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試探

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

陸川行的事情, 至始至終都不是他的錯。

但這話,從沒有人像這樣跟他說過。

他剛知道有陸川行這個人的時候,還沒說什麽, 爺爺奶奶就握著他的手說小川啊,你哥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聽話,一定要替他孝敬爸媽, 別惹爸媽不開心, 他們年紀也大了。

養老, 盡孝, 不管有沒有陸川行, 這都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但經人這麽一說, 他身上就好像多了一層沉重的枷鎖。

壓得人沒一點喘息的空間。

陸風禾看著夏灼,氣氛變得很沉, 他不想讓她來一趟結果死氣沉沉地回去,轉移話題說, “今天還做作業嗎。”

夏灼答非所問, “你想不想, 吃蛋糕。”

十幾分鍾後,二人出現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說來也怪,每次想吃蛋糕的時候都不是蛋糕店營業的時間點, 隻能在便利店將就一下。

隔著大麵的玻璃,夏灼坐在便利店內高腳凳上吃蛋糕, 同時還能看見外麵。

便利店隻有紅絲絨和草莓蛋糕兩種,他們分別拿了不同口味的。

陸風禾看著這蛋糕, 忽然又想起在四中附近蛋糕店辦的那些卡。

得找個時間去把它花掉, 在卡裏放著也生不出錢。

以後遷走的話就更沒功夫了。

夏灼叉了塊草莓嚐進嘴裏, 輕聲說,“陸風禾,會好的。”

“你的成績和你的日子,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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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高考還剩下一個月,班裏課下出去玩兒的人都少了,都是要麽刷題,要麽補覺。

楊詔不知道是不是操心過度,那膀大腰圓的身軀看著都輕了一圈,以前早晚自習楊詔偶爾會來班裏盯著,現在更是一刻不落地守在教室。

生怕他們出亂子。

每年都會有些學生臨考出差池,什麽準考證丟了,遲到了,考前大吃大喝給吃壞肚子了。

還有最後考的不錯查完成績電腦一關出去玩兒忘了報誌願的。

什麽奇葩事兒都有。

楊詔清清嗓子說,“我講兩句。”

“沒剩多少天就要考了,大家現在成績都很不錯,咱們班分數是附中僅次於清北班最強的班,一本過線率幾乎是百分之百,最後還剩下那三四個同學,再努努力,咱爭取上個線。”

楊詔這個班太拔尖的不多,夏灼在裏麵算是斷層第一,剩下人的分數貼得很近,沒有誰特別拔尖,但是都不差。

楊詔笑了笑說,“等最後考完了你們私底下要是有聚會,記得叫上我,老師買單。”

底下一片跟著起哄的,揚言要把楊詔吃破產。

楊詔又跟那幾個調皮的學生逗了幾句笑話,班門口有人找,楊詔就讓班裏安靜,先出去了。

附中晚自習一向寬鬆,人在不在教室都行,但是在教室的,都自覺別吭聲,不打擾別人。

夏灼翻看著新發下來的報紙,恍惚間覺得,時間好像真的從她手裏流走了。

她上次看這報紙上的詞匯積累還是陸風禾年前轉到附中那天,報紙上的詞匯是風禾盡起,正好是他的名字。

秦訣從後麵過來,點了下她的課桌,“夏灼,出來聊聊。”

秦訣一個人在後麵坐了挺長一段時間,連個同桌都沒有,整天隻有垃圾桶作陪,今天忽然想找人說說話。

夏灼和他去了這層的走廊盡頭,旁邊是個水房,這個時間點顯然隻有他們兩個。

秦訣靠著後麵壘起來的破桌子,兩個人之間距離不遠不近,絲毫不逾越,“找你沒什麽事,就是無聊了,你說萬一高考超常發揮,你這個成績再多一點是可以上清北的,考慮過嗎。”

“沒有。”她目標堅定,“我還是想上渝大。”

況且,哪那麽容易超常發揮。

“你和陸風禾,你倆……”秦訣欲言又止,最近沒少聽他倆人的閑話。

“我和陸風禾,就是普通朋友。”

朋友,也會擁抱嗎。

讓她這句話說得多少有點心虛。

但不是朋友的話,又能算是什麽呢。

陸風禾本來在教室寫曆史選擇,看這倆人走了後做題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和陳朝陽待久了想湊熱鬧,哪有人說話就去哪湊。

他就想看看這倆人有什麽秘密非得出去說。

結果過來就聽見夏灼說,和陸風禾是普通朋友。

他聽見這句話的第一反應,竟是對這個稱呼的不滿足。

仔細一想,他在不滿足些什麽。

他們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麽。

陸風禾總不好過去就生硬地插入這倆人的談話,他正想要不打個招呼,秦訣就衝夏灼笑了下說,“你同桌來了,我先回去了。”

可能同為男性的直覺,陸風禾覺得秦訣看他的那一眼意味深長。

但他也懶得琢磨那一眼代表著什麽。

陸風禾隨口問她,“你們剛在聊我嗎。”

“嗯。”夏灼並沒順著這個話題繼續,透過手邊窗戶想到什麽,忽然轉過頭看他,“你想不想看星星。”

陸風禾就算想再往下問“咱們算什麽關係”,這下也不好開口了。

他默了一瞬說,“去哪看。”

夏灼指了下上麵,“天台。”

陸風禾發現夏灼還真不像是他原本以為的那種好學生,上次都在天台上被抓叫去辦公室了,雖然是誤會,但她似乎並不在乎這些,上次被抓,這次還敢。

現在正是晚自習的時間,上麵黑燈瞎火,沒那些小分隊給他們打掩護,等下要是被逮住,百口莫辯。

上去之前他還欠兮兮地問了一句,“你是在邀請我嗎,夏班長。”

陸風禾手插在兜裏,虛倚在牆邊。

都邀請我看星星了,這朋友應該不那麽普通吧。

夏灼走在樓梯上,回頭的樣子有點呆,還有點鄭重地點了下頭,“算是,邀請你。”

天台那扇鐵門沒有鎖,伸手一推就能開。

進去那一瞬間視野開闊,天台上沒有燈,就靠著樓道裏的燈光竄出鐵門,在天台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

前車之鑒,陸風禾幾乎是下意識看了眼自己身上有沒有穿校服。

還好,這次穿了。

走在他兩三米外的夏灼忽然多愁善感,小聲歎氣,“等畢業了,就不能再來這兒看星星了。”

“看樣子你以前還常來。”陸風禾站到邊上,反靠著防護台,看著夏灼眼睛亮晶晶的,那裏好似藏著星星,他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應該再配點啤酒,但他又確實,沒喝過酒這個東西。

“之前趙穗子帶我來的,說有流星雨。”

高一那年網傳獅子座流星雨會在東江出現,趙穗子算著時間早早帶她來這個地方守著。

結果等了兩節晚自習,一顆流星都沒看到。

夏灼當時仰頭仰得脖子都酸了,雖然沒看到流星雨,但意外發現這是個看星星的好地方。

教室裏熱,陸風禾校服袖子挽在手肘,這會兒洋洋灑灑搭靠台上。

想到畢業,再看到眼前這個少年,夏灼忽然就很舍不得,“陸風禾,我們會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嗎。”

會是和陳朝陽那樣,一直一直在身邊的朋友嗎。

幾年前京市短暫相識,後又失散與人海,夏灼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記得他的長相,直到高一在班裏看見秦訣,以及秦訣眼睛旁邊的那顆小痣,她忽然在想那個京市的病秧子長大了會是什麽樣,會不會和秦訣長得差不多。

他還是經常跑醫院有治不完病,有吃不完的藥嗎。

萍水相逢,她和陸風禾並沒有後續婉轉動人的故事,偏偏兜兜轉轉,跨越山海,他們又遇見了。

現在要她再像當年那樣將他歸於人海。

她忽然不那麽甘心。

她想要一個跟他“一直一直”的長久關係。

陸風禾在上天台之前想問的話,現在順理成章地拿在了台麵上,他聲音清冽好聽,融和在夜色裏,“必須是朋友嗎。”

他問完才覺得這是在給他自己挖坑。

明明不問可以繼續裝傻,這種事情太清楚了反而不好辦,陸風禾希望她說是,這樣他就可以盡早抽身,收起自己那已然越界的心思,聽話西遷,後半輩子安分守己守在爸媽身邊,代替他哥哥扮演一個二十四孝好兒子的角色,就算要他繼續當那隻他們喜歡的金絲雀,他也隨便。

同時又希望她說不是,那“不是朋友”的範圍可就海了去了。

少年人心思在這個夜裏逐漸活躍,像跳動的火焰。

如果她說不是呢陸風禾,要怎麽辦。

她是自由自在的雛鷹,不被任何東西拘束,可如果他要走,宋宛第一個不同意。

金絲雀的自由,僅限於在那個籠子裏,想要什麽便有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宋宛和陸遠江對他的好,是以畫地為牢為代價的。

夏灼看著他清澈幹淨的眼睛,似乎在做出某種慎重的考量,半晌,才開口說,“不是。”

她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錯開視線,語速很快,欲蓋彌彰,“你說我們在這兒說話,月亮能不能聽得見。”

他一邊告訴自己今天晚上到此為止,別再往下聊了,一邊又不受控製的,問得得寸進尺,“如果月亮聽得見呢。”

夏灼一偏頭,正跟他視線撞上,星星明明點綴在天上,她卻甘願墜入那灣漆黑的深潭裏。

陸風禾,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選一種朋友之外的身份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