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魚小丸子
時涵站在大馬路邊思考了足足有半分鍾。
毫無預兆、毫無征兆,就這麽通知他接下來兩周不要見麵了?
還讓他好好反省,反省什麽?
冷風直往衣領裏鑽,時涵瑟住肩膀,狠狠打了個冷顫。
小方連忙上前,“哥,怎麽了?”
時涵兩眼盯著前方的虛空,沒有聚焦,深陷在杜山闌的話裏。他緩緩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聚焦,“沒事,他還在加班,先回車上吧。”
小方忙不迭點頭,轉頭要走,時涵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他:“還有,不用叫我哥,我沒你大。”
小方呆呆地抬起手,在後腦的短發上撓了一撓,“那我該叫什麽?”
時涵隨口道:“小涵吧。”
稱謂而已,他沒太往心上放,隻是聽著比自己年長好幾的人一口一個哥實在怪得很。
小方點頭,表示記下了。
公司配的保姆車停在後邊的停車場,兩人從大樓折回去,繞了不小一段路。
爬上車,時涵摘下口罩墨鏡,按下化妝鏡,準備卸妝。
他往斜側伸長脖頸,用卸妝棉擦拭厚厚的粉底,原本潔白無瑕的肌膚慢慢暴露真容,兩道淤青在燈光裏褪去外衣,相互交纏著曖昧地貼在鎖骨上方,由昨日的緋紅變成了暗紅。
小方無意回頭,無意間掃到,連忙避諱地挪走目光。
“哥……小涵,送你回宿舍嗎?”
時涵透過鏡麵滯滯地凝望兩道紅痕——是昨天早上吮出來——他和杜山闌經曆並不算多,攏共醉酒那次和上次。
醉酒那次便不說了,光顧著疼和害怕,算不上美妙體驗,但這次不同,至今回憶起身前男人半敞的衣領,回憶起他滿嘴求饒地從懷中滑落,緊隨著被抓起來,翻了個身,臉貼到鏡麵上……那時他從鏡中的影像看見杜山闌的臉,黑發淩亂地蒙住前額,蒙住半張陶醉的狐狸眼……回想起這些,他會忍不住一陣一陣地心顫腿軟。
他覺得杜山闌是喜歡要的,一旦打開禁製,那個人才是奔流不息的河。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反彈的後果竟這麽嚴重。
那個臭男人到底在想什麽!非要在這件事情上幼稚地堅持!
他疲憊地蓋住側頸,朝小方吩咐:“去柳岸華庭。”
屁的兩周不見麵,他今晚就去當麵問清楚。
把他送到柳岸華庭,小方獨自走了,時涵伸了伸酸痛的腰背,輕車熟路往樓上走去。
杜山闌正坐在玻璃封閉的露台,整個上身陷入泡泡沙發,手掌疲乏地蓋住眼;膝前的茶幾上擺著打開的朗姆酒以及一隻酒杯,唧唧站在木製擺件的頂端,腦袋扭到身後,努力地啄洗羽毛。
門鈴響起。
他稍稍拿開手掌,瞥著頭頂吊燈的光。
他仰身坐起來,抓過亂扔在茶幾上的手機,點開門鈴監控。
時涵站在門口。
立即,細微的怒氣席卷杜山闌的臉,他點開對話,問:“來幹什麽?”
時涵在門外眨了眨眼睛,好像被小小的嚇了一跳,左右擺頭張望,尋找聲音來源。
很快找著了,他對著說:“杜先生,你還好嗎?”
杜山闌眯起眼睛,“我很好,剛剛電話裏怎麽跟你說的,一轉頭就忘了?”
時涵委屈地抿了抿唇,“我到底做錯什麽了嘛,你跟我說清楚,不然我心裏慌。”
他是明知故問,但臉上的表情跟真的一樣。
杜山闌臉色愈發黑沉。
他該怎麽說?剛剛暗示得還不夠明顯?
時涵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前,手掌虛虛地扶上門板,“哥哥,你到底在生什麽氣嘛,不跟我講明白,我心裏害怕。”
杜山闌想把手機扔開,動作使出去,又忍住,最終重新拿回眼前:
“因為你不乖!”他又開始氣了。
時涵巴巴的追問:“哪裏不乖?昨晚我聽你的話乖乖回宿舍了,今天乖乖在電視台等你,但你沒來,你不想要我了嗎?”
話像小手,伸進杜山闌心間,緊緊揪了一把。
三言兩語,他竟腦補出時涵站在風裏等他的期切模樣。
他硬著嗓音道:“不是讓小方去照顧你了?”
時涵說:“你要把我讓給小方嗎?”
杜山闌:“怎麽可能!你亂想什麽?”
時涵偏過腦袋,偷偷暗笑了下,繼續可憐兮兮地撒嬌:“那我為什麽兩周不能見你?我這兩周該怎麽過?”
杜山闌煩躁地扯開衣領,“沒我你不能活?”
時涵點頭:“對!”
杜山闌好久沒說出話。
好久過後,他鬆了口,“別想著哄我心軟,已經決定的事情不可能更改,好好改改喜歡勾人的毛病!”
時涵撇嘴,擺出生氣臉:“怎麽就成毛病了?我又沒勾別人!”
“那也是勾人!”說著,杜山闌忽然軟了語氣,“事不過三,我不想再把你弄成那樣第三次,聽我的話,趕緊回去休息。”
時涵鼓著臉不說話,渾身散發抗議氣息。
杜山闌強忍住起身開門的衝動,最後冷硬地通知:“我關視頻了,趕緊回去。”
時涵還想再說話,門鈴通話已經斷了。
他低低地嘁了聲,不能認同杜山闌的奇怪邏輯。
就因為把他弄狠了點,居然要和他兩周不見麵,聞所未聞,簡直聞所未聞!
還不是因為平時憋久了!居然反過來怪他勾人!
那他為什麽要勾人?還不是因為杜山闌對他不冷不熱,張口閉口你還小不能這個不能那個!
他的叛逆期都快死而複生了!他發誓一定要把這個男人勾到神誌不清!
在心裏亂罵了一通,時涵戳著腦門思考,逐漸有了新的主意。他重新找出口罩,直奔小區附近的美食廣場。
被媒體圍堵過一次,時涵心裏有了提防,大晚上戴墨鏡反而顯眼,口罩成了更方便的道具。他在廣場裏溜達了一圈,買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吃食,拎在兩個手裏,重新奔回柳岸華庭。
擔心熱食變冷,他走得飛快,趕到頂樓時有些氣喘籲籲。
他重新按響門鈴,乖乖等著回應。
這次沒有實時視頻,杜山闌站在門後問:“又怎麽了?”
他連忙:“我回去的路上,看見有賣好吃的,買了些給你送來。”
杜山闌硬邦邦地回話:“誰讓你買的?”
時涵委屈巴巴:“我自己買的,你不喜歡嗎?那我自己吃掉也行,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紮進杜山闌心裏。
他忍了又忍,與理智原則抗爭數百個回合,最終敗下陣來:“你放著,我一會兒出來拿。”
時涵的語氣乖巧又傷心:“嗯,知道了,那我走了,你看看有沒有愛吃和不愛吃的,有的話告訴我,我記著。”
杜山闌冷硬著臉,“快點回去,宿舍要關門了。”
時涵說好,放下東西,依依不舍地轉身。
透過門鈴監控,杜山闌默默注視著他離開,隔了好一會兒,深沉地歎出一口氣。
其實,他自責一整晚了,不管時涵做過什麽行徑,責任在他,他不該越過自己去指責一個初嚐人事的孩子,願意跟他鬧,他打心底歡喜,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控。
他實在不該把責任推到時涵身上,可是、可是!
可是隻要時涵在他眼前,再放任這滿肚子鬼心眼的小家夥在眼前亂晃,他沒有絲毫信心繼續控製住自己。
他疲憊地捏住眉心,沉頭平息了少刻,打開門準備拿東西。
門板緩緩旋轉開,露出門外景象,時涵靜靜站在門口,衣領仿佛是故意扯低的,露出兩道曖昧的吻痕。
“杜先生,你真的一麵也不肯見我?”
杜山闌猛地合上門。
拍門聲隨即傳來,“杜先生!哥哥!哥哥!”
杜山闌氣得吼人,“拿上你的東西!十秒鍾之內離開這裏!”
時涵欲哭無淚。
這回糟糕了,他恐怕是觸及到杜山闌的麵子了,男人的麵子啊,尤其杜山闌這樣的男人的麵子。
杜山闌喜歡什麽都乖乖聽他的,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但畢業之後才能**這條,誰能接受得了啊!他和杜山闌恐怕有代溝,這就是找老男人的下場!
杜山闌就這樣成了老男人,在時涵心裏。
時涵無奈地聳肩,隻能先回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抓緊時間打開小方發來的工作安排。許照秋這人蠻靠譜的,前段時間提過要帶他拍戲,他以為是隨口說說,沒想片方真的聯係他了,給了一個片段,讓這周末去試角兒。
簡單地看完工作消息,他滑回微信列表頂端,點開杜山闌的聊天框:
【吃的拿了嗎?】
隔了有幾分鍾,杜山闌才回複:
【嗯】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話語裏的冷硬。
時涵不以為意地笑笑,在屏幕敲下:
【好吃嗎?】
杜山闌還是回“嗯”。
他給杜山闌買的全是街邊零嘴,與杜山闌這樣遠離市井的人怎麽看怎麽不搭配,但他打心底覺得美味,尤其藏在角落的那家章魚小丸子,有段時間他在這附近的服裝店兼職銷售,22點下晚班,出來時隻有章魚小丸子還在賣,剩下最後一份,攤主把餘出來的兩隻一並塞給他,是他過往人生裏為數不多的溫暖記憶。
他特別問:【章魚小丸子呢?吃得慣嗎?】
杜山闌:【像我們以前在集市上吃過的。】
時涵不太記得有關集市的回憶了。
就算沒有中途的失憶,小時候太小,很難記得這麽準確。
一股複雜的情感毫無防備地湧上心頭。
他撥通語音電話,把手機緊緊貼到耳邊:“哥哥……”
杜山闌嗓音沉沉的,像在映著月亮的井水裏浸泡過:“嗯。”
時涵望著車窗外的夜景,低低地問:“你真的會等我到畢業嗎?”
中間可是整整三年啊,他們不知道要經曆多少多少事情。
話筒裏傳來整理塑料包裝的聲音,有錫紙擠壓的細響,時涵一下子聽出,是章魚小丸子的包裝盒。
他真的吃了,不是敷衍說說。
他卻在電話裏沉默了。
就在時涵想說“我隻是開玩笑”時,杜山闌穩穩地開了口: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