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淩修真是淩家老太太最小的兒子,也就是井以的三叔,淩修真上麵有兩個比自己大將近十歲多的哥哥,所以從小被放養著長大,老太太和老爺子對他沒什麽要求,淩修真也順理成章地搞上了藝術。

往好聽了說是藝術家,往難聽了說就是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不過好在他人品不錯,沒做過什麽欺男霸女的壞事,現在的工作也挺適合他吊兒郎當的性子,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往往想一出是一出,今天出門擺攤也是一時興起。

韋太太聽見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對話,不解地詢問事情的緣由,於是淩修真又笑著把上午發生的事情向眾人複述了一遍,惹得大家都笑起來,家裏的氛圍稍微緩和了一些。

井以還見到了淩德庸,她生理學上的父親。見麵第一眼,兩個人彼此都愣了一下,因為父女倆確實有七八分相像,但是在五官細節上又略有不同。

除了淩父,又有兩個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走過來跟井以打招呼,一個麵相端正,不拘言笑,對井以說話的語氣卻稱得上溫柔,他微微俯身,對井以說:“你就是井以?別緊張,我叫淩承望,是你大哥……以後在外麵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淩承望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跟淩母很像,看上去頗為可靠,井以有點不習慣地點了點頭。

另一個男人則完全不同,和淩承望相比,他的氣質更像三叔,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花花公子,身上自帶著一股風流。淩鴻軒笑著摸了摸井以的頭,把人的頭發都揉亂了,把一張卡塞到井以手裏,然後說:“密碼是六個六,以後沒錢了就跟哥要哈。”

井以已經十八歲了,對別人**自己的頭其實是抗拒的,但是沒辦法,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她拿著銀行卡,一副很震驚的樣子,心裏默默地想,難道這就是豪門表達感情的方式嗎?這可真是……太好了吧!

三個哥哥,已經見到了兩個,但是井以卻遲遲沒有見到最關鍵的淩樂安,井以看向淩母,淩母有些為難地對她笑了笑,反而是淩承望主動解釋道:“小安一時之間想不開,就讓他在外麵散散心吧,過幾天我派人把他帶回來。”

井以心中了然,原來是接受不了事實,離家出走了。

看著周圍人對那個孩子緊張的樣子,井以低下頭,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可能是有點想笑吧。在這些與自己並不熟悉的兄弟姐妹眼中,更陌生的人其實應該是自己。

人都齊了以後,所有人都坐上餐桌準備吃飯了,井以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眾人的行為舉止,決定隨波逐流,別人做什麽,自己就做什麽。

淩家並不是那種作風張揚,什麽金的銀的都往外擺的暴發戶。但是老宅裏的家具全都比金銀更加值錢,紫檀木的桌椅隨處可見,門窗刷著紅漆,上麵帶有繁瑣的雕花,就連沙發上鋪著的布料都縫著金線。

淩家人應該是家族觀念很重的人家,因為客廳裏掛著一塊小葉紫楠做的牌匾,上麵刻著“天倫敘樂”四個大字。

井以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心裏莫名感到抵觸和不安。餐桌上並不是鴉雀無聲,偶爾有交談聲響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井以總覺得他們說的話拐彎抹角,似乎話裏有話,讓井以不是很舒服。

氣氛勉強稱得上和諧,直到老太太開口說話。淩家老太太已經年近古稀了,她這一輩子生育了三個孩子,三個孩子都順利平安地長大。

年輕時候老太太也是一個性格溫婉的美人,隻是年紀越大,脾氣也越大,這些年變得越來越固執了。

自從老爺子過世以後,家裏人向來是順著她,哄著她,生怕她哪天一生氣,把自己氣出個好歹。

老太太板著臉,看上去不怎麽好相處,她對井以說:“你既然已經認祖歸宗了,那就把名兒和姓都改回來吧。”

井以睜大了眼睛,慢慢眨了眨,來之前可沒有人告訴她還得改名。她沒有點頭,沉默一會兒後,盡量平靜地回答說:“我不想改名,我覺得現在的名字就挺好聽的。”

老太太緊緊皺起眉頭,說:“你不改名字,那還算我們淩家的人嗎?別人愛叫你叫什麽我不管,反正你身份證上一定要姓淩,戶口也要遷過來。”

老太太的語氣說不上好,聽上去簡直像是劈頭蓋臉的責備。井以聽得心頭冒火,她脾氣本來就算不上好,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性子,忍了一下沒忍住,片刻以後,還是回嘴道:“我已經十八歲了,我自己可以決定我姓什麽。”

她的話引得餐桌上的人或明或暗地看著她,老太太手裏的茶碗重重地磕在桌麵上,皺著眉頭說:“你就是這麽跟長輩說話的?果然是在外麵長大的,沒點教養!”

在場的淩家人見老太太生氣,忙開始勸,淩德庸這一房則是皺起了眉頭,對老太太說話有點不滿。

井以壓了壓心頭的火氣,神色似笑非笑,語氣裏已經帶了幾分冷漠:“在我人生前十八年,你們沒有養過我一天,現在我成年了,又想來強迫我按你的想法做,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老太太臉色沉沉的,沒說什麽,但是淩母卻眼眶一酸,難受起來。

看到淩母的神色,井以有點後悔剛才說話太過,但她還是站起身來說:“至於有沒有教養,我從小到大,就是這麽個性子,改不了了……謝謝你們今天的招待,我先走了。”

井以說完,轉身就朝著外麵走去。

身後淩母著急喊她名字的聲音傳過來,井以狠下心,沒有回頭。她走得急匆匆,簡直就像是跑著離開,生怕被身後的人追上。

井以邁開腿大步向前,覺得高中三年的八百米也算沒有白跑。

直到走出了淩家別墅的大門,她才覺得輕鬆了一些,井以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耳邊蟬鳴一陣一陣地響著。

因為這裏沒有車,井以就沿著瀝青路往山下走。太陽照在人臉上,日光眩暈,井以恍惚間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切就跟一場夢一樣,好似隻是她的一場幻覺,她掏出二哥剛剛給的卡,捏了捏,是真的。

按說剛剛那樣吵了一架,這錢她應該硬氣一點直接扔回去的,可是井以沒辦法這麽做,她確實需要這筆錢。

身後突然有喇叭聲響起來,井以回頭看,是一輛顏色很亮的紅色跑車,是什麽牌子井以不知道,不過一看就很貴。

淩鴻軒從跑車裏探出頭來,朝井以招了招手,井以站立在原地,等著他慢慢地將車開過來,淩鴻軒尚且還有心情開玩笑,說:“來啊小以,”他拍了拍副駕駛的位置,“坐下,坐上我的副駕。”

井以沒有繃住,笑了一下,接著又拉平了嘴角,心情複雜地看著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她的頭發黏著汗水貼在她的臉頰上,今天的太陽烤得人心焦。

淩鴻軒也在用餘光看著她,看著自己這個失散多年的妹妹,井以。

她長相當然是漂亮的,而且長得與淩父極為相似,一眼就能看出父女關係的那種,不然也不會這麽輕易地引起淩家的注意。

井以留著一頭烏黑而長的頭發,臉上幹幹淨淨,沒有化妝也沒帶什麽飾品,她長得很漂亮,但是更偏向乖巧溫婉那一類,一看就是那種從小到大都很聽話,讓人省心的乖孩子。

所以誰都沒想到她剛剛會那麽倔,竟然直接跟老太太吵起來。

淩鴻軒摩挲著自己下巴,思考著該跟小姑娘聊些什麽,他倒是也談過這個年紀的小情兒,雖然年紀相仿,但妹妹和情人完全不能一概而論,更何況井以這種外柔內剛的性格,一看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主。

肯定是沒辦法勸她回老宅了,淩鴻軒主動開口:“大哥不放心你,所以讓我出來看看,你還想回去嗎?”

井以搖了搖頭。

淩鴻軒了然地笑了一下,接著問:“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我帶你去買東西?”

井以思考了一下,說:“回學校吧,能把我送到南站嗎,二哥?”

井以已經高考完了,成績挺符合她對自己的要求,麵對A市幾所高校伸出的橄欖枝,井以選擇了承諾給自己免除學費的五海大學,而且在開學之前就暫時搬到學生宿舍裏去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井以才不至於離開淩家大宅以後無處可去。

淩鴻軒見她不想去買東西,反而有點失望,因為除了各種買買買,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增進兄妹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井以把卡拿出來,遞給他,斟酌了下說:“哥,卡還給你。”

淩鴻軒把她的手摁回去,挑了挑眉說:“拿著吧,你一個小姑娘,總得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吧,既然你不想跟我一起去逛街,那我就再給你往卡裏打點。”

“聽話,咱家不缺這點錢,收著吧。”

井以見他態度堅決,就不再堅持,低下頭,低低地說了聲:“謝謝二哥。”

淩鴻軒側頭看著她微紅的耳朵,沒忍住笑了笑。淩鴻軒突然發現這個妹妹……實在是有點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