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賀蘭奚一大早便去了謝沂府上,蹭了頓飯,順帶霸占了謝大人的房間。

他在那裏磨磨蹭蹭的,謝沂也不著急,一本書一盞茶,往院子裏一坐,怡然自得,好不自在。

手裏的書翻過幾頁後,房門吱嘎一聲,打開了一條縫,賀蘭奚從裏麵探出半個腦袋,扭扭捏捏不願出來。

謝沂笑他:“怎麽,不合身嗎?”

衣服是他親自讓人拿來的,合不合身他自然有數,這樣說無非是故意臊一臊小殿下罷了。

賀蘭奚一聽,果然紅了臉。

豈止是合身,說是量身定做也不為過,可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裏……

“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賀蘭奚從門後走出來,身上換了一身黑色勁裝,是謝沂身邊護衛常穿的那一種,可同樣的款式,穿在賀蘭奚身上卻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

他那張肖似其母的臉是無論如何也遮不住的精致,有些未脫的少年稚氣,黑色的料子將他細長的脖頸襯得愈發白皙,沒有寬袍大袖的遮掩,精瘦的腰身更是顯露無遺,說不定一隻手便能攬過來。

宛若一個漂亮易碎的花瓶。

謝沂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久久未能言語,還是賀蘭奚自己忍不住又問了一次:“到底怎麽樣啊?”

“臣隻是覺得……似乎做了多餘的事。”

小殿下太惹眼了,怎麽看都是哪家偷偷跑出來的嬌氣小少爺。

一點也不像個侍衛。

賀蘭奚頓時垮起臉:“那怎麽辦?你都答應我了,可不許反悔!”

“殿下多慮了。”

事已至此,再將衣服換回去也沒什麽意義,賀蘭奚就這樣明目張膽跟著謝沂去了北鎮撫司,好在那裏個個都是人精,隻要他們不承認,自然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跳出來戳破。

詔獄的大名如雷貫耳,外表卻比想象中要樸素得多,上回來的時候,賀蘭奚不知深淺,被唐運一本正經的樣子騙了去,雞同鴨講,在北鎮撫司看了一圈風景,連詔獄的門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這次唐運不但親自帶路,還得替他們望風,當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賀蘭奚將視線頭頂那塊掉漆的牌匾上收回來時,謝沂也正好低下了頭,二人目光撞在一處,又迅速分開。

謝沂也在看那塊破匾。

方才的匆匆一瞥,讓賀蘭奚窺見了他眉間複雜的神色,像是在回憶什麽。

“進來吧。”謝沂上前一步。

賀蘭奚緊跟上去,始終墜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

牢房裏浸潤著一股經年的寒意,賀蘭奚一走進去便打了個寒顫,關在裏麵的犯人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見到有人來最多悄悄瞄上一眼,更多的是連頭也抬不起來。

賀蘭奚多瞧了幾眼,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

“害怕了?”謝沂停下來好心勸道,“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賀蘭奚否認:“誰說我怕了。”

謝沂不曾多說什麽,隻是在無人注意的地方彎了彎嘴角。

“人是在老家被抓住的,深山老林裏做了一個月野人,出來沒聽到錦衣衛抓人的消息,以為逃過一劫,便鋌而走險回了趟老家。”唐運一邊帶路一邊為他們簡單講述了一番抓人的經過,“宮中少了人,一查名冊便知,無非是費些功夫,他老母和賣命得來的銀子都在老家,不會不回來。”

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賀蘭奚皮笑肉不笑:“如此說來,這竟是位孝子。”

唐運麵無表情:“殿下真會開玩笑。”

事實上,錦衣衛的人到時,他家中老母已在炕上咽氣多日。

是病死的。

“炕洞裏搜出一千兩白銀,分文未動。”

卻不知是壓根不曉得底下藏著錢,還是知道了不願意用。

“人抓來也有數日了,唐大人可審出什麽?”

唐運看了眼謝沂,對他說了三個字:“溫貴妃。”

說罷又生怕他誤會似的補充了一句:“不過這隻是犯人的一麵之詞,尚無證據。”

賀蘭奚捏著下巴細細思索片刻,歪了歪頭,故作驚訝:“唐大人原來會說人話。”

“……”唐運選擇閉嘴。

說話間,三人走到了盡頭。

最後一間牢房與其他地方並無不同,非要說點什麽,大概是比外頭涼快不少。

唐運替他們打開牢門:“謝大人,此地你比下官熟悉,若無事下官這便告退了。”

同這位七殿下相處,著實需要點勇氣。

賀蘭奚耳朵微動,按下心中疑惑,努力做一個識趣的聾子。

熟悉詔獄牢房的,除了牢頭就是犯人,謝沂怎會……

“你若離開,犯人丟了算誰的?”謝沂神色如常,開口將唐運留了下來,而後轉身對賀蘭奚道,“我們就在五丈開外的地方等候,去吧。”

他像是有意為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賀蘭奚還沒想好怎麽說,謝沂便替他將一切安排好了。

不染纖塵的小殿下隻身走進牢房,謝沂依言帶著唐運往外走了走,而後在賀蘭奚回頭望過來時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

“不是不想讓他卷進來嗎?為何又改變主意了?”唐運與他相識多年,此刻卻仿佛從未認識過他,隻覺今日的謝沂好似格外不同。

謝沂唇邊笑意還未散盡,眼底已是暗潮洶湧。

“憑他的身份,早晚會有那麽一天,放在眼皮底下,至少能看得見。”不至於等見到屍身,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

敢動手謀害皇子的人,也不過兩個眼睛一張嘴,是個平平無奇放在人堆裏挑不出特別之處的家夥。

此人應當吃了不少苦頭,又是逃亡,又是受刑,舊傷添新傷,現下被綁在十字木樁上,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像死了一樣。

“還認得我嗎?”賀蘭奚知道他聽得見。

——案子沒結,唐運不會讓人死的。

那人嗆咳幾聲,死氣沉沉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不過是拿錢辦事而已。”

“我知道。”賀蘭奚異常平靜,“不過,我既然沒死,你也就活不成了,那個人也一樣。”

遲早的事。

這話聽起來,好像他已經知道了幕後之人是誰。

不,這不可能。

否則他來見自己是為了什麽?

“你不會以為我是來替錦衣衛審案子的吧?”賀蘭奚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幕後主使者是何人他當然知曉,可那是用自己一條命換來的。

賀蘭奚說這話時,拔下了頭上毫不起眼的簪子,用身體遮擋視線,上前一步,將尖銳如針的那一端抵在了凶手的喉嚨上。

隻聽少年一派天真地笑著問道:“你說,把這個刺進你的脖子,血多久才會流幹淨?”

這個敢為錢賣命的殺人凶手瞬間從腳底竄起一股寒意,僵著身子連發抖也不敢,隻怕一不小心,就見了血。

在牢裏受刑時,他無數次想求個痛快,可死到臨頭,到底還是怕了。

賀蘭奚眼裏早就沒了溫度,嘴角的弧度卻不曾改變:“應該比溺死痛快多了。”

說罷,目光一凜,舉起手中的簪子,發狠刺了下去。

那人立刻大叫起來,直呼救命。

他知道,在全盤交代之前,自己的命還有價值。

唐運幾乎是飛奔過來的,迅速將人解開放到地上,還好,沒傷及命脈,紮在了肩膀上。

他鬆了口氣,抬頭看見小殿下染了一手刺目的紅。

賀蘭奚兩輩子第一回 幹這種事,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回神,謝沂正站在他麵前,取出一塊白巾,慢裏斯條地替他擦手。

他張了好幾次嘴才成功發出聲音,勉強扯了扯嘴角:“……真是沒用。”

也不知在說誰。

“殿下下次想做什麽,說一聲便是,別髒了自己的手。”謝沂扔了帕子,做了個略有些逾矩的舉動。

他將賀蘭奚攏進懷裏,在他背上安撫地拍了拍。

賀蘭奚一怔,明知不該太過依賴對方,卻還是忍不住靠了過去,抱著他,就像在水裏抱著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們把爛攤子丟給了唐運,到外麵透了口氣,賀蘭奚自知理虧,主動認錯:“又給先生添麻煩了。”

折騰半天,人沒死,又繼續半死不活地熬著,最後累死累活忙上忙下的,隻有唐運一人。

賀蘭奚心道也好,不能死得太痛快。

“難為殿下還記得來之前答應過什麽。”謝沂說著,忍不住笑了一下,自我安慰:“罷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賀蘭奚難得泛起一絲羞愧之心。

雖然隻是一時的。

“隻是——”

謝沂話鋒一轉,賀蘭奚頓時緊張起來。

“若再有下次……”

“不會有下次了!”賀蘭奚搶白道。

謝沂審視他片刻:“最好是這樣。”

謝沂沒有怪罪,賀蘭奚反而不安,頻頻偷看他的臉色:“先生……就沒什麽想問的嗎?”

他費心來見凶手一麵,卻什麽也不問,隻泄憤般刺了對方一下,細細想來,實在可疑。

賀蘭奚心中早已斟酌好了說辭,無非是一時衝動雲雲,誰知謝沂不置一詞,抬頭望了望天色:“時候不早了,殿下,臣送你回去。”

“不必麻煩先生。”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麻煩的代名詞,難為謝沂不嫌棄,“方元會來接我。”

“也好。”

出了北鎮撫司的大門,方元的馬車早已在角落裏等候多時,賀蘭奚上了車,臨走時又忽然回過頭來:“謝雲歸。”

謝沂好脾氣道:“何事?”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可話到嘴邊,倒不知該如何開口了,最後隻得笑了笑,說:“無事,隻是想叫叫你罷了。”

二人的馬車朝兩個不同的方向分別駛去,可本該去往皇城的那駕車,途中卻拐了個彎,去了京中最繁華的西市街。

作者有話要說:

我:唐大人

輸入法:湯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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