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怎麽全走光了?

沈源之將這場鬧劇匆匆處理好了, 尋了另外一個壯丁替代了先前的那位,並吩咐人將那稻草人重新給塞進了轎子裏。

臉色始終很難看,但是也不得不繼續下去。

“行了行了。”重新擺了擺手。

底下的小廝心領神會,再度扯著嗓子喊道:

“啟程!”

吹鼓手稀稀拉拉地開始吹了起來, 雖然隊伍很是鬆散, 但也勉強重新走了起來。

此刻街上並未有人, 孤零零的,隻有些落葉在腳下飛舞。

白須瓷隻是站在梵越的後麵,也不大敢靠近那個轎子了。

他原本以為是要去迎接新娘子的, 結果看來這縣令直接跳過了這一環節,直接搞了個稻草人。

還十分貼心地披著紅布。

“……”

真是勇氣可嘉。

梵越不動神色地瞥了一眼後麵的小妖,對方此刻正牢牢拽住他的衣袖,嘴角繃得很緊。

倒是很安分的樣子。

似乎是注意到了視線, 小妖還是仰頭看了過來, 一時間倒是四目相對。

猶豫了片刻,梵越開口問道:

“還冷麽?”

白須瓷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 他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對方這是在……關心他?

可是, 好像沒有必要啊,他就是個小妖怪。

是個跟班而已。

“不冷了,不冷了。”白須瓷連忙解釋道, 並且把腦袋重新垂了下去,好掩蓋自己的不適。

為什麽要這麽看他?

那個目光……emmm……如果非要形容的話。

白須瓷感覺對方在看一盤菜, 但是並不急著吃的一盤菜, 目光有點瘮人。

路上還是很安靜, 白須瓷並不太喜歡這個氛圍, 往衣服裏縮了縮。

然後繼續朝梵越身邊挪了挪。

擋風。

但是也就是這個動作, 恰好讓梵越看到了白須瓷後麵的幾個弟子。

眼眸微抬,隱隱帶著淩厲之氣。

掌間已經凝出了黑霧……

“兄長,現在的情況,我們待會是直接上山嗎?”白須瓷突然想起來自己比較在意的事了,於是索性直接開口詢問道。

他本來以為縣令是會正經接“新娘子”的,但是現在看來怎麽好像就是來走個形式的呢?

環顧一下周圍,其實大家也都沒有穿紅衣,甚至也沒有要求要換。

再加上那個令人背後起雞皮疙瘩的稻草人……

“是。”把視線收了回來,梵越回望了過去。

黑霧不動聲色地掐滅了。

白須瓷得到肯定答案後,就自動垂下腦袋了,仔細思考著這究竟算個怎麽一回事。

麟山的樹木被亂砍亂伐,周遭的精怪沒了棲身之地,定是會更加生氣。

但是這鎮上要是一直彌漫著“鬼山”的恐慌,也終歸不是事,所以沈源之才會迫切地搞出這個名堂,想要變相的安穩民心。

白須瓷環視了一下周圍,發現隊伍裏的人都臉色慘白,走路虛浮。

看起來也不太能經得起嚇。

“在想什麽?”梵越直接開口問了,並且順帶抬手捏了個隔音訣。

白須瓷一下被拉了回來,慢吞吞地說:

“在想待會該怎麽辦……”

隊伍已經稀稀拉拉地走到城郊的地方了,馬上就要開始上“鬼山”了。

梵越眉眼略微變了變,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開口問道:

“你想怎麽辦?”

白須瓷聞言皺了皺眉,這話說的好生奇怪,怎麽突然扯到他了?

“我能想嗎——”語氣很是幽怨。

“你可以。”梵越直接打斷了。

白須瓷頓時一怔,連腳步都停了下來。

因為隊伍還在行進中,梵越就直接動手把這呆愣的小妖給手動往前提了提。

“不、不是這。”白須瓷有些磕巴,總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燙手。

問他一個小嘍囉幹什麽啊?

“回答。”梵越開口提醒著,然後移眼看了下白須瓷,眉眼有點疑惑。

這怎麽一想事情,就會忘了走路?

索性設了個屏障,直接做了他一直很想做的事。

白須瓷瞬間變回本體,沒怎麽反應過來就被撈走了,兔腿繃得很直。

“很難回答麽?”頭頂傳來詢問聲。

白須瓷慌裏慌張地檢查了一下周圍,發現旁人好像沒有什麽異常,甚至也沒有往這邊多看。

心裏這才放鬆了下來。

然後後仰兔頭,老實本分地回答:

“尊上,我不知道。”

這的確是他的實話,再說了,白須瓷現在還搞不清楚梵越為什麽要來管這件小事,他以為這種事都是讓下屬來做的。

所以現在混在人群堆中,堂而皇之地扮演個“護衛”的角色。

還挺、挺奇怪的。

白須瓷本來是覺得這氛圍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接連被梵越給套了好幾個結界。

他感覺自己都成俄羅斯套娃中的內芯了。

不過感受不到冷風,還挺安心的。

伸出爪爪搭在對方的胳膊上,低頭看著路上的小石子,有種別樣的感覺。

這跟坐轎子好像沒什麽大差啊……

意識到自己這麽想後,白須瓷驚悚無比,像個撥浪鼓一樣搖了搖了自己的兔頭。

“想不出答案……”頭頂傳來喃喃的聲音。

白須瓷耳朵動了動,沒有抬頭,隻是趴在對方的手臂上,歇著。

“那本座把這一隊伍人全殺了如何?”梵越神色很是平淡,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語氣之中竟然能聽出幾分征求建議的意思。

白須瓷頓時僵了一僵,然後故作鎮定地看了看這隊伍裏有多少人。

縣令,家仆,壯丁,還有那群青雲派的弟子。

少說不下八十。

白須瓷爪子縮了縮,默默地抬起兔頭,然後正好對上梵越的眼神。

坦然且冷漠。

沒有絲毫覺得哪裏不對。

“額,尊、尊上,內個……非得殺嗎?”白須瓷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外加一個深呼吸的操作,才敢問出口。

梵越聞言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覺得這小妖仰頭看人的樣子,倒是可愛。

動手指輕微地碰了碰。

白須瓷被冷不丁地戳了下兔嘴,又怕又驚的,還帶著點懵。

“倒也不是,殺也可以,不殺也可以。”頭頂傳來淡淡的回複,說話的內容倒是令人膽戰心驚。

明明事關人命,但是卻毫不在意。

似乎兩個選擇,都是可有可無的。

白須瓷聽到這話,頓時有些氣急,反駁道:

“啊,尊上,這不能這麽隨便吧!”

爪子一不注意就按住了梵越的手背,兔頭往後扭著,兩個大耳朵十分乖順地放在了腦袋後麵。

一張兔臉,莫名能看出幾分憂心忡忡。

梵越姿態很閑適,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微繞了繞,兩個耳朵就滑到了之中。

“為何不能?”

白須瓷一下子被堵住了,這、這還能反問的?

“殺了又如何?”

梵越再度開口,眼眸移到了那個小腦袋上,似乎有些不解。

白須瓷頭頂還在被揉搓著,兔頭負擔有些重,抬頭甚至有些費勁。

但是也不敢扒拉開來那隻手。

隻能勉勉強強地露出一隻兔眼,堅持不懈地說:“尊上,這不能隨便殺的吧,不然我們等了那麽多天幹嘛啊?”

梵越聞言動作一頓,眉眼變了變,有些不自在。

“尊、尊上……好重啊!”白須瓷腦袋徹底被壓下去了,不堪重負,攤在梵越的胳膊上喘氣。

梵越:“……”

還是拿起了手,那小妖才攤開了爪子,一副鬆口氣的模樣。

白須瓷甩了甩自己的腦袋,然後往隊伍的前麵望了望,發現已經黑漆漆的看不到什麽了。

拿著的火把也不太旺了。

已經走到了麟山附近了。

白須瓷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得再努力一下子,梵越對於人類的感知太弱了。

所以本能地覺得不重要,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這有點像稚童看待地上爬的螞蟻一樣,捏死,不捏死,一念之間。

“尊上?”白須瓷抬頭問了句。

梵越抿了抿唇,以為對方還在問先前那個問題,思忖了片刻,給出了回答:

“並非是因為此事。”

白須瓷一臉懵圈,這說的什麽啊?怎麽聽不懂?

“在雲德鎮停留,不過是一時興起,並無考量。”梵越接著補充道,麵色平靜。

就在這時——

嗩呐聲停了,隊伍也隨之停下了,並且有了新的一陣騷亂。

白須瓷隻好先暫時停下了自己的頭腦風暴,然後扭頭去看外麵。

現在正好走到了麟山山腳下,但是也隻是邊緣部分,甚至離林大娘家的小木屋還有十萬八千裏遠。

怎麽突然停下了?白須瓷覺得有些奇怪。

不是說上山試煉新郎官膽子的?怎麽到這就停了?

沈源之高聲咳嗽了幾下,然後正了正自己身前的大繡球,十分義正詞嚴地開口了:

“各位鄉親們!”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停了下來,視線都紛紛地移向了馬上的縣令。

“麟山不過隻是一座普通的山,但卻在百姓之中產生了如此之大的恐慌,實屬不該,本官特以身作則,破除艱難險阻……”

白須瓷歪了歪兔頭,覺得現在的走向有些奇怪,這縣令是開始進行自我表彰了嗎?

可是——

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快樂老家。

這不還沒走進麟山嗎?

“我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諸位都有見證,並無異常發生,我們這就原地返回即可!”沈源之說完這話,就揮了揮手。

隊伍雖有遲疑,但還是慢慢地調頭了。

白須瓷頓時震驚了,這、這竟然如此的水嗎?

雖然一開始都知道是在做樣子,但是沒想到會做成這副樣子。

這可以說是根本沒有進入麟山。

後方的青雲派的弟子們,也都深感意外。

但更多的是舒坦。

總歸是沒有事做,他們樂得清閑。

“師兄,那我們直接走人?”原先的那個小師弟小步跑了過來,朝王煥小聲說道。

王煥正叼著個狗尾草往前瞟呢,聽到這話煩躁地擺了擺手。

“滾滾滾,一個個的,別來煩老子。”

那小師弟躬身的弧度更大了,然後恭敬地問:“那師兄,我們先走,到鎮上再回合?”

“嗯嗯。”王煥隨口應付道,臉上疑惑的表情更深了。

等到旁邊那小師弟回去了之後,他才喃喃自語道:

“這兩人難不成是一對?怎麽一直貼在一起,連分開都不分開……”

“我眼花了嗎,怎麽連姿勢都不變?”

……

白須瓷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這群人開始掉頭,想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就走了?”

梵越垂眸看了一下探出來半個兔身的小妖,思考了片刻,將其又塞了回去。

“人類本性皆如此,並不意外。”

白須瓷聽到這麽個評價,一時間倒也無法反駁了,畢竟縣令也是人,他惜命是很正常的。

不然也不會裏三層外三層的保護,完了還搞個假新娘子。

最後連進都不進麟山。

不過——

白須瓷抬起兔爪,在梵越的胳膊上扶了下,努力地扭過來身子,十分認真地說:

“尊上,您好像對人類有偏見。”

自以為抓住了一個小缺點,有點傲嬌地點明這個事實,頗有種道德小標兵的樣子。

梵越低頭看了回去,很淡然地回答:

“嗯,有。”

道德小標兵頓時啞口無言,根本沒想到對方很坦然地承認了。

梵越看著那個往後仰的兔身,覺得有可能會掉下去,於是動手就給撈回來了。

“那尊上,能不大開殺戒嗎?”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

梵越的動作微微一頓,眉眼之間有著濃重的不解……

白須瓷確實沒憋住,最終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天使光環”,給自己的兔頭帶上了。

“額,尊上,您不要這樣看我嘛……”眼神有些飄忽,有一些扭捏。

白須瓷這輩子確實是隻妖,但是他、他確實當了好久的人了,還是不太能適應妖怪的思維方式。

讓他看著這麽一堆人死掉,完了還無動於衷。

是做不到的。

“不過尊上,我沒有強求您的想法,我隻是……”語氣弱弱的,最後甚至有些自我安慰了,“我隻是表達一下我自己。”

白須瓷也是有些emo的,畢竟他也做不了什麽。

他一個空靈體,自己活著都費勁,更別提救人了。

淺淺帶一下聖母光環吧,雖然估計沒啥用。

更鬱悶了。

梵越垂眸看著這小妖,腦海中突然浮現之前在識海裏看到的奇裝異服的樣子……

不過也隻是走神了片刻,隨即就目光清醒了過來。

有過往又怎樣?這小妖現在是他的,總歸跑不掉。

但就在這時——

“啊!”隊伍中一聲驚恐的叫聲,火把瞬間滅了,似乎被什麽東西故意弄到了地上。

人群頓時亂作一團,沈源之似乎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

草叢邊,林子中,傳來一些不明物體的聲音。

細細簌簌,速度越來越快。

“青雲派的修士呢!快來救命啊!”嘈雜之間,能聽出沈源之的呼救。

但是黑暗之中,王煥咬緊了牙關,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媽的,那群狗腿子,怎麽全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