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發光

前麵楊詔進班, 教室瞬間安靜不少,“座位表誰拿走了?先不換,我再研究研究, 大概是這樣,個別同學還有變動,明天來了再說。”

陳朝陽剛看見目前這張座位表上自己和體委坐同桌,就聽見楊詔說不一定, 有變動。

他又回頭看了眼陸風禾, 有點兒怪, 陸少爺在聽見座位有變動之後, 眼底竟然有那麽一瞬的, 失落?

他想再看時, 已經看不到了,對上的是陸風禾掃過來的視線, 外加不鹹不淡的一句,“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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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放學, 陳朝陽被留下說事情, 夏灼在樓道碰見陸風禾, 倆人就一起走了。

剛走到校門口,第一眼,就看見剛點上煙還沒往嘴裏放的夏建軍。

以前叫他給開家長會都推三阻四說沒時間, 現在忽然見他出現在學校門口,還真是稀奇。

夏建軍穿了件黑色的棉大衣, 戴著帽子,全副武裝站在門口, 明顯是專程在等她。

夏建軍眯起眼睛, 目光往後移, 打量了一眼她身後高高瘦瘦的少年,身姿挺拔,模樣俊俏,是昨天派出所門口見的那個。

夏灼隔著幾米距離,也看不出他喝沒喝酒,萬一他在學校門口開始發酒瘋,她不想在這兒丟人現眼。

她攥了下衣角,低下頭裝沒看見。可校門口路就那麽窄,怎麽走,都逃不開夏建軍。

路過時夏建軍不冷不熱地看過來,冷不丁甩出一句,“真的談戀愛了?”

他頓了頓,滿是嘲諷地笑了下,“真是跟你媽一樣,血裏多少沾點風流。”

夏灼一個高中都沒念完的學生,這幾年已經被夏建軍先後用一些“不三不四”“水性楊花”的詞來形容。

她聽習慣了,可以充耳不聞當沒聽見。

可現在陸風禾站在旁邊,她隻覺得前所未有的難堪,生怕他說出些什麽更難聽的話。

夏建軍看她這悶葫蘆的樣子,又把話茬轉向陸風禾,“你叫什麽名字?是她什麽?”

陸風禾夾在倆人中間,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夏建軍眼睛直勾勾看著他,一副“你不說我不走”的流氓架勢,僵持幾秒,夏灼忽然出了聲,“關你什麽事。”

她很少跟夏建軍對著幹,也隻有在他說出何慧珍後,夏灼才會偶爾口不擇言,好比現在,像隻被惹急的兔子,“我談戀愛了,你說他是我什麽人,我每天在學校沒事做就談戀愛,這兩天喜歡他,過兩天不喜歡了就換一個,之前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校門口人來人往,三三兩兩成群結隊。

路過兩個女生聽見聲音還回頭看了一眼。

陸風禾站在旁邊,眼看著夏建軍再次掃過來的眼神多了幾分厚重的審視,如果眼神是刀,這八成刀刀致命,他這會兒已經被捅得渾身是血。

陸風禾幹咳一聲,偏頭看向別處。

這話可是你女兒說的,你要看就看她,把我盯穿了也沒用。

他眼睛不自在地東看西看,手腕忽然一緊,被人拉住。

夏灼說,“我們走。”

他人就這樣被帶走了。

被夏灼拉著手腕,從她親爹麵前帶走了。

這姑娘明顯在生氣,拉著他一股腦走進附中後麵的小吃街,一直走到頭才停下。

旁邊韓式烤肉店已經往門上搭上U形鎖,關門走人了,店員穿著黑色工服,看著他倆站門口“拉拉扯扯”,一整個小情侶鬧脾氣的樣子。

陸風禾正好往那兒看了一眼,臉上沒什麽情緒,疏懶輕慢,冷冷淡淡的。

好像在說,看什麽看?

沒見過私奔?

店員跟他對上一瞬,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別開眼,往前走了。

夏灼鬆了手,這會兒人少了,才覺得耳熱,“我剛剛亂說的,你別聽就好了。”

烤肉店店員一走,門口就他們倆人。

陸風禾手在腦袋後摸了下,心跳也有點兒快。

甚至有那麽一個不正常的念頭一閃而過。

別亂說啊,我沒說不行。

這想法閃過的瞬間就被他及時撲滅掉了。

陸風禾欲蓋彌彰地輕咳了聲,頓了頓說,“那你這麽說,你爸豈不是更誤會了。”

昨天派出所門口見過他。

今天第二次。

“誤會就誤會了。”夏灼臉上難得有生氣的表情,“別管他。”

夜裏的風吹得人很冷,夏灼火氣上頭,一時也不覺得。

直到陸風禾把校服拉鏈往上拉了一下,拉到頂頭,低頭說話遮了小半的下巴。

“換個地兒吧,站著冷。”

夏灼真沒感覺冷,抬眼看了眼寒風中的陸同學,他額發被風吹得淩亂,單肩挎著書包,心想著他畢竟體弱,別吹病了。

她點了點頭,跟他往筒子樓走。

可能因為和夏建軍置氣,夏灼現在其實並不那麽想回去寫作業,晚上小店也都關了門,前麵人影綽綽,都是圍著小攤買吃食的學生。

陸風禾視線在那些冒著熱氣的小攤兒掃過,又收回來落在她身上一眼,她興致懨懨,不知道在想什麽。

也說不上是心有靈犀,他就是覺得她現在不想太早回去。

毫無理由的,他就這麽覺得。

陸風禾腳步慢悠悠停下,左手邊正好是一個人挺多的攤兒,他默了默,轉頭和老板說,“老板,我要兩份這個章魚小丸子,烤串也每樣來點兒吧。”

老板忙得不可開交,好心跟他知會一聲,“那估計得等好一會兒。”

“不著急。”陸風禾抬手,隨意指了個人少的地方,“我先去那邊坐著,好了您叫我。”

“行,那同學你先坐著。”

“……”

夏灼抱著腿坐在台階上等,看著前麵形形色色的燈牌,雞蛋灌餅燒餅夾肉臭豆腐烤麵筋,一眼看過去沒有重樣的。

陸風禾說去買瓶喝的,她沒去,坐在這兒等。

準確說是坐著發呆。

視線盯著某處久了,路不是路,燈不是燈,隻是一團模糊不清的光影。

倏然“嚓”的一聲,一隻骨感又有力量的手打碎那團光影,手裏鬆鬆拎著個綠色的易拉罐。

那道頎長的人影站得鬆散,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喝不喝。”

夏灼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搖頭,“我不喝酒。”

空氣安靜兩秒。

陸風禾又垂下眼快速確認了一下他手裏拿的到底是什麽,然後說,“這是雪碧。”

她那句“我不喝酒”說的那麽篤定,都給他整不自信了。

夏灼剛剛隻看見是個綠色罐子,就自動代入那是啤酒。

現在又瞧了眼,才接過說,“謝謝。”

還是雪碧。

他好像很愛喝這個。

她想著,嘴上就這麽問了,“你好像挺愛喝這個。”

陸風禾在她旁邊坐下,嗓子裏含糊“嗯”了一聲,“我覺得雪碧比可樂甜。”

到底甜不甜他也沒研究過配料表,就是個人覺得雪碧更甜一點。

夏灼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的**入喉,她像是第一次仔細去感受雪碧究竟是什麽味,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頭,“甜一點好。”

陸風禾安靜坐在旁邊,大喇喇曲著條腿,他知道她不開心,不開心的來源是她親爹,他好像知道什麽,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半懂半不懂的夾在其中,一句話也插不上。

他知道那年在京市,她爸媽是帶著家裏老人去看病的,後來怎麽樣了,這些年她家裏又發生了什麽,他一無所知。

陸風禾往剛剛買東西那小攤兒望了一眼,周圍還圍著六七個學生,到他估計還得一會兒。

他手腕擱在膝蓋上,輕晃了下手裏的雪碧,後試探著,將破不破地問了句,“你和你爸,關係不好啊。”

像她這種軟綿綿的性子,跟人頂嘴他還是第一次見。

隻不過他不知道,夏灼今天這突如其來的脾氣,起碼有一半是因為他在場,如果放平時她大概率不會和夏建軍說什麽,扮聾裝瞎她最拿手。

但陸風禾在,她就是本能的,不想讓夏建軍接觸到他。

說句不好聽的,這兩天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她忽然覺得夏建軍這個爸爸丟人。

不想讓人撞見,尤其是他。

“關係一般吧。”夏灼沒說得太難聽,努力在他麵前維持些體麵。

說完又覺得她這是越找補越難堪,之前在雨巷,陸風禾都撞見她哭了,在他麵前她還有什麽體麵可言。

於是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夏灼也不管那麽多了,跟他說,“我爸媽前幾年離婚了,是我爸的問題,酗酒,以前還賭錢,每次輸了錢就喝酒,喝多了就在家裏鬧,砸東西,還無意把我媽媽砸傷過。”

“我媽媽跟他談過很多次,找各種辦法想讓他改邪歸正,想讓他少喝點酒,但他根本聽不進去。”

“我媽媽像哄小孩一樣對他,甚至開條件說他多長時間能堅持不喝酒,她就怎麽怎麽樣,但是沒用,我爸堅持不了幾天,又或者說根本沒打算堅持。”

“最後離婚不到半年,我媽就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我覺得對她來說是解脫,是重生,但夏建軍偏偏一口咬定是我媽婚內背叛,早就提前找好了下家。”

何慧珍很漂亮,這是毋庸置疑的,離婚後很長一段時間夏建軍喜歡在家裏組局,找人打牌搓麻將,每次牌友裏頭遇上有人誇,說哎,老夏,你女兒真漂亮,像她媽媽。

夏建軍都會不耐煩地蹙起眉,斜著眼睛瞪她一眼,“滾回屋裏去,別杵著礙眼。”

她很聽話,默不吭聲地回房間,門甚至都還沒關上,就能聽見夏建軍在外麵大著嗓門,毫不避諱地跟人說,“女娃長那麽漂亮做什麽,紅顏禍水,長大了心術不正那就是勾搭男人的狐媚東西。”

“你說她媽何慧珍為什麽非要跟我離,不就是跟男人跑了。”

牌友裏頭有人勸,“老夏,小點聲,小心閨女聽著不高興了。”

夏建軍搓著牌,叼著煙,一臉不耐,“我是她老子,她吃我用我,她還有什麽不高興的。”

夏灼隻說了前麵,後麵這些瑣碎和不堪她還張不開口跟人講,她稍稍仰頭喝了口雪碧,無奈歎了聲說,“還有半年,到時候考上大學我一定會走的,我想去渝州,上渝大,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陸風禾偏著頭看,看這個姑娘在談到夢想,談到渝大時,眼睛裏閃閃發光。

明明剛才還悶悶不樂,一談起未來,她渾身都充滿著希望。

那是一種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的東西,熱烈而又美好。

他喉結滑動一下,寓意不明地看她眼,“很想走嗎。”

夏灼說,“想,迫不及待,馬上。”

陸風禾本想說什麽,聽見她這句話後,最終一個字也沒再說。

他安靜地低垂下眼,過了會兒又重新抬起,看向前麵隻剩三兩個人圍著的小攤兒。

陸風禾手裏還剩半罐雪碧,他給夏灼的是常溫,他這罐是冰箱裏拿的,這會兒拎在手裏晃了晃,幹脆仰頭一口氣全灌下去了。

不知道今晚什麽地方出了錯,他腦子裏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談到離開,就能想到宋宛和陸遠江背著他小聲商量,往西遷。

他考不上渝大。

渝州也不在西邊。

喝完手裏這灌雪碧,他後知後覺回味過來自己腦子裏剛剛想的事情,嘴角自嘲地勾了一下。

陸風禾,你想太多了吧。

人都說了跟她爸置氣瞎說的,別傻了,你又不是她什麽人,籠子裏的鳥,是不配擁抱藍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