然後點進這個直接空降榜一的大哥的賬號,發現是個剛注冊的新號,一點個人信息都沒留下。

直播打賞功能被關閉以後,“LA”沒辦法送禮物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一直留在直播間裏,井以抿了抿嘴,把注意力放回直播上。

他們這個樂隊的定位就隻是一個小眾樂隊而已,粉絲能達到一百萬井以就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結果現在“LA”砸在他們樂隊賬號上的錢直接把直播間推到了熱榜上,大量的路人被吸引進來。

正好碰上晚上音樂會有活動,井以拜托樊誌行幫自己拿著手機,她抱著吉他和邱炬擠進人群裏一起唱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然後井以結束了今天的直播。

整場直播裏難免有一兩條引戰的彈幕,但是很快就被刷下去,大部分人除了感慨美色,就是在問大學是哪所大學,因為裏麵的氛圍實在是太太太自由了!

井以也沒有想到陰差陽錯地還能起到宣傳學校的作用,至少目前來看這種分開出鏡的模式反響還不錯。

直播結束以後,井以和邱炬一起坐在夜市賣炒飯的大爺小攤前,井以問:“阿炬,你想好了嗎?以後到底……?”

“想好了。”邱炬本來就不胖,這幾天又瘦了一些,脖子後麵的骨頭清晰可。

那塊骨頭每個人身上都有,有的人一輩子留著,有的人早早拋去,那塊骨頭叫做反骨。

“我不可能回回都沒皮沒臉地低頭認錯……大不了就是一個老死不相往來。”邱炬低著頭說。

若是他眼眶中沒有淚水,井以覺得這話會可信很多。她沒說什麽,把自己碗裏的烤腸夾了一根給他。

“太辣了,”邱炬吸著鼻子,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今天的炒飯太辣了。”

井以沒有拆穿他,她安靜地看著邱炬,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