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法狠心

許照秋送的衣服,並不是特別合身。

但到底是人家一片心意,在對方問起是否合適時,時涵撒了個善意的謊。

即便不是百分百合適,所謂人靠衣裝,高檔麵料一上身,把修直的身材襯得異常紮眼,像是線稿上了色,水晶球打了燈,渾然天成的氣質令人耳目一新。

換好衣服出去時,左梓樂在公共休息室練習倒立,慣常高冷的他破天荒地評價了一句:“你確實挺適合當明星的,加油。”

時涵望著他完全被汗水打濕的背心,十分佩服地說了句謝謝。

每次看到左梓樂近乎瘋狂地鍛煉體質,時涵便忍不住想,一定是跟表舅舅學的。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許照秋差了自己的助理過來,帶他到工作室化妝做發型,弄好所有,時間剛剛好。

天色昏昏暗暗,不應景地飄起小雨。

許照秋在化妝室門口等著,看到他出來,毫不吝嗇地誇獎:“不錯,不愧是我一眼認定的好苗子,圈裏的小鮮肉們該哭了。”

時涵淺淺微笑,“有那麽誇張嗎?”

“有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晚宴在一艘遊輪上舉行,車子開到碼頭,許照秋下車,撐開一把黑色雨傘。

“走吧。”

望著那張撐開的傘麵,時涵猶疑了下,輕輕跳下車,站到傘下。

兩人並肩,撐同一把傘,朝扶梯走去。

許照秋天然自帶聚光燈,不疾不徐走在名流聚集的人潮,上前打招呼的人絡繹不絕,每一個上來打招呼的人,都會不動聲色地往時涵身上打量一遍,然後報以友好的微笑。

時涵唇邊掛著淺笑,在如針如芒的視線中應對自如。

不少人小聲議論起來,猜測他的身份:

“沒見過,是哪家的小少爺吧?”

“不是吧,我聽說冬音最近簽了位新人,是許影帝親自舉薦的……”

議論聲難免傳入耳,時涵隻當沒聽到。

和許照秋這種緋聞不斷的男人出現在公共場合,這些事,早料到了。

很快走入舉辦晚宴的大廳,耀眼燈光肆意傾灑,滿眼金色裝潢熠熠生輝,奢靡氣息撲鼻。

宴會尚未開始,時涵象征性地從餐台上拿了一杯酒,抬起雙眼慢吞吞地在人群間搜索。

人稍微有點多,仔細看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想找的人。

大約是裝扮太精致,看他的人從一開始便沒少過,幸好有許照秋頂著,上來遞煙、敬酒的,打太極一般給推了回去。

時涵心不在焉地啜著香檳,腦袋裏再次泛起兒時那些碎片般的回憶。

近來總是這樣,一有空閑,便逼迫自己回憶過往,可惜那段消失的記憶故意與他做對,越用力越徒勞無功。

他不由心煩意燥。

宴廳嘈雜,忽然間,他聽到許照秋喚:“山闌?”

好似接通電流,時涵陡然間挺直身子。

終於來了。

杜山闌就是有這種魔力,來之前下定千萬種決心要怎麽怎麽樣,見到真人,鬥誌莫名其妙萎去一半,甚至不敢對視。

沒有聽到杜山闌說話,倒是有個意料之外的聲音:“喲,這不是杜總的男朋友麽,怎麽和許影帝在一起?”

時涵驚疑不定地抬起頭,這不是前陣子和杜山闌在電梯裏遇到過的那位裴總嗎?

聽到這落雷般的問話,許照秋驚得瞪眼睛:“男朋友?時涵什麽時候成山闌的男朋友了?”

能平起平坐站在杜山闌身邊,裴林顯然不是會顧及氣氛的人,站在對麵笑眯眯地打量,好像發現天大的八卦。

“許影帝,你和杜總關係那麽好,居然不知道嗎?上回我遇見他倆一起回家,杜總親口說的。”

許照秋震驚,轉過頭問:“真的?”

“咳——”時涵不合時宜地幹咳,眼尾悄悄掃向杜山闌。

依舊一身肅殺的黑色正裝,隻有胸前的領帶換了條亮眼的顏色,上挑的狐狸眼寒冷地凝視,讓人情不自禁地脊梁骨發寒。

來之前,他設想過相見之後的一萬種情況,可他要怎麽才能算到裴林這號人的出現,還把這種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捅出來。

他萬分艱難地開口:“裴總,其實我和杜先生……”

裴林好奇寶寶一般皺起眉頭,“你和他怎麽?”

時涵幹笑,不敢看杜山闌的眼睛。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許照秋張大嘴巴:“分手?你們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麽?”

時涵急得直扯他袖子,拚命給他比眼神。

到底是許照秋,倏然便懂了,朝他溫柔地笑笑,不再多話。

這點細小的互動,分毫不差地落入杜山闌眼中。

凝固的空氣快要把人凍傷了。

裴林露出一副終於懂了的神情:“原來是這樣,抱歉抱歉,你們不知道,以前我給杜總介紹過好幾個他都不要,難得看到有人入了他的眼,怎麽就分手了?為什麽啊?”

對方問得尤其懇切,時涵原地呆住。

鬼知道他和杜山闌怎麽分的手!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撒一個謊,要用一萬個謊來圓。

終於,杜山闌涼薄的雙唇冷淡張開,說出一句極為冷淡的話:“不合適,就分開了,沒有什麽好探究的。”

時涵緩緩頓住,心被狠狠掐了一把。

很微妙的感覺,那瞬間有股龐大的錯覺劃過,好像他們確確實實地在一起過,因為顧忌,因為誤會,因為千種萬種的心意不通,遺憾分開了。

他端起手中酒杯,一仰而盡,微笑說:“杜總,裴總,許老師,你們先聊,我去下洗手間。”

杜山闌始終低垂眼,仿佛與他形同陌路。

一場無聊的八卦落幕。

支走了裴林,許照秋晃動手裏的香檳杯,開玩笑說:“你們到底背著我做過些什麽啊?”

杜山闌久久注視時涵離去的方向,盡管那裏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影。

“公平競爭的遊戲,我輸給你了,前提是,認真對他。”

猝不及防。

許照秋愣住了好一會兒,懷疑耳朵出錯。

“為什麽?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沒有什麽為什麽。”杜山闌收回視線,“昨晚我仔細想過了,他說得對,給不了,就不要吊住不放,他想做什麽,我無權幹涉,我想做的,是讓任何人無法傷害他!”

許照秋不可置信:“山闌,你到底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杜山闌卻不再回答,冷冷轉身,朝宴廳外走了。

為什麽對他那麽好,當然因為那是最重要的人。昨晚坐在車裏,看著時涵穿上許照秋的外套,收下許照秋的禮物,他倏地想通了。

他與時涵之間,在進行一場無盡消耗的曖昧,既然從一開始就給不了,他又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做出讓對方誤會的事?

不止一次這樣告誡自己了,可就是次次失控。

必須得狠下心了,隻要狠心一次,這場空耗就結束了。

-

空無一人的甲板,時涵端著大杯純烈的威士忌,試圖把自己灌倒。

輪船已經駛離港口,天黑黑的,飄著蜘蛛網一樣的小雨,海麵也是黑的,像巨獸無聲張開的大口。

今晚沒有帶煙,他其實更喜歡煙的。

烈酒下肚,撩起一叢鬼火。

他用力把空酒杯砸進海裏,忍著聲音罵了句:“混蛋!”

細雨逐漸淅瀝,他無力地背靠船舷,拿出手機來看,他和杜山闌的聊天記錄,原來停在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點開輸入鍵盤,開始打字:出來一下,有話跟你說。

消息發送成功,過去了一分鍾,兩分鍾,十分鍾,半小時……沒有任何動靜。

酒精在體內生效,身體開始變得軟綿綿。

許照秋打電話來了,應是問他去了哪裏,沾滿雨水的屏幕有些失靈,劃了好幾遍才把電話掛斷。

他幾乎顫抖著手,撥通杜山闌的電話。

他幾乎在吼:“杜山闌!這招對你不起效了是麽?”

杜山闌那邊很靜,嗓音也冷靜,冷靜得有些無情:“你喝醉了?”

時涵穩住語調,“沒有,你出來,有話跟你說。”

許久,電話裏傳來答複:“我讓照秋過去接你。”

時涵忘記了說話。

他僵硬地放下手機,仿佛有指引般,抬頭往遊輪二樓望去。

杜山闌站在船舷後,隔著一片冷雨,默默地注視他。

他忽然知道昨晚那股無來由的心悸是為什麽了,那是仁慈神明恩賜的預告,杜山闌車子離開的那一刻,他就該明白,這個人,不會再上他的當了。

同樣把戲,玩太多遍,總有一日會耗盡耐心。

風和雨在耳邊呼嘯,時涵麻木地鬆開手機,身子往後仰倒,落入漆黑海水。

落水聲嘩啦炸起,驚動巡查的工作人員,甲板上響起尖銳哨聲。

杜山闌的世界好像按下暫停鍵,所有理智構建的東西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隻剩下本能,本能地想到,希涵……從那裏掉下去了……

希涵怕水……

他抓住船舷,從二層翻了下去,身子重重落地,在甲板上滾了一周,然後彈起,踩著欄杆一躍而起,跳進海裏。

水花濺起,趕到的巡查員麵麵相覷,剛剛那是什麽?

海水冷得刺骨,海裏什麽都看不到。

船在前行,杜山闌憑借記憶朝船後的海域遊去,忽然間,有雙手纏住他的脖子,一張冰冷的唇貼了上來。

氣泡從唇齒間逃離,杜山闌拚命抱住他,帶著往上浮。

輪船遠遠拋下他們,幾條救生艇被放入水。

杜山闌緊緊抓住他的手,海水浸濕的雙眼狂泛猩紅:“你……你什麽時候學會遊泳的?”

時涵的眼睛也是紅的,眼裏含的不是海水,是一層淚。

“不是你讓我去練的嗎?”

杜山闌說不出話。

幾道搜救的燈光掃過他們的臉,遠處的人呼喊:“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

時涵死死抓住杜山闌肩膀的衣服,出口已是哭腔:“最後問你一遍,到底要不要我?不要,我就再也不和你講話了!”

海水在下巴底下起伏。

他果然是個小孩,最後一刻,使出最幼稚的威脅手段。

他不知道,最幼稚的威脅,對杜山闌而言,是致命的威脅。

希涵再也不和他說話了,這怎麽可以?

杜山闌把他按進頸彎,從來穩如泰山的嗓音,動搖得如同哽咽。

他說了三個字,用盡了生平所有力氣:“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我寫得好急啊,他們怎麽還不在一起!我要哭了!杜山闌狗屁!就不能抓住他猛親一頓從今天起你就是老子的人了!吐了!再堅持三四章!讓爺狠狠出了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