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質變

周圍寂靜, 除了風聲沒一點聲響。

往日趴在屋簷上睡覺的小貓都鑽進了主家取暖,喵喵的叫聲這會兒一下都聽不見。

因為剛剛沒頭沒腦地瘋跑,夏灼胸口起伏, 不均勻地喘著氣,似乎有某種意識在曖昧氣氛下悄然覺醒,自己這砰砰的心跳,好像也不完全是因為跑步。

夏灼看著他, 默了幾秒, 很輕地搖了搖頭, “你不會。”

她就是信他。

他不是別人, 他是陸風禾, 她不確定別人存什麽居心, 但她知道陸風禾一定不會。

陸風禾瞧出她眼睛裏那幾分天真,她是真的信他。

恐嚇無效。

陸風禾嘴角弧度愈深了些, 點了點下巴,“我好心, 別人可不見得。”

他往後退, 拉開些距離, 這姑娘油鹽不進,他是真沒辦法了。

總不能真把她怎麽著吧。

陸風禾瞥了眼她,懶懶散散撂下句, “走了。”

從這兒回筒子樓也就二三百米,夏灼小跑幾步跟上他, 他也不說話,冷著一兩臉像電影裏十步殺一人的冷麵殺手。

如果這時候巷子裏迎麵來個人, 八成會覺得他才是那個陰沉沉的壞人。

夏灼想找個話題, 也正好有話想問, “陸風禾,你今天說想考渝大的話,是認真的嗎。”

陸風禾不冷不熱看她一眼,表情有點無奈。

你高低哄哄我啊夏班長,沒看出來我把“不高興”這三個字都寫臉上了嗎。

安靜一瞬,他說,“認真的。”

語氣聽著還是很淡,但明顯快憋不住了。

兩個人又走了幾步,沒人哄,陸風禾隻得自己把毛捋捋順,“夏灼,在手機上回我句消息會死啊,我聽陳朝陽講一晚上今日說法,真的很擔心你。”

他知道自己脾氣臭,有時候還挺少爺病的,被爸媽慣的,從小到大他一不高興就有人哄,就算陸遠江上次打了他一巴掌,最終也還是跟他道了歉。

他不管捅出多大的事兒,永遠都有人給他兜底,他有絕對的安全感。

也因為這樣,他活得有些過於自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有時候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別人的感受。

從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更不會為別人擔心,情緒也很少會被人牽動。

在他心裏自己永遠是第一位。

但好像自打從年初開始,這種心境就悄無聲息地變了,他情緒的所有來源,幾乎全都來自於她。

夏大班長。

晚上聽陳朝陽說那些失足少女的故事,他又忽然找不著她,那種名為“擔心”的情緒,十分罕見地出現在他身上,生根發芽,愈演愈烈。

在連發幾條消息石沉大海之後,他穿上件外套出門,迎著冷風,守在這最亂的一條街上等。

夏灼這才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著上麵他發的七八條消息。

以及她這邊發出去的“我在等我爸”,前麵是一個紅色的感歎號。

沒發送成功。

當時夏灼在家門口等夏建軍,看見陸風禾的消息,她剛打完半句,夏建軍就到了,她隨手把那半句發出去,手機裝回口袋想著等下再接著回他,結果回屋裏找了找東西,再出來就給忘了。

夏灼緩緩舉了下手機,小聲說,“我,回了,但網不好。”

他瞥了眼屏幕,又移開視線說,“算你僥幸。”

他聲音透著些無奈,稍抬起手,指節微曲,恨鐵不成鋼的在她腦門上點了下。

“夏灼,下次別再讓我找不到你。”

-

陳朝陽出門前說讓他幫忙帶個麵包,或者隨便什麽東西,晚上沒吃飽又餓了。

結果陳朝陽等得昏昏欲睡,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回來了,一看兩手空空。

“我東西呢。”陳朝陽沒抱有希望的問。

“忘了。”經他一提,陸風禾才想起來,剛進門就轉身,“我下去買。”

陳朝陽擺擺手說,“算了算了,太晚了,你幹什麽去了這麽久?”

“要什麽手機上發我,我也餓了。”陸某人腳步沒停,對於去幹什麽了是隻字不提。

陳朝陽說,“冰激淩,最貴的那種。”

陸風禾關上門,這馬虎眼算是成功糊弄過去了。

自這天夏灼向他確認了他想考渝大,她就認真的,為陸同學做了一個詳細的學習計劃。

包括背書和刷題,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隔天陸風禾拿到那幾張計劃表,從上到下看了一眼,心想牲口都不敢這麽使吧。

但目光看向夏灼時,還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你認真的?”

夏灼眼神比行動更認真,真切問他,“你不是說,想考渝大嗎。”

“是。”他倏然笑了下,收了那幾張紙,壓在本書下麵。

陸大少爺,也要開始認真了。

那個疑似“菀菀類卿”文學的秦訣,確實來找夏灼問過題,文科這東西同學間沒什麽太多要問的,還是數學問得多一點。

說巧不巧,每次還都能被陸風禾碰上。

他總會替夏灼攬下這門差事,說,“同學,下次找我。”

雖然他總分大概率沒秦訣高,但數學這一科,在他身上還真挑不出毛病。

秦訣心服口服,問過幾次之後,人也很少來了。

陸風禾這下更瞧不上他了,換個男的就不問了,這安得什麽心。

不知道是為了看她高興,還是為了自己那不一定有的未來,陸風禾這段時間果真按照夏灼給的那份計劃表,認真實行。

晚上陳朝陽和他住一起,廢話都很少說了。

因為每次陳朝陽抬頭,陸少爺都是一臉背書背不下來的煩躁,雖然背得磕磕絆絆,但沒有一天偷工減料過。

陸風禾一向如此,他答應的事情,說到做到。

那晚巷口一別,夏灼好像就得了一種怪病,一種“特別喜歡看陸風禾”的病。

陸風禾剛轉進班的時候不少人說他好帥,夏灼當時看他臉上掛彩,創可貼也貼的皺皺巴巴,隻覺得他這人特頹,沒一點朝氣。

甚至有點陰鬱。

逃不過真香定律,最近她目光總是時不時會被他吸引。

有時候下課看他和陳朝陽一起走,他校服永遠穿得規規矩矩,拍下來都能當在校儀容儀表的模板,但身上那股漫不經心的慵懶,是從少年人骨子裏滲透出來的。

他背影高瘦挺拔,步伐散漫,肩上背的書包永遠是輕飄飄的,像是不往裏麵放東西。

陳朝陽有時把胳膊掛他肩上,他心情好就不說什麽,心情不好就會非常龜毛地無情拍掉。

夏灼看人看得多了,也偶爾會被發現,陸風禾在本子上記著東西,手沒停,倏然問了一句,“你看什麽。”

“你長得真好看。”

這是實話。

陸風禾手裏的筆一頓,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從夏灼的角度看,見他側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她似覺得這種現象奇怪,還湊近了些,“陸風禾,你臉紅了。”

他越發不自在了,夏灼一靠近,他感覺那半邊身子都跟著僵硬一瞬,臉也更熱了。

陸風禾,你臉皮什麽時候這麽薄了。

你不對勁。

前麵陳朝陽耳朵像是長在腦袋後,什麽時候都要湊熱鬧,轉過來看他這臉色,愣了愣,直接上手往他額頭上摸了下,“你臉怎麽這麽紅啊,是不是又發燒了。”

陸風禾輕抬起眼看他,故作淡定地拍開他的手,“沒有,太熱。”

陳朝陽見他沒事兒,“哦”了聲,又轉回去,她看了下,也沒再說,安靜坐好寫了幾道題。

又過了十多分鍾,夏灼那個“喜歡看陸風禾”的病又犯了,不自覺往這邊看了眼,歎了聲說,“你臉怎麽還是這麽紅啊。”

他這人就算有什麽也不會吭聲的,上次他被秦訣騎自行車撞到,他也沒說什麽,夏灼不在事發現場,又是個沒多大殺傷力的自行車,她就默認為輕輕碰了一下而已。

後來還是聽陳朝陽說,陸風禾腰上青青紫紫挺大一片,還破了皮。

剛剛陳朝陽那麽提了一嘴,夏灼也有點懷疑,他要是真發燒了也不會說的。

姑娘眼睛很大,尤其看人的時候目光真誠,裏麵閃著細碎的光。

陸風禾今天像是林黛玉上身了,也不知道瞎害羞個什麽勁,他聽過最多的話就是別人誇他好看,但這話從夏灼口中說出來,就變了味道。

他這會兒耳根發熱,但依然人模狗樣抄著東西,畢竟是晚自習說小話,夏灼不好太大聲,湊近了問,“哎,你腰好了嗎。”

陸風禾捏著筆杆的指節微收,已然快要裝不下去了,這麽開口問別人的腰真的好嗎,這事兒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表麵還是那副自持矜貴的模樣,狀似不經意掃她一眼,淡聲說。

“好得很。”

-

東江天氣轉暖,校園裏有些樹上都冒了葉子,嫩綠的芽兒在某個清晨躥起,這下才是真的要開春了。

黑板頂上掛了新的橫幅,讓人一抬眼就能看見,就算在午後昏昏欲睡,看見那振奮人心的口號也能暫時打滿雞血。

黑板右下角由值日生每天更新的高考倒計時一天天減少,他們這群人悶頭埋在書本裏,隻知道高考將近,卻忽略了高考過後,分別在即。

一模考試結束那天,陸風禾自我感覺考得還行,回班看見夏灼在值日,他可能心情好,也可能忽然心血**,有點使壞的意思,拖腔帶調地叫了她一聲,“夏灼灼。”

周圍還有三五個人在相互對答案,他聲音一點都不小。

生怕人聽不見一樣。

夏灼回頭看他一眼,又看了下那幾個對答案的,好在那幾位對答案對得用心,絲毫沒注意這邊。

陸風禾慢悠悠走過去,站她身邊又叫了一聲,“夏灼灼。”

懶洋洋的腔調疊加尾字,莫名有些蠱惑。

他語調很慢,似在細品這三個字有什麽動人的魅力,但沒品出來,除了肉麻還是肉麻,陸風禾直接問了,“你喜歡我這麽叫你嗎。”

“不喜歡。”下次別叫了。

夏灼認真掃地,他卻像是故意來搗亂的,她走哪兒,他就陰魂不散地跟著,“那秦訣為什麽叫你夏灼灼。”

夏灼拿著掃把,跟他談條件,“你老實待著,讓我掃完地,我就告訴你。”

“成。”他手往兜裏一插,靠著張桌子站著不動了。

夏灼默默歎了一聲,這人怎麽能這麽幼稚。

小學生嗎。

沒了他跟著搗亂,夏灼很快就掃完了,下樓倒垃圾的時候陸風禾主動接過垃圾桶,像是生怕她忘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夏灼看他單手拎著那垃圾桶,洋洋灑灑的下樓,她坦誠說,“高一報道時那張名單被人寫錯了,就導致我入班後所有有關名字的東西都是錯的,多了一個字,夏灼灼,當時剛上高中相互不認識,挺多人都跟著叫錯,叫我夏灼灼。”

“老師剛開始不知道,也這麽叫,有些人甚至叫慣了改不過來。”

秦訣就屬於那個叫慣了改不過來的。

到了樓下集中倒垃圾的地方,陸風禾過去把垃圾倒了,又不明不白地問了句,“那你和秦訣怎麽認識的。”

是因為他有點兒像我嗎。

這話太自戀了,他說不出口。

“一個班的,還坐過同桌,自然就認識了。”

夏灼搞不懂他忽然那麽好奇秦訣幹什麽。

他拎著垃圾桶,這種不怎麽好看的東西在他手上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個人氣質,繞彎繞不過兩句,他直接問了,“你覺得我和他像嗎。”

夏灼看著他,目光仔細描摹過少年英俊的眉眼,若有所思,“好像,確實有點像,和你以前有點像,現在不像了。”

她表情懵懵懂懂,陸風禾瞬間收了那“菀菀類卿”的心思。

他偏過頭幹咳一聲,為自己剛剛那想法感覺到有點羞恥。

做人還是不要太自戀。

一模成績下來那天,夏灼比他本人還操心得緊,儼然是抱有希望,成績表她從上往下看。

卻一路,在快到末尾的地方看到了他。

531分,班級36名,陸風禾。

各科分數和上次都差不多,數學148,比上次還少了兩分。

她給陸風禾做的計劃不會錯的,多少也得提高個,七八分吧。

但這分數上看,他隻比上次多了一分。

成績一出,夏灼陸風禾和陳朝陽三個人同時都沉默了,同樣都覺得不應該,陸風禾確實認認真真背了不少,該抄的該記的也都跟著寫了,但收效甚微,可以說是忽略不計。

夏灼看著陸風禾表情鬱悶地盯著那幾張卷子,安慰他說,“可能是時間太短,等二模,一定會有提高的。”

量變促成質變,努力不會騙人的。

陸風禾也想不通為什麽,也隻能先這麽想了,一邊怪時間太短,一邊繼續按照原先的計劃走,兢兢業業,這還是第一次,他為了某件事肯下這麽大功夫。

宋女士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大概是某種心靈感應,挺久不見的宋女士當晚就去了筒子樓,手裏提著兩個保溫盒,進門放桌上說,“聽說你們最近學習很辛苦,我在家做了點吃的。”

楊詔有點兒什麽事情都喜歡往家長群裏發,這估計是發了點什麽鼓動人心的雞湯,讓宋女士看見了。

宋女士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家長巴不得煽動自己孩子再努努力,宋女士卻隻給他送吃喝,送完還說,“累了就歇歇,爸媽不要求那些,考得好不好都行,別累著自己。”

他之前渾渾度日,從沒感覺時間過得那麽快,一個月,好像眨眼功夫就過去了。

二模成績出來,陸風禾不在班裏,夏灼擠在人堆裏看分數,她甚至沒顧上看自己的,直接在名單裏找陸風禾,一邊期待他的付出有所回報,一邊又擔心如果還和上次一樣,頂著很多年“天才”稱號的陸同學會不會覺得深受打擊。

她緊張又小心地往下看,生怕漏掉了他的名字,視線最終落在了陸風禾這三個字上,這次他排名沒有變,分數上稍微漲了一點,班級36,540分。

陸風禾正好從教室前門進來,見夏灼在這兒,就順勢過來看了一眼。

他先是掃了眼永遠第一名的夏灼,分數在這個班依然遙遙領先,目光往下,在那個挺靠後的位置找見自己,以及沒怎麽變動的分數。

上次他可以拿時間緊當借口,但這次是實實在在的一個月,他自認為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分數就這麽毫不留情地擺在眼前。

他才忽然意識到。

可能是真的太遲了,他趕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