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撒謊

手機不合時宜的又響了。

不是短信,這次換成了電話。

陸風禾瞧了眼屏幕上“宋女士”三個字,手指一劃,還是接了。

電話裏人說,“飯做好了,回家吃飯。”

陸風禾今天給她搬書,其中原因有那麽一部分是不想回家,助人為樂好歹算個正當理由。

夏灼坐的位置離他遠,隻看見他拿著手機,不鹹不淡地“嗯”了幾句。

然後掛斷電話,目光看過來,隨即說了句,“我媽叫我回家吃飯。”

正到中午,夏灼也站起來說,“今天謝謝你。”

又見麵,她跟他說話總是太客氣,雖然客氣點兒沒什麽不好,但他聽著就是有點兒別扭。

他準備走,微低下頭隨手整了整裏麵的衛衣領子,動作漫不經心,“不用謝,夏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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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風禾抱著貓回家,站在門口看著那扇門,忽然不太想進去。

上次不歡而散,現在進去指不定又是一次狂風驟雨。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又一次響了,隔著一扇門,他躲不掉,輕歎口氣抬手敲門。

來開門的是他老爸,陸遠江。

陸遠江先看了眼他嘴角,才想起退開身說,“趕緊的,洗手吃飯。”

語氣還和從前一樣,就好像那天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陸風禾就這麽抱著貓回來,也沒問過家裏讓不讓養,這種小事兒在他的認知裏一般不用過問,爸媽都會隨他的意思。

如今陸遠江也隻是輕飄飄看了一眼,什麽也沒說。

陸風禾找了個陽台把貓安置好,才重新回到客廳。

餐桌上擺好飯菜,宋女士正在往小碗裏盛湯,陸風禾沉默著坐過去,視線盡量不跟陸遠江對上。

那天他也在氣頭上,說話口不擇言,他當時差不多也在餐桌這個位置,跟老兩口喊,“我根本就沒有見過陸川行,又不是我把他害死的,除了一個名義上的哥哥,我和他能有什麽關係!”

就是這句,不知道怎麽踩到了雷,陸遠江從小沒舍得打過他一下,聽完這句二話不說就甩了他一巴掌,大聲嗬斥,“滾!不想在這個家待著就給我滾!”

再然後,就是現在,一家人坐在一起,不尷不尬地低頭扒飯。

陸遠江看著他,忽然皺起眉說,“風禾,瞧著瘦了,這半個月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少年低著頭,眼角下是一個皺皺巴巴的創可貼,破了的嘴角已經好了。

這時穿著件單衣,弓身隱約可見後背肩甲的輪廓。

他含糊應了聲,“嗯”。

低燒仨禮拜,能正常吃下飯還見鬼了。

陸遠江又問,“燒退了嗎。”

他又幹巴巴地回了句,“退了。”

現在感覺不難受,應該退了。

陸遠江今天像是沒話找話,話格外多,還是不停地往外拋問句,不回不行。

幾個回合之後,陸遠江喝了勺湯,潤潤嗓子,“下午不出去了吧,這兩天預報有雪,降溫,別再凍著了。”

他沒回應這句,而是正好放下碗說,“我吃飽了。”

陸遠江瞧了眼他跟前的碗,“就吃那點兒能行?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幹力氣活,一頓吃三碗。”

“吃不下了。”陸風禾站起身,他今天吃的確實很少,倒不是吃不下,隻是淹沒在那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問句裏。

倆人都尷尬。

陸遠江也不再勸,“行吧,我買了點兒你愛吃的,放你桌上了,下午餓了就打開吃。”

陸風禾點頭應著,從餐桌撤離回了臥室。

在關門前還隱約聽見爸媽的對話。

陸遠江說:“你前兩天從山上請那師傅怎麽說?”

宋宛:“往西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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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灼在筒子樓隻收拾就用掉了兩天,床單被褥她都換了自己的,屋裏該扔的扔,該打掃打掃,六十平米的屋子,整理起來竟也那麽費力。

屋裏最嶄新的東西就是一張學習桌,還是張粉色的。

夏灼把書整好,規格和原來自己臥室放得差不多,文具分門別類放進筆筒。

半下午的,外麵飄起了雪,這天氣,倒適合窩在家裏做題。

上次做到一半的卷子,這回重新拿到手裏,第一道大題就被難住了,參考答案上還偏偏隻寫了個結果,過程“略”。

夏灼無奈托腮,想了會兒,拍下來向萬能的朋友圈求助:

求助,這道題有人寫到了嗎。

剛發出去,很快就有人回。

L:【我會。】

夏灼小心翼翼在對話框寫,【能給我看下你的步驟嗎?】

隻一個答案的話,她也不好弄懂。

下一秒,對方視頻電話就撥了過來。

夏灼虛心討教在先,自是沒理由掛斷,隻是沒想到他會直接撥視頻,接的手忙腳亂。

視頻那頭很晃,他像是把手機支到一個什麽地方,將將靠穩。

夏灼看著屏幕裏,是幹淨的書桌,以及他隨手抽出來的一個本子。

握筆的那隻手修長好看,指甲修剪得幹淨,叫人賞心悅目。

屏幕裏看不到人,隻有聲音傳過來,多了手機傳送,比平時聽著越發磁沉,“我先看一眼題。”

夏灼以為他做好了,沒想到是現做。

看四中數學天才做題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大概是注意力不集中,隻顧得看他手好看了。

陸同學“天才”二字不是徒有虛名,他做題確實很快,夏灼看著屏幕裏,他筆在紙上快速列下一行行的解題過程,算出結果核對下答案。

是正確的。

少年停筆,聲音再次透過聽筒傳來,“看懂了嗎。”

夏灼畢竟是平行班數一數二的尖子生,這種題不需要細教,有了過程一點就透。

他過程詳細,如果這道題不要步驟分,他大概能省去好幾步。

夏灼剛剛隻顧著賞心悅目,沒有在看,這會兒回過神,借口說,“你手擋著了,沒看清。”

視頻裏那隻手往邊撤了撤,似想到什麽,又拿起筆在紙上勾起兩行重要步驟,“這題就是題幹蒙人,其實簡單,先把這個點P帶入求解,這條線就出來了,再帶入一遍就成了。”

夏灼對著題幹,順了一遍他寫的步驟。

她看懂了,但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她撒了謊,“有點亂,你幫我講一遍吧。”

屏幕那頭的少年很有耐心,甚至重新換了張紙,從讀題開始,一步一步,確定她聽懂了再往下列式。

不到十分鍾,他清晰明了的講完了這道題。

他最後問了遍,“明白了嗎。”

沒有任何的不耐煩,甚至還有種“要沒聽懂我還能再講”的意思。

夏灼那點小小的“得寸進尺”到此為止,點點頭說,“明白了。”

聽她說明白,對方倒是沒急著結束這通視頻,似忽然想起來隨口問了句,“那個補課班你報了沒?”

倆人之前在雨巷補課班門口碰見過,他竟然還記得這回事,想到夏建軍,她說話聲音有點小,“沒有,不報了。”

要是報了班,之後吵架夏建軍估計每次都得把這五千塊錢的補課費拿出來說一次。

況且,她報了也考不上清北。

人貴有自知之明。

那頭少年靠著椅背,嗓音疏懶,似不是什麽麻煩事兒,“那別報了,找我。”

夏灼盯著屏幕,看不到人,但能感覺到溢出屏幕的那股懶勁兒。

就算她不願意承認,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不可避免,對這個條件是心動的。

畢竟說這話的人頭上還一直頂著個懸浮到不行的稱號,數學天才。

陸風禾前兩天剛幫她搬了書,夏灼一時間沒辦法說服自己接二連三地接受他的好意,借著上次的話茬道,“我之前補課就是說說,寒假也不一定有時間補課。”

對方似是覺得她一板一眼,無趣又拘謹,胳膊支在扶手上,懶懶地笑了聲,“我有時間啊,你有空叫我,隨叫隨到。”

她還想再說,“可是我……”

手機裏傳出幾聲雜音,陸風禾也沒給她再說的機會,“就這樣說好了,陳朝陽找我,先掛了。”

夏灼看著屏幕翻轉一下,照到他下顎和脖頸的畫麵一閃而過,少年下頜清削,喉結凸起,已然出落的英氣硬朗。

不再是從前那個“雌雄莫辨”矮矮瘦瘦的小川。

畫麵定格一瞬,隨後,通話結束。

天氣預報有雪,陳朝陽進來的時候帽子領兒上也落了些。

陳朝陽開門就往地上瞅,滿地找貓,“我來看看我貓兒子。”

貓兒子沒看到,倒是先看見陸風禾手機屏幕上停留著的某個對話框。

視頻通話,27分鍾。

平時說跟他打個視頻都跟要他命似的,說矯情,陳朝陽視線不自覺往上撇了一眼,想看看這人是誰,能讓這“反矯情”達人一夜轉性。

備注三個字,夏班長。

哦,班長。

陳朝陽脫了外套去掛衣架上,半分鍾後反射弧忽然回彈,一個**回頭地看他,“夏灼?”

陸風禾也沒遮遮掩掩,看見就看見了,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慢悠悠抬起眼皮,不緊不慢遞他眼,“怎麽?”

陸風禾這四年身邊除了宋女士沒接近過任意一個女性,陳朝陽在知道他和夏灼以前認識之後,再看這27分鍾的視頻通話,就覺得大為震驚。

陳朝陽這會兒貓兒子也不找了,搓搓手一臉吃瓜相,“你跟她視頻幹什麽了?”

為了避免某人想歪,陸風禾撂了實底,“講題。”

他拍了拍手,召喚神獸,“小棉花。”

貓瞬間從暗處跑出來,活躍得不行,不像某個棉花,開口閉口都是謝謝,他再遲半分鍾掛斷都要被人想方設法的回絕好意。

夏灼正對著下一道題愁眉不展,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L:【笑一笑吧,怎麽每天瞧著比我還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