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罪有應得

回憶——

駱希涵回到駱家的第三個月。

原本這裏住著怎樣幸福的一家,不是那時的駱希涵有能力思考的問題。

聖誕節到了,據說這是駱太太難得不出門找閨蜜們搓麻將的日子,一大早她就起床,給駱星遙換上帥氣的小西裝,帶領傭人把紅色綠色的絲帶掛滿屋子,庭院裏的樹通通掛上金鈴鐺,正中間立著巨大的聖誕樹,樹上掛滿禮物,樹底堆滿禮物,連傭人都有份,但一定沒有駱希涵的份。

趁著大人忙,駱希涵偷偷溜到大門外,蹲到柱子底下,一動一動地守著對麵的商店。

家裏那麽多人,不會讓一個小孩子溜出門的,負責帶他的阿姨懶得管,大抵也知道他不會亂跑,隻是想去那裏等媽媽。

天色漸晚的時候,門口來了很多車,車上下來穿著考究的貴婦,有的帶了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路過時怪異地看他一眼,但也就看一眼而已。

天色完全變黑的時候,雪花落下來了,裏麵的人歡聲笑語慶祝聖誕節,駱希涵把自己抱緊,變成一團顫抖的球,縮進牆角獨自發抖。

那時他羨慕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一根火柴就能見到奶奶,他也偷偷幻想,如果聖誕老人從麵前過路,問他要什麽禮物,他什麽也不想要,他想去有媽媽的地方。

媽媽不要他,哥哥也不要他,媽媽其實說過,讓他不要去找杜山闌,他自己也清楚,杜山闌不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在背後的家裏過聖誕節,在所有媽媽和孩子的拍手聲裏彈鋼琴。

駱太太恨毒了他,駱星遙也恨毒了他。

很久過去,駱希涵覺得太冷了,冷得快要察覺不到冷了,家裏傳來一聲淒厲尖叫。

神智稍稍回來一些,他用凍僵的手蒙住凍僵的耳朵,眼淚吧嗒吧嗒往雪裏掉。

他知道,駱太太又開始了,自從他來到這裏,見到這個女人,她每天都在尖叫哭泣和砸東西,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是傳進耳朵:

“又不回來!又不回來!那個賤女人都死了!你就這麽恨我嗎!”

“我都同意幫你養那個野種了!你還要怎樣!還要怎樣!”

“對!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你喜歡的女人!我才賤!我也去死你滿意了嗎!”

……

駱希涵暈倒在雪地裏。

不知道是誰在聖誕節的熱鬧氛圍裏想起他還在門外,應該是阿姨吧,沒有照顧好他,至少駱先生是會生氣的,聽說那次他差點凍死了,第二天醒來,駱星遙冷冷地站在床邊,罵他賤骨頭命真硬。

駱希涵又哭,駱星遙煩得咬牙,“能不能別哭了!一個兩個為什麽總是在哭!除了哭你們還會什麽!”

挨了罵,駱希涵心裏不敢哭,聲音小下去,但眼淚掉得更多,後來他很少很難流出眼淚,想必是小時候全給哭完了。

駱星遙最終冷下臉,“那你就別去上學了,在這裏哭死吧!”

他走了,把門砸上,從外麵鎖住。

就是那天,24號的第二天,25號的中午,駱星遙已經去學校了,傭人們按部就班地準備好餐食,去臥房叫太太起床。

除了過節那樣的特殊日子,太太的起床時間是中午。聽說她嫁來之前,是別人家捧在掌上的明珠,從來沒有出去工作過,年紀輕輕依循父母之命促成這樁商業聯姻;嫁來之後,第一年就有了駱星遙,原本她也沒有整日整夜約人搓麻將,她沒有工作,孩子有四個阿姨幫忙照顧,她的心裏全部隻裝了丈夫,可丈夫的公司正在蒸蒸日上,整日整夜開不完的會見不完的人。

聽說原本她也不會動不動發神經,傭人說她雖然生了孩子,但自己也還是個孩子,真是被寵壞了,這樣的女人,以後老了也得老公兒子輪番接著寵才行,這輩子就是投胎來享福的。

聽說原本她根本沒有懷疑丈夫會在外麵養女人,是一起擦麻將的富太太,她通常叫姐姐的女人們,熱心幫她分析,爭相拿主意想辦法,結果真幫她找到了。

比她漂亮,比她溫柔,穿一身並不貴的白裙子,看上去比她高貴百倍。

下過雪的聖誕夜的第二天,暖融融的豔陽照耀庭院裏的聖誕樹,樹下放的全是她給丈夫準備的禮物。

她不準傭人收起來,要等著丈夫回來看到。

那天中午傭人推開她的房門,看見她安靜地懸掛在吊燈上,削瘦雙腳在半空懸浮,穿著結婚時丈夫送她的高跟鞋。

駱太太也許並沒有恨毒了駱希涵,但駱星遙一定是。

可駱希涵知道什麽?這樁事情裏的每個人都有錯,唯獨孩子無辜。

駱太太離世之後,駱星遙唯一感興趣的事情,便是折磨駱希涵。

傭人們自然不會多說什麽,駱先生也時常不說什麽了,他比之前更不愛回家,也許有了新的女人,也許隻是無法麵對。

虐童的視頻,就是那段期間拍的,不知道為什麽,會落到萬常山手裏。

駱星遙接了個電話。

車子緩緩停下,他放下手機,目光若有所思。

時涵防備地問:“怎麽了?”

駱星遙放下手機,“席茵苒去隔壁市的佛寺了,據說要住半個月。”

時涵謹慎:“誰通知你的?”

駱星遙目光坦然,倒是沒在這件事情上隱瞞:“林琬,她現在每天和席茵苒呆一起,一副準媳婦的姿態,所以,你還去嗎?”

時涵垂下頭,看了一眼時間。

雖然是隔壁市,但高速也就兩小時,他等不起半個月,趁著杜山闌要去出差,他想把這件事盡快解決。

很快,他做出決定:“去。”

駱星遙沒什麽表情,在路口調頭。

時涵默默注視著窗外。

聽說席茵苒在泰國修行過兩年,不知道具體怎麽修行的,總之會去佛寺應該是她會做的事。

他卻怎麽隱隱有股不安的感覺,是因為駱星遙看手機時那一瞬間的思考嗎?還是因為提到了林琬的名字?

林琬給他的感覺,像顆隨時會闖禍的定時炸彈,席茵苒把她拉入局,給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添了大麻煩。

駱星遙在安靜開車。

他們之間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可能車上實在太壓抑,駱星遙主動開了口,問了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你和杜山闌,打算結婚嗎?”

時涵緩緩愣了愣:“問這個幹什麽?”

他們的關係,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情人以上,正式未滿,別說結婚,目下隻是走著看,誰也不想失去誰而已。

駱星遙思路明確,也不拐彎抹角:“他肯為你和家裏鬧翻臉,如果我是你,就會選擇再進一步,搞不好杜夫人的位置就到手了。”

時涵感覺耳朵裏進了兩根針,“但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別來幹涉我的私事。”

駱星遙冷笑,“我有哪裏說錯嗎?還是影響你裝清高了?”

時涵譏諷回去:“杜先生是我現在最重要的人,不要用你在圈裏學的那些價值觀來評判我!”

駱星遙難得沒有還嘴,安靜了很長一會兒。

很長一會兒過去,他低聲哂笑:“你對他動真心了啊,希涵,別怪哥不勸你,越是杜山闌那樣的人,越能做出薄情的事,你不信,就想想我們的爸。”

時涵手指頓住。

他沉下頭,拚命掐疼自己的掌心,半晌,隻從雙唇間顫抖出冷笑聲:“你還知道你是我哥啊?”

駱星遙沒有再回話。

車子下了高速,轉入一條半山公路,佛寺在山頂上,是座小而靈的廟,雖然也開發成了景區,但山路太陡,風景沒什麽標誌性,反到成了附近人尋清淨的去處。

駱星遙應該很少開這種路,車速降得很慢,一個彎一個彎往上爬。

時涵偏頭看窗外,車子爬得很高了,城市變成遙遠的景,底下是陡峭山坡,長著野生的樹。

突然,一聲巨大聲響,車子整個抖了一下,時涵身子往前飛衝,安全氣囊彈了出來,差點把他擠到變形。一切不過幾秒鍾的事情,他感覺路邊的山崖到了眼前,腦袋直朝底下栽下去。

那一瞬間太快太混亂,耳邊全是銳鳴,很多碎玻璃飛到臉上,再回過神,他肩膀壓著側邊車門,一扭頭就是長滿亂數和亂石的陡坡。

車——禍?

時涵整個人怔住。

他動彈不得,隻能喊:“駱星遙?”

所幸還有回答,從他背後傳來,“媽的,這人瘋了是不是!”

他們的車子平穩在路邊走,即將進入彎道,後方平穩跟著的車突然不要命地追來,硬生生把他們擠了下去。

駱星遙說:“你別亂動,掉下去會摔死的。”

時涵沒有說話,心跳快到極限。

他比駱星遙更清楚,亂動會掉下去這件事。他們應該是掛在了公路邊,這個時間最好的做法是等救援。

然而,緊隨著,他聽到駱星遙喊:“林琬?你要幹什麽?”

林琬?時涵感覺車子搖晃起來。

林琬歇斯底裏的尖叫傳來,那般刺耳,讓他想起駱太太在家裏哭鬧的日子。

“怎麽不掉下去!怎麽不掉下去!”

駱星遙大吼:“瘋女人!撒手!”

時涵看不到那邊發生了什麽,他感覺自己又下往落了一點。

腦子卻在這個時候瘋狂地運轉起來,原來如此,林琬知道駱星遙要帶他去找席茵苒,故意發消息把他們引來這裏,居然是想開車把他們擠下去。

這才是真正的瘋女人!

冷汗淋淋漓漓地下來,時涵艱難出聲:“駱星遙?駱星遙?林琬?”

兩個人都不理他,隻有車身不斷劇烈的搖晃。

他聽見駱星遙說:“你想清楚,剛才為止還可以認定是事故,再往下做,是殺人!”

林琬嘶吼:“你弟把我害得兩麵不是人!沒有他我就順利訂婚,山闌哥哥也不用和家裏鬧翻臉,你不是也恨他嗎?你應該幫我!”

駱星遙說:“上麵有車來了。”然後,林琬一聲悶哼,似乎被敲暈了。

他聽見開車門的聲音,原來那邊的車門還能打開。

他急忙出聲:“駱星遙!你別動!”

駱星遙果然沒動了。

山間的冷風吹來他的臉上,額角的血凝成冰冷的痂。

隻要他下車,時涵就真的再也上不來了。

這件事不是他做的,罪人是林琬,兩台車的行車記錄儀有證據,路上也沒有目擊者。

林琬倒在他腳邊,掙紮中,他掐住女人的脖子,狠狠砸到車架上,活活砸暈的。

這樣的機會居然又擺在了麵前。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還沒有死的時候,大家一起過聖誕節,傭人們圍在房子裏吃東西,沒一個想起家裏的小少爺還在外麵淋雪。

他從熱鬧裏離開,冷漠地走進雪地,看見駱希涵暈倒在大門口。

如果那個時候選擇無視,駱希涵也死了。

他想過千百遍,殺死駱希涵這件事,沒有駱希涵,他媽媽不會死。

時涵的從安全氣囊後麵擠出半張臉,眼神像極了小時候。他急切地喊:“哥——”

車子劇烈往下滑。

駱星遙一腳踩了出去,回頭抓住他的手,“安全帶解了!快!”

時涵在腰側**,哢嗒一聲,他感覺到巨大兩股力量,車子在他周圍下落,到處剮蹭他的皮肉,他卻被拉著往上,猛一下砸在駱星遙身上。

兩個人趴在公路上拚命喘氣。

路過的車停在旁邊,車主急匆匆衝下來:“哎呀!好險啊!車上還有人嗎?”

駱星遙一把推開他,坐起來,嫌惡地背過臉。

時涵呆坐在地上,癡癡搖頭。

短短幾分鍾裏,像做了一場夢。

林琬的車仍在路邊,半邊車頭撞壞了。

路人要幫忙報警,駱星遙走過去,禮貌交涉不要,那人一眼認出來他是誰,驚憾著搖頭,手機收回去了。

時涵仍然坐在地上。

遠處忽然響起警笛,如此突兀,如此離奇。

警車衝到麵前,停下,下來的警察似乎也驚訝這裏發生車禍,但他們不管,他們精準地找到駱星遙,朝他走過去。

“駱先生,跟我們走一趟。”

駱星遙眼神僵硬。

時涵從地上爬起來,死裏逃生的驚險巨大的盤踞在心頭,他隻是本能地衝過去,抓住警察的手:“你們要幹什麽?他怎麽了?”

警察冷漠回頭,“你是家屬嗎?”

時涵點頭,“我是,我是他弟!”

警察變禮貌地拿開他的手,“駱先生和我們追查的一起案件有關,請您配合。”

時涵還是呆滯,直到腦後傳來:“時涵少爺。”

他回頭,看見林玦。

林玦,不再精神,穿了便衣的林玦。

林玦淡淡頷首:“這是我幫杜先生辦的最後一件事,他終於替你出氣了,駱星遙不會再有翻身之日了。”

時涵震撼地注視,注視駱星遙被推上警車,滿地淩亂現場無人關心。

林玦拿出一根煙,疲憊地點上,對著天空噴了一口,“你是嚇壞了嗎?別怕了,你哥罪有應得,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挨他欺負了,大少爺對你這麽好,你可以什麽都不用怕了。”

時涵無力蹲回地上,看著滿地玻璃碎片,眼裏空了一個洞。

他可以什麽都不用怕了。

作者有話說:

反派-1 作者小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