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脆弱
雲和開始變得很聽話, 不管是吃飯還是喝水,隻要是裴邊屹拿給的都乖乖吃掉。
裴邊屹卻是越來越過分, 人體彩繪, 含冰抄雪,滴蠟潑墨……就沒有他玩不來的花樣。
大約是這些年在國外,學了些花樣的玩法。
離開淮城那一年, 雲和的所有聯係方式全部都換了一遍,除了母親沒人知道要怎麽聯係她。
後來是盧燦燦突然給她打電話, 說在芝加哥看見了裴邊屹。雲和才知道,他去國外高就了。
那時的雲和看著校外的山城,泯然一笑,你看這才最正確的軌跡不是嗎?
他的天空隻會越來越廣,而她的隻有腳下的一畝三分地。
上了大學後,雲和一次都沒回過淮城,母親在她大二那年也來了禹城。原因是盧承運把產業擴展到了禹城。
也是那時候,雲和才知道母親得了癌症。看著掉光了頭發, 滿臉褐斑,不複以前光彩靚麗的女人, 雲和心底劇痛,隻能抱著母親哭。
禹城的醫療條件不如燕城, 有時候李彩麗一去燕城就是好幾個月。
雲和第一次踏上燕城, 是在大雪紛飛的冬季。鵝毛般的大雪,整個世界銀裝素裹, 白得不真實。
後來無數次往返燕城和禹城,她都會下意識會先打扮一番自己。
為什麽而打扮……她不清楚。
大抵是, 心存一絲僥幸, 想再次重逢。
直到盧燦燦說在國外看見了他, 雲和才驚覺她的這種僥幸有多麽諷刺。
漫天大雪蓋下,她站在雪地裏,一瞬就白了頭。
天南地北,各自安好。別再抱有僥幸了雲和,她感受著寒冷,記住寒冷,回了禹城。
以後,再也不要想他了。
雲和的大學生活很是枯燥,別人都在談戀愛、進社團、跑聯誼,而雲和除了出去兼職就是兼職。
上了大學後她還迷上了看言情小說,獨愛看久別重逢和破鏡重圓。
就好像,她的故事也能隨著故事裏的人物一般,也會有個圓滿的結局。
她會把那些動人的句子摘抄下來,最愛記的往往是結尾段落,因為那才是最幸福的巔峰。
因為專業的原因,練聲的時候她會錄下來,製作成小視頻,恰巧趕上了一六年短視頻風靡全國,雲和開通了賬號,用拍攝好的漂亮圖片做背景,用摘抄下來句子配音,並標上原文標題和原作者。
很快,她的這個賬號以獨特的方式,以可攻可禦,可蘿莉可磁性的聲音在短視頻裏闖出一番小小天地。
大四那一年,粉絲破了百萬,也有了人生第一筆‘巨額’財產,十多萬呢,足夠她開心了好一陣,更有信心把賬號運營好。
畢業後在《實時財經》做實習記者,生活毫無波瀾。
《實時財經》是國內最具實力的金融報社,總部在燕城,禹城隻是小小的分社,即便是這樣,當初校招的時候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她畢業後在離報社不遠處租了公寓,每天在租住的公寓和報社兩頭來回,朋友也沒幾個。
隻是除了隨時隨地帶母親去醫院治療。母女倆也是怪咖,當初拚命使手段進了盧家,而如今的治療卻又不肯要盧家的一分錢。
決定回淮城的念頭,起於母親,她撐不下去了,想要葉落歸根,自己偷偷在淮城買好了墓地,雲和知道後躲在被子裏流了一夜的眼淚。
也起於一則郵箱來信。
雲和的短視頻賬號如今早已經超過了千萬粉絲,她每周隻更新三條,有兩條依舊是來自每部小說的片段配音,有一條是來自粉絲的投稿,可以是感情生活,也可以是學習技巧,沒有固定內容。
郵箱裏的來信很簡單,三兩句說完了從年少時對女孩的喜歡,到暗中交往,再到高考前被老師父母逼著分手。
後天南地北了無音訊整整十年,男生一直沒能忘記女生,卻沒有去找,總以為命運會讓他們再次重逢,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可再相見,女孩成了女人,手裏早已經拉著一個小孩了,臂彎裏挽著一個陌生男人的手臂。
遺憾那麽深,命運頻繁捉弄人。
他站在遠處,看她幸福美滿,猝然淚下。
遺憾嗎?
遺憾。
難過嗎?
難過。
可那又有什麽辦法,故事要有後續,就得有人主動。
所有的破鏡重圓,都是一方的精心策劃。
雲和看到結尾的那一刻,眼淚也隨著來信人一同落下,突然很衝動,她想要回淮城。
可回淮城能幹什麽?
她又想,她該回淮城的,她的故鄉啊,怎麽能不回去。
春季來臨,她和母親踏上了淮城。原以為好轉的身體,在春末時再次複發,並且一發不可收拾,各種並發症接連而來。
雲和回淮城的時候,她的師傅還給淮城的報社遞了內薦信,讓她回來後去淮城的《實時財經》分社麵試。可她連報社都沒來得及去一趟,整天遊走在醫院和家和各大醫療市場。
手裏的可用資金越來越少,骨髓一直配型不成功,雲和一籌莫展。
她想,不該回來的。回來淮城,隻能讓她眼睜睜看著母親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
如今困在黑屋裏,看著監控下,母親睡得安然,時不時還有醫生進行全麵檢查。雲和又覺得‘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隻要母親還好好活著,要她幹什麽都可以。
視頻看到一半,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把手機拿走,雲和的視線隨著手機而去,對上裴邊屹涼薄的目光。
見他手裏端著冰塊,雲和身體一抖,有心想求,可之前的經曆告訴她,越求,他會越瘋。
她隻能服從,柔軟地配合他的報複。
……
室內開始多了一些東西,情感衣服、玩具、畫架……卻依舊是黑暗的。
雲和撐得住,唯一期盼的就是每天他能讓她看看母親的情況那幾十分鍾。
這期間,母親做了兩次不大不小的手術,簽字是誰自然不用說,雲和心裏急得要命。可裴邊屹就是不放她出去,看她越急越有心情折磨她。
-
六點整,吃下午飯的時間。
門果然準時被推開,裴邊屹端來飯菜,一點點喂她。
雲和乖乖吃完,眼睛時不時瞥向他的褲兜。
裴邊屹慢條斯理收拾好她的碗筷,端起他自己的,吃起她吃剩下的食物。
室內隻有他在安靜地吃飯,雲和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裴邊屹吃飯很斯文,即便是吃冷了的飯菜,即便隻是坐在床邊,卻大有一種坐在高檔餐廳裏的氣場。
雲和垂下眼眸,心急地等待著。
她不理解,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吃飯,明明外麵有更寬敞明亮的餐廳,有更美味的食物,吃剩下的做什麽……
轉而又想,也不知道母親的胃,化療有沒有用,能吃流食了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筷子終於被放下。
雲和一瞬抬頭看他,目光對上,他抽了紙巾放在她手上。
雲和跪著坐起來,靠近他,抬起手給他擦了擦嘴巴。
時光善待他,即便那麽近的距離下,他的皮膚還是那麽白那麽細膩,下巴上一層青色的胡茬。
裴邊屹眼皮撩起,見她瞳孔裏都是他的倒影,他抬手握住她的腰,唇湊了過去。
雲和乖乖地吻他。
裴邊屹攬著她的腰,閉上眼睛,神情溫和下來。
親了一會兒,雲和膝蓋酸,直接坐在他腿上,兩人唇瓣分開。
裴邊屹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掏出手機給她。
雲和接過手機,打開監控。
母親有一些些精神,被護工攙扶著在室內緩慢地走了兩圈,站在窗邊曬了會兒太陽,又走回病床。
就在坐在**的時候,母親的耳朵裏流出鮮紅的血液,然而護工低著頭在給母親按摩腿腳沒看見。
雲和急得掉眼淚,“快抬頭看看!快來個人!”
下一秒母親昏倒在**,護工終於發現,急忙喊醫生。
手機突然被拿走關掉監控,雲和臉色蒼白,緊緊拉著裴邊屹的手,“求求你,讓我去看看我媽好不好?”
裴邊屹神色冷漠,收起手機就要站起來,雲和緊緊拽著他,手銬卡住手腕。
“裴邊屹,求求你,求求你了,讓我去看我媽一眼,她很嚴重了。”
裴邊屹轉動手腕扭開她,眼神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兩步,雲和撲過去緊緊抓著他,隨著他的走開而拖到床邊。
最近這段時間手鏈換成了手銬,可以在室內自由活動了,卻依舊像是個囚犯一樣,永遠看不見陽光。
“裴邊屹!”雲和眼淚唰地出來,挪到床下,膝蓋重重跪在地麵上,滿身的紅痕,脆弱到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一般。
“你就讓我看我媽一次,我跟她說說話我就回來了,我保證!”
裴邊屹居高臨下盯著她,胸腔裏的心髒隨著她膝蓋下的聲音而劇痛,明明看著她痛苦他該開心的。
找遍整個淮城,翻遍了槐花巷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沒人知道她去哪了。
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茫然惶恐。
她去哪了?怎麽不把他帶走。
雲和這個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管用什麽手段都查不出來。
他隻能去求她母親,跪在她母親腳下卑微地求,當時的女人是什麽樣的呢?
裴邊屹到死都記得。
女人高高在上,紅唇開開合合,像是念著咒語:
“雲和隻是騙騙你的。”
“雲和從來沒喜歡過你。”
“雲和每次回家都抱怨,你像狗皮膏藥一樣纏著她……”
裴邊屹固執地搖頭,他隻信他的直覺。雨滴嘩啦啦淋在身上,女人坐在車裏,神色冷漠地看著他。
“你也是高官家的子弟,別不要臉地纏著雲和。”
那一年,淮城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到把他衝垮。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有那麽狠、那麽冷硬的心髒,用盡真心都捂不熱。
巴巴奉上的真心被她隨手一揚,丟進髒汙的雨裏。
一次又一次。
她說會去燕城,她說叫他打理好一切,可所有都布置好了之後呢,人卻是蒸發了。
騙子!
她又一次騙他,真把他當成了沒有血肉的機器人,一刀又一刀往他的心髒上劃。
裴邊屹那時候就告訴自己,如果再碰見她,他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他生來倨傲,沒有人,可以在丟棄他之後還能得到他的原諒。
沒有人可以。
雲和撲在他腿麵上,眼淚洇濕他的西褲,“我媽要是就這樣走了,我會死的。”
“阿屹,我隻有我媽了,她走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刺耳的字眼在耳旁炸開,裴邊屹緊緊握著手,手背青筋鼓起,他掐著她下巴,咬著牙怒道:“那我呢?”
“你讓我去看看我媽,我做牛做馬都可以,阿屹。”她懇切地看著他,唇色蒼白,“我可以做你的奴隸做你的貓貓狗狗,做什麽都行,你讓我去看看我媽……”
裴邊屹用了很大的力才控製住把她殺了然後將她做成標本,永遠帶在身上的念頭,眼尾刺紅,牙齦咬了又咬。
“阿屹,”雲和仰頭,瘋了一樣,不管不顧去拉他的拉鏈,頭跟著撲過去,“我現在就讓你開心,你讓我去看一眼我媽……”
裴邊屹扯住她,手勾著她的腰把她提了起來。
胸腔裏的心髒痛到麻木。這一生,從看見她的那一刻,他就成了她的追隨者。
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抬著刀砍他;一次又一次踢皮球一樣踢開他;一次又一次欺騙他;但隻要她一回頭,衝他笑一笑,他就會頂著傷痕,搖著尾巴湊上去。
甚至,還會躺在她腳底下,翻出最柔軟的肚皮,等待她的下一次淩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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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車飛速行駛在路上,夜晚的淮城很漂亮,可雲和沒有看的心情。
長時間見不到日光,她的臉蒼白一片,唇色也是白的,手腕上貼著膏藥,遮擋了傷痕。
趕到醫院,雲和拉開車門就跑,遠遠拋下身後的轎車。
裴邊屹坐在車裏,目光幽冷地看著,片刻轉回來,扯了扯領帶,摸出煙,點燃。
雲和上樓,一路問著過去,最終在手術室外停下,整個人搖搖欲墜。
母親已經送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坐著一個老人,看見她,站起來,“小雨,你怎麽才來!”
陸奶奶生氣,“剛剛要不是小寶簽了家屬同意書,醫生可一直不敢動手術……”
老人家見眼前的姑娘臉色蒼白,一副馬上就要倒下去的模樣,到底不忍心。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別擔心,聽說這次主刀的是主任醫師,臨床經驗豐富。”
雲和盯著手術室一會兒,突然反應回來,“奶奶您怎麽會在這兒?”
陸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小寶說今天要來看看你們,我沒事就跟著來了。”又問:“剛剛打你電話,你怎麽不接呢?小寶都急成什麽樣了。”
雲和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旁邊走過來一道頎長的身影,雲和視線上移,對上陸遠臨的目光。
陸遠臨也長大了,五官更硬朗英俊,剪了個寸頭,滿身正氣。一身高定的灰色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穿著黑色的襯衫,領口開了幾個紐扣。
他原本是在燕城的,在裴家的集團裏擔任CEO,最近卻是總往淮城跑。
以至於他母親,前段時間也從燕城來到淮城,第一時間就是約雲和,要不是被他攔下,雲和這會兒都跟他母親見過麵了。
陸遠臨手裏拿著一些單子,見她這幅模樣,頓了下,伸手揉了揉她頭頂。輕柔說:“別擔心,阿姨會好好出來的。”
雲和神情恍惚,見手術燈閃了一下,急忙站起來,就要往前,眼前花了一下腳步有些踉蹌。
陸遠臨急忙扶住她,擔憂道:“雲和,你怎麽了?”
陸奶奶也站起來,神情擔憂,“這是怎麽了?小雨?”
雲和從眩暈中恢複,再看手術室外的燈,還是那個顏色。
陸遠臨扶著雲和在椅子上坐下,探了探她額頭,“你是不是感冒了?”
陸奶奶在旁邊看著,“小雨別硬撐,奶奶和小寶在這呢,你要是不舒服就去打一針休息一下。”
陸遠臨讚同,去拉她的手,“走,我先帶你去掛個號。”
雲和看著眼前兩人擔憂的眉眼,小時候溫和的長輩,一起玩的小夥伴,他們都是那麽的擔心她,眼淚一滴接著一滴掉落。
“哎別哭啊……”陸奶奶急忙給她擦,“別哭別哭,小雨別哭。”
雲和撲在陸奶奶肩膀上,第一次放聲大哭,陸奶奶心疼壞了,老人家情緒感染太快,眼淚也跟著掉。滿是皺紋的手一下一下拍著雲和的脊背。
陸遠臨在雲和旁邊坐下,心疼地看著她,抬起手克製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時間漸漸過去,雲和的哭聲減小,趴在陸奶奶肩膀上睡著了。
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媽媽抱著她,輕柔地哄著她睡覺。
然後爸爸把她抱了過去,說她太重了,媽媽抱不動她了。
陸遠臨從陸奶奶身上接過雲和,抱在懷裏,看向外婆,“外婆您先去休息吧,這裏我來照顧。”
陸奶奶活動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看了看時間,站起來往病房走,“那我先去病房裏休息一會兒。”
走了幾步,老人家轉身,有些語重心長:“小寶,你要是還放不下小雨,動作就該快一點了。小雨現在特別脆弱,我們都不知道她媽媽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要是她媽媽走了,保不準這孩子會受什麽刺激……”
陸遠臨抱著雲和的手收緊,鄭重道:“外婆,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大家,今天又晚了一些~(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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