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來日
“沒, 沒幹什麽啊。”
他,他感覺到了?
夏灼一時緊張,抱著他的胳膊也忘了鬆。
好在他也沒再問, 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麽答了。
到筒子樓下車,陸風禾漫不經心捏了下肩,他有點兒出息,但不多, 被她貓尾巴似的蹭那一下, 往後半邊肩膀都是僵硬的, 騎車路上胳膊都架酸了。
他從車前拿出她那瓶汽水, 隨手遞她, “你要這瓶子做什麽。”
“插花啊, 我覺得這種玻璃瓶子比專門賣的花瓶要好看。”夏灼一本正經。
“等我插好了送你一瓶。”
她總喜歡說等我怎麽怎麽樣,總想著來日方長。
這個詞美好的是“方長”, 總被人忽略的,是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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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風禾回家時陸遠江不在, 宋宛又不說話, 家裏的氣氛便死氣沉沉。
陸風禾看了眼宋女士, 客廳電視機裏播著甄嬛傳,滴血驗親那一集,但宋宛明顯沒在看, 她眼神空洞而麻木,手搭在腿上, 在走神。
他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 轉身去冰箱拿了罐雪碧, 出來見她還是那麽安靜地坐著, 終是不忍心,也覺得這事兒有必要好好談談。
“媽,你怎麽不跟我說話了。”
陸風禾過去坐在宋宛旁邊,其實也沒有很近,中間大概還能坐一個人。
仔細想想,他已經半年沒這樣心平氣和地坐著和宋宛說過話了。
就算為數不多的幾次,還沒開頭便不歡而散。
宋宛偏頭看他一眼,笑了下,但還是不吭聲。
陸風禾有些不自在地避開宋宛的眼神,微垂下眼,默了默說,“是在怪我嗎。”
那天話趕話越說越難聽,他沒想到陸遠江會動手,更沒想到自己還能受傷,事後從醫院出來他其實看不見自己後背和肩上到底傷成什麽樣,但看診所大夫和急診醫生的反應,八成挺慘的,不太好看。
宋宛和陸遠江不管把他當做陸川行還是誰,畢竟也真心實意地愛了十多年,那天晚上冒冒失失闖進診室瞧見那麽一眼,估計二人衝擊不小,以至於當即就鬆了口,說他不想搬就不搬了。
宋宛就算本意還是想讓他走,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陸風禾雪碧開了卻一口沒喝,鬆散拎在手裏,“媽,我不疼,背後就是看著挺嚇人的,這兩天上了藥就不疼了。”
他頓了一瞬,又補了句,“真的,真的不疼。”
電視裏皇帝沉著臉色,視線掃過底下眾多大氣不敢喘的妃嬪。
宋宛看著他,表情和語氣一如往常,她臉上在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媽沒怪你。”
宋宛說,“沒事,我過兩天就好了。”
他沒見過宋宛這樣,擔心又害怕。
但宋宛明顯也不會跟他說什麽,又或者,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陸風禾仰頭喝了口雪碧,又陪宋宛坐了會兒,甚至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整段滴血驗親,宋宛也看著電視,有沒有在看他不清楚,最終輕歎口氣,起身說,“媽,吃飯叫我,我去睡會兒。”
宋宛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看著他。
陸風禾自行離開,剛走兩步,宋宛看著他背影,忽然說,“你和你哥真是反過來了,你哥特別怕疼,你偏巧不怕。”
陸風禾回頭,宋宛又笑了,“帶會兒你爸就回來了,喜歡吃什麽,我讓他給你帶。”
“都成。”陸風禾隨口這麽一句,視線對上宋宛的眼睛,他頓了瞬,又說,“媽,想吃你做的魚,好久沒吃過了。”
宋宛點頭,“好。”
陸風禾說回房間睡覺,結果在**躺了一個多小時也沒睡著,正兒八經想睡覺的時候腦子裏總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很無厘頭,什麽都有。
有今天騎電瓶車後頸那一瞬溫軟的觸感,有宋女士麻木的眼神,甚至還有電視裏甄嬛跪在地上找人對峙……
很亂,所有都很亂。
最後聽到陸遠江叫他吃飯,他才慢悠悠下床過去餐桌。
桌上那道魚是宋宛的拿手菜,初中陳朝陽來吃過一次,吃完讚不絕口,說以後宋宛做魚,一定要叫他來。
在外麵飯店花錢也吃不上這味道。
再往後這兩年關係比較僵,他通常不在家吃飯,就算周末回來宋宛做了飯他也吃零食。
今天又看見這道魚,恍惚間還有點時過境遷的感覺。
陸遠江盛飯出來,“嚐嚐,你媽這拿手的魚。”
“我當年就是好這口,算是被你媽拿住了。”陸遠江大概也覺得宋宛不說話場麵比較難看,沒話找話活躍氣氛,“以後教教你,學會給未來媳婦兒做。”
陸風禾配合地應了兩聲,拿筷子夾了塊魚肉。
魚肉入口,很鹹。
幾乎咽不下去的那種鹹。
他微怔一瞬後抬頭,對麵宋宛拿著碗筷,也夾了一筷子魚肉吃,他看著宋宛麵不改色地吃下去,隨後又吃了幾塊,像是絲毫不覺得鹹。
陸遠江剛剛在吃別的菜,這會兒說著才去吃魚,“怎麽樣,你媽這魚還是……”
話音戛然而止,陸遠江表情和他剛剛一樣。
要不是宋宛吃的這麽氣定神閑,都讓人覺得這是在蓄意整蠱。
陸遠江就了幾口米,隨口問,“宋宛,今天這魚是不是有點兒鹹了。”
宋宛看了眼他,又夾了一筷子吃,“我嚐著沒味兒就多加了點調料,鹹嗎,我還以為你們會說淡呢。”
陸遠江視線跟他對上一瞬,當下還是打圓場對付過去,“也不太鹹,稍微有點兒。”
桌上三個人,隻有宋宛總吃那盤魚,吃完陸遠江點了下桌子,叫他說,“你跟我來。”
那天陸遠江就問了他一句話。
“你覺不覺得你媽這兩天有點奇怪。”
陸風禾靠著桌子,抬眸看他,“也說不上來,她忽然不和我說話了。”
以前宋宛說話他覺得煩,現在忽然一句話都沒有了,他還挺不適應。
覺得宋宛不對勁的,不止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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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夏灼在家把高三的舊題整理出來拿去賣廢品,那些筆記類的東西她沒舍得扔,能留給親戚家的弟弟妹妹用。
牆角是整整齊齊一排她這幾個月收集的玻璃瓶,有酒瓶汽水瓶和酸奶瓶,都洗得幹幹淨淨灌上半瓶水,在陽光下晶瑩透亮。
她把舊書一趟趟搬下去,總共賣了二三十塊,拿這個錢去附中旁邊的花店買了幾支花,回去依次插在玻璃瓶裏,然後拍照留念。
算是紀念她在筒子樓度過高三最後的這半年時光。
夏灼發完朋友圈一邊回複別人的評論一邊給陸同學單獨發去一張,順便問問他在幹什麽。
消息記錄停留在上午陸風禾說要陪宋宛去做個檢查,直到現在也沒消息。
是檢查結果不好嗎。
真讓人憂心。
她剛想再問一句,另一頭就響起了敲門聲。
夏灼過去開門,外麵是傍晚餘暉,剛剛她還憂心著的陸同學此時就站在門口。
他身材高瘦,穿著長袖T恤,大團將暗未暗的光影將其包圍,少年英氣的眉眼和下頜愈發清晰。
她看他目光沉沉,想問他是不是檢查結果不好,“你怎麽。”
話未說完,她就感覺腰上一緊,被人不由分說地攬到身前,“噓,別說話。”
夏灼驀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耳邊漂浮著他淺淺的呼吸聲,心跳驟停一瞬,又恢複如常,愈演愈烈。
陸風禾隻是抱著她,沒做什麽過分的舉動,他隻覺得無力。
宋宛味覺失靈,是心理障礙,歸根結底還是關於陸川行的心結,心理醫生說,這段時間不是大事的話最好就先順著她,年紀大了越發承受不住,以免情況更糟。
得知這樣的結果,陸遠江跟他談了很多,倆人站在走廊窗戶口,旁邊綠植茂盛,光線很亮,他能看清陸遠江蒼老的眼睛裏有熬夜後的血絲。
“風禾,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想來想去,還是我們倆做父母的挺失敗的,我們先是對不起你哥,後又沒尊重過你的意見。
你哥太苦了,左鄰右舍都說多好一個孩子,很讓人心疼,我們就是太虧欠你哥,太想彌補了,你和你哥又那麽像,我和你媽糊塗,有時候就混淆了,忘了你是你,他是他。”
“你媽當時懷你時候那個身體,醫生都說最好不要生,但她不聽,有時候想想,你從小就經常生病,上學都沒法好好上,你又能怨得了誰,這對你又何嚐公平。”
“你媽再過幾個月就59了,我也六十歲的人,說難聽點,我們都沒剩幾年了。”
“要不就先順著你媽,先搬過去,我答應你,等過段時間你媽狀況好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想怎麽活就怎麽活,爸說到做到,往後絕不再幹涉你,你是自由的。”
陸風禾倚著窗,站得懶懶散散,隨手揪了片葉子一下一下地摩挲著,聽完陸遠江的話,那片葉子已經被他摩挲得發亮,他瞧了眼外麵的太陽,刺眼的光叫人眼暈。
那年夏灼帶他從京市醫院出逃,他看見太陽的第一眼,也是這種沒來由的眩暈。
他偏開眼,沒再看,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聽見自己說,“好,你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