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病

可能情緒會相互傳遞, 夏灼就是能感覺到他這會兒情緒不佳。

她緩緩摟上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他沒藏著掖著, 到這個時候除了說實話,別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我可能要走一段時間,具體多久不確定, 答應你的事,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到了。”

早知道結局無法改變, 他當時就不該招惹她。

就算察覺自己心思越界, 也不該把她扯進來, 單戀就單戀, 總好過現在的局麵。

他沒頭沒腦地這麽一句,夏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你要去哪?”

他頓了下說,“雁平。”

陸風禾家裏的事情夏灼知道一些, 那天又在陳朝陽口中聽到了事無巨細的完整版。

她前後一想, 不難猜, “因為你媽媽嗎。”

上午他在手機上說他要陪宋宛去做檢查,結果大半天過去了也沒下文,想來不是什麽好事情。

“我媽這兩天味覺失靈, 精神也很恍惚,醫生說還是因為我哥的事情, 有心結。”

或者換種說法,宋宛從來都沒有好過, 不過是這些年一直當陸川行還活著, 一直把陸風禾當成一個精神上的寄托, 現在寄托的載體一下子沒有了,那根緊繃的神經已經處於快要斷掉的邊緣。

陸風禾低垂下腦袋,額頭抵在她肩膀上。

夏灼穿了件大紅色的長裙,方領口,他頭發無意蹭在她頸間,有點癢,二人誰都沒再說話,他也不為自己開脫,除了相互間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周圍就隻剩下長久的沉默。

陸風禾從不喜歡把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拿出來博同情,夏灼就算是怪他也是應該。

一件單薄的T恤,他明顯感覺環在他腰間的手倏然一鬆。

夏灼沒怪他的心思,剛剛隻是在想,現在說什麽能讓他好受一些,她稍抬起手,摸了一下他頭發,聲音柔軟,“那等你可以回來的時候,我們一起養小貓吧。”

等你,徹底屬於你自己的時候。

肩上的人沒吭聲,夏灼以為他走神了沒聽到,又說了遍,“陸風禾,我們一起養小貓吧。”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啞得厲害,“嗯。”

“我絕不會再食言。”

尾音已經有些發顫。

伏在她肩頭的人動了動,站直身子,她來不及開口,他的吻就落了下來,力道有些重地落在她唇上,帶著輕微的啃咬。

霎時間呼吸交纏,一種陌生又禁忌的情愫肆意生根,夏灼笨拙地回應這個吻,在落日餘暉下的啄吻聲裏,她手不自覺摟住他的脖子。

剛剛他起身隻是一瞬,她沒看清,隻見他眼眶有點紅。

她又怎麽會怪他呢。

她的男孩本就辛苦,她怎麽舍得讓他難過。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最後兩個人分開時都是氣喘籲籲的。

夏灼臉上浮現兩抹淺淡紅暈,不好意思地別過臉,手攥著裙擺,呼吸還有點不勻,“我早就說過的,你走也不要緊,暫且異地就異地,我隻喜歡你。”

很多年後陸風禾記憶裏最深的一句話,就是在這破破爛爛的筒子樓裏。

那個穿紅裙子的姑娘說,我們一起養小貓吧。

-

宋宛的情況比預想的要糟糕,先是味覺失靈,過了幾天又吃不下飯,吃什麽吐什麽,人肉眼可見瘦了一大圈。

離別的節奏也因此悄然加快,甚至等不到出成績他就要走了。

原先是因為道士預言,現在是為了宋宛的精神狀態能好一些,變來變去,他要離開的結局依然沒變。

陸遠江這幾天也因為突然要搬家的事情裏外忙得焦頭爛額,每天進進出出有打不完的電話,有處理不完的事情。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就先不搬,這裏的房子還留著,以後回來住比較方便。

所有人都沒計劃這是一場長久戰,陸遠江在雁平的房子都是連夜租的,隻租了半年,等宋宛狀態好一些就回來。

屋裏所有的東西也不打算帶走,就帶幾樣隨身的輕便衣服,像是一次時間稍微長一點的旅遊。

陸風禾忙裏偷閑,依次找那幾個老朋友吃頓散夥飯。

雖然還會回來,渝大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成,但再等他回來的時候,這些朋友就都各自天南海北地上學,不那麽容易再見了。

他去鑫鵬武館找了趟劉斌,正好是個周三,不前不後的館裏沒多少人。

劉斌見他,像他肚子裏的蛔蟲似的,“呦,什麽事兒啊來我這兒。”

陸風禾洋洋灑灑的,“沒事兒不能來?”

“你我還摸不準嗎,自從高二打敗我之後,就成了無事不登三寶殿,盼都盼不來。”劉斌拿了瓶水扔給他,“當時交錢直接交了四年的,你媽也是夠闊氣。”

“哎,是不是快到期了,該續費了。”劉斌開玩笑說。

“不續了。”陸風禾接過那瓶水,喝了口,說得雲淡風輕,“馬上上學了,這兩天得去雁平。”

劉斌知道他今年剛高考,但見他明顯有心事,絕對沒嘴上說得這麽輕巧,“怎麽,成績沒下來,擔心考不上?”

陸風禾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他倒不是擔心考不上渝大,考不上就上旁邊渝州交大也行,兩個學校最近的門就隔著一條馬路。

不過這些都是預想中的理想狀態。

他是擔心宋宛的狀況,而且很明顯的,她本意還是想讓他留在身邊當那個陸川行的替身。

他就算還像上次一樣鬧個天翻地覆魚死網破也不是辦法,魚死網破的後果是宋宛不敢再逼他了,然後悶悶不樂把自己憋出病。

兩邊始終沒法平衡。

思前想後,還是得想辦法讓宋宛這心結徹底解開才行,放過她,也放過自己,讓一切重歸於原位。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在這個時間上估計來不及。

他可以報渝州的大學然後開學就先辦休學,就是不知道宋宛這個事情,什麽時候才能算是真正的過去。

往後的事情亂七八糟,根本找不著頭緒,陸風禾嘖了一聲,輕皺起眉,“我媽的事兒,煩啊。”

劉斌多少知道點內幕,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你哥要是活著多好,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誰說不是。”陸風禾仰頭喝了幾口水,他也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陸川行要是活著就好了。

不過陸川行要是活著,也壓根沒他什麽事兒了。

劉斌拍了下他,“來練練。”

當身體累到精疲力盡,腦子也不會再想那些事兒了,隻想倒頭睡一覺。

這算是一種比喝酒健康的解壓方式。

陸風禾擰上蓋子把水放下,開玩笑說,“行不行啊你,我這兩天怨氣可重的很,別被我打趴下。”

劉斌正脫衣服,順便給他秀了把肱二頭肌,“我天天在這館裏待著,這身腱子肉可不是白練的。”

“挺可以。”陸風禾比了個拇指。

陸風禾換好衣服上場,場地上就他和劉斌兩個人,劉斌水平高,他是怨氣重,兩個人都沒放水的一場較量,雙方僵持打成平手。

最後不知道是太久不鍛煉體力跟不上還是稍微走了下神,他被劉斌找準時機撂倒,人狠狠摔在地上。

場地材料特殊,摔一下也不會怎麽樣。

他挨著地那一瞬忽然覺得累,特別累,沒一點兒力氣,不想起來,再加上左肩還沒好利索,猛的碰到又確實有點疼。

從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下,這句話用來描述當下場景最合適不過。

劉斌看他沒動,慌裏慌張忙往這邊走,“喂,沒事兒吧。”

他這才慢悠悠從地上站起來,沒所謂地捏了捏肩,語氣有些渾,明顯的開玩笑,“有事兒,打算賠多少?”

劉斌看他手搭在肩上,看了眼說,“真沒事兒?”

“這我前段時間自己摔的,你怎麽還上趕著讓人訛。”陸風禾不想把最後的會麵搞得苦大仇深,說話都是挺輕鬆的語氣,“都最後一次了你也不讓讓我,沒勁。”

劉斌知道他也就嘴上說說,其實陸風禾特別不喜歡被人讓著。

與其讓著他,不如直接罵他弱雞。

劉斌之前是看他那身子骨,怕把人打壞了,於是每次故意放水,陸風禾這個幹什麽都三分鍾熱度的人,就是因為較這個勁堵著一口氣非要堂堂正正打敗他,才勤勤懇懇練了好幾年散打。

如果當時劉斌三兩下把他撂倒,然後笑話他弱雞,按照陸風禾這種“爛到泥裏”越挫越挫的性格,估計能站起來擺爛承認說對,我就是弱雞,然後過兩天沒興趣就再也不來了。

盡管宋女士一次性給他交了四年的錢。

但當“少爺”的向來視金錢如糞土。

劉斌也順著他話說,“那再來一次,我讓讓你。”

陸風禾人已經走到旁邊,拿起地上那瓶水喝了口,然後拎著衣服回了下頭,“等我再回來的吧,還約了人,時間不夠了。”

劉斌站在後麵,“約誰了,歇會兒再走吧,剛打完累不累啊你。”

“女朋友。”他腳步沒停,往場外走。

劉斌聽見這仨字眼睛都亮了一下,“誰啊,下回帶我見見。”

某人應付著揮下手,“行。”

他這一天還約了挺多人,從鑫鵬武館出去,路邊打個車去見夏灼,晚上還有陳朝陽他們。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最後一天,累就累點兒吧。

每一分鍾他都不想浪費。

坐上出租車看著車窗外閃過熟悉的街景,他又有點矯情地想,早知道該走路的,這點風景他也想再多看一眼。

隨後又想以前怎麽沒發現自己這麽戀舊。

從京市走的時候可是說走就走了,可能那時候小沒這方麵情懷,也可能是這地方有朋友,有夏灼,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才讓這地方更值得留戀。

司機師傅問他第三遍去哪,他就真下車了,有點欠打地說,“抱歉,我不坐了。”

他人走出好幾步,都還能聽見後麵司機大叔罵他有病。

確實有病,還病得不輕。

夏灼在商城門口等他,今天穿了條紅色的裙子,無意撐了把同色係的遮陽傘,人又長得甜,像童話裏天真的女主,清純又簡單。

陸風禾頂著大太陽一路走過來的,額頭上冒了些汗。

隔著幾米距離,他看見那一襲紅裙,又忽然想起她那天說,我們一起養小貓吧。

這句話算不上任何海誓山盟的情話,卻偏偏讓他動心得緊。

就好比她現在明明站在那兒什麽也沒幹,隻是撐著傘,衝他笑了一下,他就想把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

等他盡快把宋女士這邊的事情解決好了,別說是養小貓。

要他做什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