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真

夏灼好奇看他, “你真來過?來做什麽?”

這裏麵沒有一樣他能用上的東西。

他稍別開眼,“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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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前,他們還是去了一趟雁平。

從車站出來, 外麵人來人往,雖然看上去和前段時間沒任何變化。

但心境不同。

上次他像隻出籠的鳥,迫不及待想逃,宋宛鬆口讓他走, 他就真走了。

現在卻是他主動願意回來的。

前後矛盾。

事先電話裏他聯係過陸遠江, 他們兩個還住在原來的小區, 說宋宛悶得慌, 前兩天剛買了條狗, 新鮮的很, 沒事就在小區裏遛狗。

給狗起了個名字,叫“有福”。

陸風禾一邊想著待會兒進小區如果宋宛正好在遛狗, 豈不是很容易迎麵碰上。

但他就算戴上帽子墨鏡口罩和明星走機場那樣嚴嚴實實,宋宛也還是能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這點事情, 他想了一路。

到小區門口出租車師傅讓下車他都沒想出個結果來。

夏灼付了車錢, 回頭見他還在走神, 手開了車門,拉他一下,“到了, 想什麽呢。”

他偏了下頭,看著她眼睛, “在想怎麽避免迎麵跟她碰上。”

這確實是個好問題。

夏灼下車,他隨後下來, 她回頭說, “要不我走你前麵, 她應該不記得我。”

陸風禾看著出租車揚長而去,輕歎口氣,“算了,一起走吧。”

真碰上也沒辦法。

陸風禾就往陸遠江說宋宛經常會去的那個地方轉了一圈,差不多繞完了一遍小區,當時住在這兒覺得彎彎繞繞像迷宮一樣,現在繞一圈居然也沒花多長時間。

路上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壓根沒見到宋宛。

八月底,太陽雖算不上毒辣,半上午走這麽一圈也有點熱,陸風禾去便利店買了兩罐雪碧,分她一瓶,“坐會兒吧。”

“好。”夏灼接過,就旁邊長椅上坐下。

小區中心的小廣場,前麵還有幾個買菜帶孩子的大爺大媽遛彎兒。

小孩扯了扯大人衣角,“奶奶,我要吃糖。”

“不能吃。”老太太頭發花白,看著很慈祥,但說話依然沒商量,“吃多了牙要壞,你看上次隔壁張大爺家孫子,是不是就把牙吃壞了好幾個。”

小孩見沒得商量,便開始胡攪蠻纏,“我不,我就要吃糖。”

“吃什麽吃,回家吃飯。”

“奶奶,奶奶你不愛我了。”

“……”

“奶奶,奶奶你等等我!”

倆人看著前麵那小孩,不緊不慢地喝雪碧,充分體現了什麽叫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圍觀群眾。

直到視線追隨著那孩子沒入拐角,才不約而同地收回來。

夏灼想問他如果今天在小區裏守一天都看不到宋宛,豈不是白來了,但又怕他煩,現在說這個製造焦慮。

陸風禾仰頭喝了口雪碧,指尖被瓶身的水珠浸濕,目光無意掃見某處,大片的綠植後,一個穿裙子的女人,手裏牽著繩,繩的那頭,是一隻白色的小狗。

陽光下,女人戴著帽子,一身深紅色的長裙,似綠植裏開出的紅花,帽子樣式很優雅,有點像西方古典畫裏的貴族。

宋宛。

陸風禾是第二眼才認出來的,因為在他印象裏,宋宛從來沒穿過裙子,一直都是什麽方便穿什麽。

從他記事起,宋宛比他同齡人的父母就要大很多,他小學四年級宋宛就已經五十歲了,小學開家長會,班裏同學童言無忌,問他說,陸風禾,那是你奶奶啊,你奶奶好年輕啊。

他不知道當時宋宛是什麽表情,可能是小孩子奇怪的攀比心,那段時間他沒再讓宋宛去過學校,盡管嘴上沒說,但心裏覺得她年紀大,她不如別人媽媽漂亮。

他隻知道自己難堪,沒想過宋宛是不是比他更難堪。

也是這會兒看見宋宛,才忽然反應過來她好像從來沒穿過裙子,好像,也從來沒真正為自己活過。

她半輩子耗在他身上,讓他也一時忘了。

哪個女人不愛漂亮。

誰會不喜歡穿好看的裙子呢。

小廣場有不少小孩子,可能是怕狗嚇到小孩,宋宛把狗牽去人少的那一片,鬆了繩子,讓狗在地上跑。

距離不算遠,宋宛但凡往這邊看一眼,就能完完全全的看見他。

但是沒有,她蹲在地上摸了下“有福”,陸風禾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覺得,她這會兒應該是高興的。

剛剛那個吵著要吃糖的小孩又折回來,跑過去看那隻狗。

孩子奶奶拎著菜在後麵追,“別過去,小心狗咬。”

宋宛又趕緊把繩拴上了,站起身說,“沒事的,狗膽小,不敢咬。”

小孩抬頭,看著宋宛,可能是這身裙子很好看,小孩叫她,“阿姨,那我能不能摸一下。”

宋宛說,“摸吧。”

小孩蹲下小心翼翼摸了一下,狗害怕,還直往後躲。

小孩站起來又去扯他奶奶,“奶奶,我也想要小狗。”

孩子奶奶從放菜的袋子裏拿出包糖,“剛才要糖現在要狗,別人有什麽你都想要,回去讓你爸給你買。”

別人有什麽你都想要,回去讓你爸給你買。

這句話似曾相識,宋宛曾經也這麽跟他說過。

小孩得了糖,又有了新的不滿足,“奶奶,要是我爸不給我買小狗怎麽辦?”

奶奶牽上他走了,“那你去問你爸。”

沒了任何視線遮擋,陸風禾捏著易拉罐的手緊了緊,稍低下頭。

夏灼也目睹了全過程,看見小孩被他奶奶拉走,又看見穿紅裙子的女人扶了一下帽子,牽上狗,視線朝這邊掃過來一瞬,不過很快別開。

似不經意的一眼。

那一瞬,夏灼和她對視上了。

她自認為演技還不賴,佯裝喝雪碧,也似不經意的一眼。

等人走了,她才開口說,“陸風禾,那個小孩吃不到糖,現在也吃到了。”

你沒有的,以後也會有的。

陸風禾抬眼,剛才那位置已經沒人了,偏頭,還能看見那抹紅裙牽著小白狗的背影。

逐漸走遠,消失在大片的綠植後。

陸風禾沒跟上去,他今天來的目的也不是要怎麽樣,這麽遠遠看一眼,看她過得如意就心安了。

又過了會兒,手裏這灌雪碧已經見了底,夏灼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陸風禾,剛剛你低頭的時候,你媽媽抬頭了,她看見我了。”

雪碧的甜味在味蕾蔓延,她頓了一瞬,又說,“應該也看到你了。”

陸風禾目光又往剛才宋宛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

他不鹹不淡地點頭,“嗯”了一聲。

看見就看見了吧。

他現在再躲也來不及了。

夏灼手裏拿著空掉的易拉罐,忽然問他,“你說那個小孩的爸爸會給他買狗嗎。”

他說,“會吧。”

夏灼也覺得,會的。

她希望所有小孩擁有無盡天真,得償所願,心想事成。

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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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東江那天,陳朝陽一大早就掂著行李箱來跟他們碰麵,趙穗子特意打扮了一下,這次劉海兒沒敢自己修,在理發店掏重金讓造型師剪的。

夏灼剛下樓,心裏還在默默數著身份證什麽的都帶齊了沒,一抬頭,就看見趙穗子追著陳朝陽滿地跑,“陳朝陽,我這是花了錢的,你要再敢說我這劉海是狗啃的我跟你沒完!”

後麵陸風禾姍姍來遲,拖著一個輕便的箱子,走路也很輕,像是箱子裏沒放多少東西,一點兒不沉,他笑著朝那邊抬了抬下巴,“青梅竹馬,畫風就是不一樣。”

夏灼認同點頭,“你說他們會在一起嗎。”

陸風禾安靜一瞬看她,“已經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嗎?”

“啊?”夏灼頭一次吃瓜速度比他慢,“什麽時候?”

陸風禾站得洋洋灑灑,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咱們去雁平那天,不都要走了嗎,陳朝陽和班裏那群人喝酒,喝大了。”

夏灼表情由驚訝轉變為進一步的驚訝,“然後呢。”

然後的事情陸風禾也不太清楚,隻聽了個大概,“然後好像是,倆人親了一下,這層窗戶紙就徹底捅破了。”

“誰親的誰?”夏灼的關注點好像總是很怪。

“不知道。”陸風禾看著前麵兩個“小學生”,“你問他。”

“哎呀哎呀哎呀不鬧了。”陳朝陽過來直接躲陸風禾身後,陸風禾猝不及防被扯了一下衣服,他位置有點像老鷹捉小雞的老母雞。

但他並不是很想保護後麵這隻“小學雞”。

趙穗子看了下手表,“算了,懶得跟你說。”

再耽誤該誤機了。

趙穗子挽上夏灼,馬尾甩出一個高傲的弧度,“夏灼,咱們走。”

一行人說說笑笑去機場,取票,托運,安檢,完成這一係列活動陳朝陽還在機場買了些東江的特產,說去了分給素未謀麵的室友。

聽他一提,大家多多少少都買了些,畢竟去到新環境,算是給未來四年朝夕相處室友的一個小小的見麵禮。

等上了飛機,陸風禾和陳朝陽位置在她和趙穗子前麵。

一直絮絮叨叨話沒停過的陳朝陽一上飛機就像是摁了消音鍵,一句話都沒再說。

畢竟是飛機上,大家都很安靜,前後排隔著,她們也沒覺得怎麽樣。

直到中途陸風禾偏頭問了下他,“還行嗎。”

陳朝陽靠著窗,難得安分,“嗯,我睡會兒。”

聲音很低,趙穗子還是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她扒著椅背,輕輕碰了一下陸風禾的肩,“哎,他怎麽了。”

陸風禾:“暈機。”

“他之前怎麽也不說啊。”雖然他們從小青梅竹馬,但二人沒出去過,趙穗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暈機。

趙穗子退回位置上坐了會兒,還是出了座位,壓低聲音一路說了無數遍的抱歉和謝謝,讓人把她的小包從上麵放行李的地方拿下來,然後回位置上一通翻找,找出個小瓶子,塞給前麵陸風禾,“你把這個給他吧,現在吃可能已經不起效果了,但有總比沒有強。”

陸風禾拿著藥,給了陳朝陽,“趙穗子給的。”

陳朝陽沒睡著,剛剛趙穗子出座位連帶著一通細碎聲響,包括那無數遍壓低聲音的抱歉和謝謝,他都聽到了。

現在拿上藥,回頭看了一眼她,沒說什麽,又很快轉回去了。

夏灼目光從窗外白雲落回在他二人身上,趙穗子欲蓋彌彰地戴上耳機,手機都沒亮一下,那裏麵壓根沒聲音。

愛大概就是這樣吧。

時進時退,沒有言語,一個眼神就足夠明白彼此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