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哄

被撞見的結果和當年一樣。

他又被“抓”回去了。

準確說是他本身就還不能走。

宋宛和陸遠江在上麵碰見十幾分鍾前給陸風禾拔針的護士, 問他人去哪兒了。

他低血糖已經輸完藥,血糖升上來很快就好了,除此之外還有點發熱, 護士建議最好先留下觀察一下再走。

宋宛多問了兩句,說他低血糖已經三年多沒犯過,這次怎麽好好的又忽然暈倒了,護士說可能是疲勞過度再加上長期精神緊張, 就很容易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 讓她放寬心, 回去睡兩天就沒事了。

此刻在醫院門口, 陸遠江把原話轉述給他, 讓他上去聽護士安排, 好好休息。

陸遠江一時也顧不上管他剛剛和誰接吻的事情,說先把宋宛送回去, 待會兒過來接他。

傘簷很低,雨幕沉沉, 宋宛又低著頭, 陸風禾看不清她的表情, 隻見她轉身的瞬間,好像是抬手蹭了下眼角。

不過他這會兒什麽也不想多問,陰差陽錯也算是目的達成, 借著生病暫時逃避幾天。

病房裏,旁邊床四十多歲的大爺出去遛彎兒了, 就他和夏灼兩個人在房間裏,他沒病怏怏的躺著, 上來之前在一樓自動販賣機買了瓶水, 現在鬆鬆散散靠床站著, 喝了口水,無所事事等護士來給他量體溫,量完溫度沒持續變高的話就能走了。

吃點藥明天就好。

夏灼看他這樣子,也看不出他是真沒事還是裝沒事,安靜劃了兩下手機,還是忍不住問,“你這幾天都在幹些什麽啊累成這樣。”

“沒什麽。”陸風禾這段時間整天陪著宋宛,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他不想再提,“真沒什麽,就是睡覺少。”

夏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現在無聊也就是撕兩下那瓶水上的塑料包裝,全程沒見他拿出過手機,“手機沒在身上嗎。”

“沒在,應該放家了。”他想了下說,“你怎麽會來雁平,也沒提前告訴我。”

“我要是不來,還真以為你過得很好呢。”

夏灼心疼的看他眼,有些話忍了忍,還是沒說,“早上就給你發消息了,你也沒回。”

他總是這樣,一聲不響的,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

如果她不是親自到了雁平,事後他絕對會扯謊說手機壞了,掉水裏了,熬夜打遊戲睡懶覺了,反正有一萬種理由排著隊用來解釋一上午沒回她消息的事情。

唯獨不會告訴她,他來過醫院。

他離開東江的這段時間,陳朝陽趙穗子出去玩兒有時也會叫上她,夏灼還在陳朝陽那兒見到了那隻撿來的橘貓。

陸風禾走的時候帶貓不方便,留爺爺奶奶家也是添亂,陳朝陽自告奮勇說要守護貓兒子,陸風禾就把貓先放他那兒了。

那天東江剛下過雨,筒子樓外地麵坑坑窪窪,裏麵都積起了水。

夏灼在樓下跟他們約好碰麵,是陳朝陽先到的,拎著個貓包,說是帶它去洗澡了,趙穗子半路堵車,陳朝陽就坐旁邊一邊逗貓,一邊跟她閑聊兩句。

陳朝陽一手抱著貓,說著話忽然挺嚴肅的問她一句,“你知道陸有個奇怪的癖好嗎。”

他也不知道怎麽形容,憋了半天,終於找了個相對貼切的形容,“就……有點兒像那個戀痛癖。”

“我前兩年就發現了,但沒挑明了跟他說我發現了。高中有段時間他練散打練得特狠,很容易受傷,但他壓根不管,像不傷在他身上似的站起來繼續,我當時就覺得這人對自己也太狠了。”陳朝陽說。

“我們倆都是男的,沒那麽多條條框框,有時候在家換衣服什麽的他不會特意避著我,我發現他但凡胳膊上或者什麽地方有傷,就反反複複挺久才能好,而且也發現,他是故意的,故意放任不管,故意延緩傷口愈合。”

陸風禾不想讓人發現,陳朝陽也不知道要怎麽去跟他提起這件事,隻能見縫插針話裏話外的內涵他兩句,拿話點他。

想讓他把這癖好改掉。

但前前後後內涵了他很多次,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

夏灼聽他說完,點了下頭,“我,撞見過。”

“他說以後不會了。”這話她其實也沒多少把握。

如果陸風禾什麽都不告訴她,她也拿他沒辦法。

陳朝陽當時笑了笑,“你知道就行,有些話我跟他說他估計當我開玩笑,不當回事,就拜托你跟他說,他會聽進去的。”

“……”

夏灼給陸風禾看了下聊天框,又把手機收走,“你昨天電話裏都沒跟我說實話,我越想越擔心,就來了。”

來了才發現他這人根本就是謊話連篇。

之前他說的輕描淡寫,說他的任務就是每天陪宋宛散散步,曬曬太陽,早睡早起,然後一起吃飯,四菜一湯,營養均衡。

結果她到了就看見他這個不人不鬼的狀態,根本不像是他說的那麽輕鬆。

“我都說實話的話,是不是有點。”他頓了一下,抬眼看她,“像是賣慘。”

先不說宋宛裝瘋時會無意傷到他,就她最近疑神疑鬼神神叨叨,家裏又沒死人每天半夜起來撒滿地的米和豆子,稍不留神腳下一滑都能摔一跤,抬眼一看就是滿屋子紅布條和鬼畫符,隨便一個正常人跟著生活一段時間也覺得快瘋了。

夏灼晃了晃手機,證據確鑿,“之前是誰可憐兮兮的跟我說小狗淋雨了,現在又覺得是在賣慘啊?”

夏灼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陸風禾聽出她在賭氣,又覺得她這樣子有點可愛,沒心沒肺地笑了下,“生氣了?”

真賣慘和假賣慘還是不一樣的。

他那天頂多也就是口嗨,才會說小狗淋雨了。

病房門是開著的,他不過就是在這兒待一會兒,便沒關,護士拿了體溫計過來,剛進門就看見少年懶洋洋靠床站著,手裏拿了瓶水,要笑不笑的看著對麵的姑娘。

明顯是把人惹生氣了,在哄。

護士愣了幾秒,開口打破這旖旎氛圍,“量體溫。”

今天給他插針打點滴的護士就是她,陸風禾當時人都沒醒,自然沒印象,但護士對他有印象,一個昏迷的帥哥,而且手上血管很好插,和讀書時候課本上學到的一樣標準。剛在護士站還聽說他媽媽跟誰吵起來了,路過多聽了一耳朵閑話。

有護士在,二人剛剛那一點小小的“火苗”也沒再延續。

陸風禾體溫沒再比上午升高,還是37.5,護士又叮囑了兩句回去吃什麽藥,就讓他走了。

夏灼和他一前一後走出病房,她沒說話,陸風禾和她倆人沉默著進了電梯。

他目光盯著依次遞減的樓層數字,又偏頭看了眼夏灼。

真生氣了?

這要怎麽哄啊。

雖然他這直男思維,根本想不通這個有什麽好生氣的,但她大老遠來,他總不能讓她一肚子悶氣的回去。

電梯門開,她先出去的,陸風禾跟在後麵叫她,“夏灼。”

“……”

她沒應。

陸風禾又叫了她一聲,“夏灼。”

夏灼還是往前走,不理他,她又走出兩步,他沒再叫她,身後腳步聲也沒了。

她下意識回頭,見他蹲在地上,弓著背,頭埋著,旁邊是醫院碩大的綠植。

他該不會是又難受了吧。

夏灼著急又擔心地折返回去,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肩,“喂,怎麽了,是頭暈嗎。”

“我錯了。”他抬頭,一雙漆黑幹淨的眼睛撞入她視線。

陸風禾胳膊搭在膝蓋上,仰頭看她,“夏灼,我以後說實話。”

這道歉道的真誠又猝不及防。

夏灼也沒真想跟他置氣,醫院大廳來來往往人很多,有人往這邊看,她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朝他伸手,“我,我沒生氣,就是剛剛忽然不想跟你說話,現在想了,你起來吧。”

陸風禾搭上她的手,站起身,見她蹙眉。

他微涼指腹點了姑娘眉心,“我沒事,剛剛裝的,別皺眉。”

-

陸遠江把宋宛送回去,一路上宋宛安靜的反常,前段時間是鬧的反常,現在是安靜的反常。

出租車上,陸遠江隔一會兒看她一眼,隔一會兒看一眼,宋宛一直是那個樣子。

快到小區的路上,出租車拐出商業街,宋宛忽然開口,轉過頭看他,“陸遠江,我好像又幹了件錯事。”

在醫院消防通道裏,那個少年身子單薄,臉色病態更顯得眉眼漆黑,他沉沉看著她,說宋宛,我說我想死,你滿意了嗎。

可她本意不是刁難他,折騰他,也不知道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你知道陸風禾今天跟我說什麽嗎。”宋宛一想起來,無奈也心酸,聲音沒忍住的,見了哭腔,“他說他想死。”

陸遠江也明顯怔了一瞬,他承認,他這段時間隻顧得忙宋宛的事,對兒子的狀況沒怎麽上心,但也沒想到他能說出這種話。

宋宛偏頭看著車窗外,聲音淡淡的,“我想讓他一直留在我身邊,意識到他想走,他想脫離,我就心慌,慌的睡不著覺。”

“所以適得其反,得不償失,雖然不是我本意,這段時間卻也把他折騰的不輕。”宋宛一路上的沉默,都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陸遠江,我就不見他了,明天你就讓他走吧,我想試試,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做到把自己抽離出來,他不是陸川行,也不可能是陸川行,我應該把自由還給他。”

“等他走了,你再陪我去看一次診,如果我真的病了,這次我會聽醫囑,好好吃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