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月亮

夏灼親了他。

這是她十八年做過最大膽的事。

盡管隻是輕輕碰了一下, 甚至都沒給人反應的時間,這個吻帶來二人此起彼伏“砰砰”而動的心跳,在夜裏悄然生根。

聽見旁邊有人過來, 夏灼臉紅耳熱,匆匆開了門進去,準備說再見。

倏地,門框被他伸手抵住, 陸風禾人往裏邁了一步, 隨後不由分說往裏走, 順手帶上門。

屋內光線很暗, 借著點月光也隻依稀可見彼此的輪廓, 陸風禾擋在門口, 她也夠不著去開燈。

某種預感在此刻愈演愈烈,夏灼語氣有點結巴, “你……”

門口這塊兒本來就沒多大地方,他一隻手撐在牆上, 把人圈在身前, 彎下身, 吻了一下她的唇。

他也緊張,心髒感覺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第一下吻在她唇邊,第二次才吻對了位置, 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微妙的觸感,似玫瑰花瓣。

他退開時聲音又低又啞, 生澀,也緊張, “嗯, 我也喜歡你。”

從前他總覺得, 籠中鳥是不配擁抱白雲的。

今晚白雲在他眼下,吻了一隻為了掙脫桎梏而受傷的鳥。

-

這天晚上陸風禾沒在筒子樓,夏灼一個人去便利店買了點零食拎上去,夏天,老城,她咬著一根沒什麽味道的老冰棒,感受夜晚自然的涼風吹在臉上。

屋子裏沒有空調,隻有一個不怎麽好用的風扇。

複習階段每天隻顧著學習也沒在意這點條件上的艱苦,現在人閑下來就覺得屋子裏簡直熱得待不住。

夏灼看了眼月亮,又折返下樓,坐門口用“吹風”這種最原始的辦法涼快一會兒。

旁邊一個拿蒲扇的大爺遛著狗,路過問她,“這都考完了,你怎麽還不走啊。”

夏灼一看就是學生樣,這樓裏考完的學生這些天都已經陸陸續續搬走了,旅遊的旅遊,回家的回家。

夏灼笑了下說,“我住幾天再走。”

總不能說是跟夏建軍賭氣不回去。

大爺說,“都考完了就好好玩兒。”

狗不聽話,牽著大爺往前走,大爺操著一口方言邊走邊罵,“慢點,差點給我帶摔了。”

夏灼在後麵看著,看一人一狗沒入夜裏的小巷。

小城風景,簡單又溫馨。

沒多久,那條巷子裏衝出一輛自行車,陳朝陽又是像開飛機那樣衝出來,在她跟前來了一個漂移急刹,“陸在嗎。”

這話嫻熟又篤定,仿佛她一定會知道。

“他回家了。”不過,她確實知道。

“哦。”陳朝陽應了一聲,捋了把頭發,“那我走了,回見。”

陳朝陽好像幹什麽都是猴急猴急的,像火燎腚。

她還沒說再見他就已經跨上車往前騎了兩米又折回來了。

陳朝陽跨在變速車上,背後是個路燈,角度有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知道這回他為什麽跟家裏吵架嗎。”

沒名沒姓,夏灼就是聽出來這人指陸風禾。

這話她之前問過,有標準答案,“他,不想被人當做陸川行了。”

不過這答案,說對也對,不完全對。

陳朝陽看她這反應就知道陸風禾沒完全告訴她,關於陸川行的事情夏灼估計也就知道一知半解。

既然陸風禾沒說,那他要不要說啊。

陳朝陽想了一下,覺得倆人都在一起了,知道也是遲早的事,思前想後,歎口氣說,“之前他跟家裏就因為這個吵過,不過這回才是徹底引爆了。”

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陳朝陽把車停在路邊,跟她完整地講了陸風禾家裏的事情。

講陸風禾在年初那次爭吵過後,中間有段時間想說算了,就這樣吧,既來之則安之,一個人一個活法,他的活法就是顛沛流離,就是四年一遷,就是永遠隻能當一個死人的替身。

看上去像是開心些了,想開了,其實不過是放任自己徹底沉淪,什麽都隨便了。

什麽都隨便的另一麵,是對生活沒了盼頭,覺得沒意思。

所以陳朝陽那天看見他手腕上的紗布,才會一而再地覺得他會不會真想不開做傻事了。

這幾年陸風禾他也委屈,但優越的物質和愛又讓他覺得自己沒資格抱怨,沒資格委屈。

在宋宛一次次的眼淚中,他不自覺就把“陸川行的死”這件沉重的事情背在了自己身上,整個人矛盾又壓抑,白天一臉睡不醒的樣子,是因為經常失眠,每天淩晨三四點才能睡著。

是夏灼的出現充當了一個導火索,她眼睛裏的希望讓他羨慕,讓他動心,讓他說出了那些一直沒說的話。

陸風禾喜歡她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管六年前還是現在,在她眼裏他都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陸風禾,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病秧子,這些所有的標簽都屬於他。

而不屬於陸川行。

在她眼裏,他隻是他,他隻是陸風禾。

“我找他去了。”陳朝陽拍拍手站起身,重新跨上那輛變速車,回頭看她,“夏灼,好好愛他吧,他會讓你覺得值得的。”

夏灼在剛剛那十幾分鍾裏聽了太多的事情,一時消化不來,反應有點慢。

等她想回應,陳朝陽已經騎上變速跑沒影兒了。

她手裏的老冰棒早就吃完了,捏著根木棒,無意間抬頭,瞧見天上圓月。

月亮應該能聽見吧。

我會好好愛他的。

-

花園A區,十五棟十二層。

陸風禾手機支在桌上,在某網站上看著教程視頻,一步一步比對著,把一個玩具模型按照視頻裏那樣組裝好。

醫院給開的傷科消腫止痛藥就放在手邊,他拚完模型一時忘了,掰出兩顆就水咽下去。

總共不到半分鍾,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這什麽毛病。

幾分鍾後,洗手池水聲嘩嘩響,陸風禾隨便就了把水漱口,陸遠江和宋宛一臉擔憂地站在旁邊。

那藥和水都是宋宛放他手邊的,本是好心,但這些微小的事情一時還適應不過來,就像陸遠江叫了半輩子“小川”忽然要改口一樣困難。

陸風禾關上水龍頭,微喘著氣,偏頭說了聲,“我沒事。”

身為一個藥罐子的生理反應,他早就習慣了,但還是偶爾會忘。

陸風禾:“藥我待會兒再吃。”

自這回從醫院出來,他能明顯感覺到爸媽倆人變了,他們看他的眼神是簡單又清明的,沒再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也沒再提過搬家的事情。

感覺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但宋宛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宋女士依然和以前一樣不定時往他手邊送奶送水果,但不說話,包括剛剛把藥和水放他手邊,也是安安靜靜地放下,又默不作聲地走了。

她不是在生氣,也沒有不高興,但他不清楚宋宛這情緒的來源是什麽。

隻覺得她像一根懸在空中的羽毛,搖搖欲墜。

又像某種風雨之前片刻的寧靜。

陸風禾眼下也顧不上想太多,隻是沉沉看了她一眼,就從她身旁經過,回房間了。

他回去坐了會兒,還是有點難受,手鬆散搭在胃上靠著椅背,目光看向桌子上剛剛拚好的玩具。

這東西在網上買的,和樂高差不多,拚起來是個背著書包的小熊,白色的衣服,頭上還戴著個紅帽子,挺傻的。

他在網頁看見這個小熊第一眼就想到了年初在雨巷碰見夏灼的樣子,盡管她當時沒背書包,也沒戴帽子,頂多就是白色的衣服雷同。

可能是這熊表情上的這股傻勁兒和她特像。

夏灼當時居然能像個慈悲為懷的女施主一樣問他“餓不餓”這種話。

外頭陳朝陽推門而入,連帶著就是一臉“立了大功”的表情,還沒來得及邀功,就看上他桌上這好玩意兒,“這拚什麽呢。”

陸風禾先他一步拿走了,“別碰,別給我碰散了,我拚了好幾天。”

“切。”陳朝陽沒再拿,心想你要知道我做了什麽一定會哭著給我拚十個。

隨後想想還是算了,這哥要是一臉陰鬱地流淚幫他拚玩具,畫麵還怪恐怖的。

陳朝陽一看表,九點半,“你餓不餓,要不再吃個宵夜?”

“不去。”別說宵夜了,他現在估計吃什麽吐什麽。

這毛病後遺症還挺大。

陸風禾手邊還是那半杯水,以及剩下那板藥上明顯被扣掉了兩個,陳朝陽看了眼,差不多就懂了,八成是吃藥吃吐了。

陳朝陽歎了口氣,想拍下他肩又想著他身上又是傷又是什麽的,於是收手。

沒關係,你女朋友夏灼會對你好的。

感謝我吧,陸啊。

陸風禾給夏灼的微信備注是“夏班長”,此刻“夏班長”又發來了消息。

夏班長:【這麽久了都沒問,你家住哪兒啊。】

陸風禾看著這消息,覺得她之前是不是一點兒沒注意他,難道之前幾次在小區裏撞見,她都覺得是巧合嗎。

他故意逗她,回複說。

L:【我住月亮上,我是嫦娥。】

L:【有沒有可能嫦娥是個男的。】

上次陸風禾陪她走到她家樓下就發現兩棟樓還是挨著的。

隻有她像個傻子似的,這會兒才在微信上問,你家住哪。

夏灼看著這條明顯開玩笑的消息,都能想出他多不正經,又問他,【說真的,你家住哪。】

L:【花園A區,和你一個小區。】

說完又發了一條。

L:【十五棟十二層,1201。】

夏灼看著消息才反應過來,十五棟,不就她們家後麵正對著那棟樓,十二層,1201。

那個和月亮幹仗的釘子戶。

這緣分真的,很難讓人相信這隻是偶然。

既然在同一個小區,那他們之前為什麽從來沒碰到過,又或者迎麵碰見過,因為變樣了,沒認出來。

他像是猜到她想說什麽似的,緊接著又是一條。

L:【在四中我住校,不回家。】

一周回一次他還不愛出門,頂多下樓去超市買點東西,很宅。

陳朝陽之前都說他成天不出門,屋子裏窗簾拉著嚴嚴實實一點光都不透,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兒住了一個變態。

像電影裏那種心理陰暗扭曲的連環殺手,通常都是這麽個晝伏夜出的習慣。

陳朝陽剛進來沒關門,橘貓吃飽了慢悠悠進來,往上一跳,趴在他腿上發出些“呼嚕呼嚕”的聲音。

他擼著貓,看見對麵反射弧挺長地發來句比他還像變態的話。

夏班長:【我注意你好久了,你每天晚上不睡覺都在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