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道歉

那聲音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出來的, 遙遠又清澈。

夏灼剛剛走過來,看見他在幹什麽了。

全程他都是麻木的,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倒是比他先皺眉, “陸風禾,你在幹什麽。”

路燈的那點光亮照下來,夏灼能看清他右邊臉上還沒退下去的巴掌印,以及破了的嘴角。

黑色休閑褲, 上麵沾了幾道明顯的灰。

比年初第一次見他還要狼狽。

夏灼暫且不跟他爭論他剛剛故意劃破傷口的行為, 心疼地看他說, “你怎麽搞得。”

他偏開頭, 半真半假, “摔了一下。”

摔能摔出巴掌印, 信你才有鬼。

夏灼站在他跟前,朝他伸手, “先起來,去把手上的傷處理一下。”

陸風禾隻是笑, 臉上帶傷, 手上還沾著血, 畫麵莫名有點瘋批。

他看著跟前的姑娘,心想他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提前引爆這場戰爭, 值得。

“我手髒。”他沒搭她的手,自己站起來了。

夏灼就看不慣他這不把自己當回事的樣子, 故意凶他,“笑什麽, 別笑。”

陸風禾手腕上的傷口不深, 但挺長, 創可貼是貼不住的。

從這兒去醫院還要好遠的路,他不想走,就去附近一家診所讓大夫清理包紮了一下,好巧不巧的,還是上回那家。

傷口在手腕上麵一點,並不挨著任何要害,但幾圈紗布纏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自殺未遂。

“不要碰水,也不要故意去……”大夫收拾著東西老生常談,眼睛往這邊掃過來一眼,瞥見他後頸衣領處有露出來的一點淤青,話題一轉,“肩上有傷?”

陸風禾回頭看他,又看了眼夏灼,含糊應了一聲,“嗯。”

這大夫真是好眼力。

大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也沒那些條條框框,直接上手扯了一下他領子,皺眉說,“跟人打架了?”

“沒有。”準確說是被打,以及摔的。

大夫問,“能動嗎。”

“能動。”陸風禾話音剛落,左邊肩上就猝不及防被那大夫很重地捏了一下,讓他差點叫出來。

不僅好眼力,還好手勁兒。

陸風禾抬眼看那大夫,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隻想說下手輕點兒大哥,不在你身上是吧,真的很疼。

大夫壓根沒看他,鬆了他領子,搖頭,“不好說,你最好明天去醫院拍個片子。”

有些事兒診所辦不了,大夫又給他開了點跌打損傷的藥,就讓他走了。

時間沒有太晚,晚上九點多,夏灼和他走在商業區熱熱鬧鬧的路邊,她剛剛沒問的話,現在忍不住說,“陸風禾,我都看見了,這是第二次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裝聽不懂,“什麽。”

“為什麽要讓自己傷上加傷。”夏灼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他的眼神心疼也無奈,他怎麽就不懂愛惜自己。

陸風禾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個事情,也不記得自己多久之前就有這個“不太正常”的習慣了。

像很多人忍不住去咬嘴裏的潰瘍,儼然行成一種以毒攻毒的解壓方式,陪伴他好久。

陸風禾沉默一瞬說,“一種習慣,以後不會了。”

一種習慣。

習慣。

夏灼反複斟酌著這兩個字,一時說不出話,他怎麽會有這種習慣,他以前也經常這麽幹的是嗎。

除了初中非主流時期的某些人拿小刀往胳膊上刻字,她真沒發現誰長大了還把這個當習慣的。

夏灼看他這身上到處是傷,也不好凶他,緩了緩語氣,“我就當你答應我了,以後不會了。”

他點頭,“嗯,我答應你。”

兩個人慢慢走在路上,快到筒子樓下,夏灼心平氣和地問,“你今天到底怎麽弄成這樣的。”

陸風禾沒隱瞞,“吵架,臉上這個是我爸打的,其餘是不小心摔的。”

早知道這結果,他們還不如不攔著,直接放開了讓陸遠江打。

陸遠江有分寸,讓他打絕對沒摔這一下來的慘重。

夏灼稍抬起頭看他,“和你爸媽嗎,為什麽吵架。”

“因為我不想再當陸川行的替身,覺得很沒勁。”陸風禾手揣兜裏,踢著路邊的小石子。

“我爸其實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聽我奶奶說我哥小時候沒少挨打,但今年之前,不管我多渾他都從沒打過我。他把我當我哥的延續,他不忍心,舍不得。”陸風禾勾了下嘴角,笑著看她,“這麽說可能聽著有點兒變態,但今天他打我,我其實不難過,甚至有點高興,不管好事還是壞事,起碼他打我的那一瞬,沒把我當做陸川行。”

如果當做陸川行,陸遠江根本下不去手。

夏灼聽著他說得雲淡風輕,心裏卻很複雜,陸同學好像,也沒她之前想的那麽幸福。

夏灼歎了口氣,“那你這算是,又離家出走了嗎。”

“沒有。”陸風禾說。

出門前那叫一個雞飛狗跳,宋宛一個勁使眼色讓他快走,其實不走陸遠江也不會把他怎麽樣,最多也就拿他撒撒氣。

但他走是最好的選擇。

給彼此一個台階下。

縱使剛剛陸風禾答應了她,但一想起來,還是放心不下。

夏灼停下腳步,小心又試探地拉了一下他的手,“陸風禾,以後不能這樣了。”

“以後你可以和我說。”

-

那天晚上宋宛安撫下陸遠江,倆人冷靜下來又擔心他有沒有摔著哪,連著打了很多電話。

帶他大半夜掛急診去拍片子。

忙忙碌碌到淩晨兩三點,所幸都是些皮外傷,沒大礙。

醫生給他檢查肩上外傷,讓他把衣服脫了,宋宛要進,被個小護士攔著。

他聽見宋宛說,“我是他媽媽。”

陸風禾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間有點別扭,不想讓他們看。

被護士一攔,耽擱了點時間,宋宛和陸遠江進來的時他正要穿衣服。

就算畫麵隻有一瞬,也還是被他們看見了。

陸風禾從小被保護的很好,很少受傷,隻覺得這要讓宋宛看見,她又要哭了。

醫生看了眼這冒冒失失的夫妻倆,再跟陸風禾這嘴角一結合,又是大半夜來掛的急診,自動把他們兩個歸結於“暴力教育”那一類裏的。

於是,嚴肅扶了下眼鏡說,“家長出去等吧。”

陸風禾穿好衣服,醫生在旁邊囑咐什麽藥需要吃多少天之類的,他卻一句都沒聽進去,隻聽見外麵宋女士跟陸遠江說,“下次你說什麽也別打他。”

陸遠江剛進去看見他後背,一片青青紫紫觸目驚心,這會兒出來臉色更沉了,後悔和自責都寫在臉上,心裏還有點沒下去的火氣,語氣生硬說,“知道了。”

宋宛的聲音很明顯要弱些,“你跟他較什麽勁啊,他還小,不懂事。”

“那你說怎麽辦,搬不搬,到時候咱倆能把他綁著去不成。”

醫院的走廊安靜無聲,宋宛沉默了很久都沒吭聲。

陸風禾拿著開藥單開門出來,伴隨著門把“哢噠”一聲響,他聽見宋宛說。

“他要實在不想,就算了。”

-

第二天半上午,陸風禾是被陳朝陽叫醒的。

他在家睡覺,陳朝陽來找他手機沒回消息,就直接上門了。

陸風禾讓他進,陳朝陽進來看他還躺在**,以為他昨晚不睡覺又熬夜幹別的了。

結果下一秒,陸風禾手從被子裏騰出來,陳朝陽原地石化。

“陸啊,別想不開啊。”陳朝陽看他手腕那幾圈紗布,走過去人都呆了,“這出什麽事兒了。”

說來話長,陸風禾手搭在眼睛上,覺得他吵,“我活得很好,別激動。”

“那你這。”陳朝陽看著他手腕,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那你這,怎麽一整個自殺未遂的樣子。

雖然陸風禾平時就挺頹,整天就一臉“活著沒意思”的表情。

但真遇上這麽個事兒,陳朝陽第一個反對,說什麽也要衝在一線開導他。

陸風禾醒了醒神,怕他亂想,不得不撐著慢悠悠坐起來。

“不知道被什麽刮的。”陸風禾抬起手腕,懶散給他指了下,“傷在這兒,很淺,死不了。”

看他沒什麽別的反應,陳朝陽勉強算是信了,“你嚇死我了。”

陸風禾下巴朝門口點了下,“外麵有人嗎。”

“你爸媽都在啊。”陳朝陽覺得他腦子一定是短路了,“不然我怎麽進的門。”

說曹操曹操到,陸遠江敲了敲門,罕見地叫對了他的名字,“風禾。”

陳朝陽剛剛進來的時候就發現氣氛有點詭異,陸風禾爸媽倆人看著比陸風禾還要滄桑,像是一晚上沒睡。

這會兒陸遠江敲門,陳朝陽捎帶著詢問意味地看了眼陸風禾。

開或者不開,他都能配合打掩護。

陸風禾淡聲說,“進來吧,爸。”

陳朝陽比了個“OK”的手勢,知道他們父子有話說,自己利索退了出去。

陸遠江拿著個醫院袋子進來的,說要給他上藥。

昨天經過那麽一場爭執,這已經是陸遠江向他低頭的表現。

陸風禾也沒說什麽,不緊不慢鬆了扣子,任由衣服落在半腰。

陸遠江看著他肩上那一片,拿藥劑的手都頓了一瞬,“疼不疼。”

他嘴硬說,“不疼。”

陸遠江沒吭聲,也沒動那瓶藥,半晌,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緊,“現在吃藥還會吐嗎。”

“嗯。”這是他昨天說的話。

陸風禾沒回頭,就聽見陸遠江輕顫的呼吸聲。

這下更不能回頭了,陸遠江是挺驕傲的一個人,一向麵子大過天,他也不想讓人看見他紅了的眼睛。

陸遠江抹了把濕潤的眼角,放下那點身段,認真又鄭重地說,“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