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孩子脾氣

站在高聳的公寓樓底下,時涵抬頭望向最頂層,嘴裏暗罵了句“渾蛋”。

他走到公寓門口的自動販售機,掃碼,支付,彎腰取出一包香煙。

橘子味爆珠,曾經被杜山闌丟掉半包。

剛撕開香煙盒子的封條,不遠處傳來打招呼的聲音,一抬頭,居然是林琪。

時涵手一抖,透明的塑料封條驚慌地掉入風裏飛走。

幾乎下意識,他把煙盒藏到身後,然後在三秒後反應過來:有什麽好藏的?

杜山闌神經質,莫名其妙不許他抽煙,現在鬧崩了,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他將手收回來,自然地微笑:“林特助,這麽早。”

林琪將一連串小動作分毫不差地看進眼裏,不是很理解地皺了眉頭,“早,時涵少爺,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時涵拎開煙盒的紙蓋,晃出一支,嫻熟地遞到林琪麵前。

林琪頓了頓,擺手:“謝謝,我不抽煙。”

時涵便將那支香煙含到自己嘴裏,眼神指向林琪手裏的兩遝文件:“今天周六,也要來找杜山闌匯報工作?”

“哦,他下午要去見幾位投資商,這是項目資料,我來匯報萬常山的事情,順帶拿來而已。”

他不提,時涵險些忘了萬常山這茬人。

“萬常山怎麽樣了?”他問。

林琪並不隱瞞,如實陳述:“他麵部有兩處骨折,其他部位輕傷,現在住在海青醫院,昨晚的事也都交代了。”

時涵連忙:“交代什麽了?”

然而,林琪卻遲疑了,“時涵少爺,這件事,還是先等杜先生聽過之後再說吧。”

時涵緩緩冷下臉。

倒是差點忘了。

他冷冷微笑,“林特助,麻煩你轉告杜山闌,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不要擅自幫我操心,免得我又搞不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

說完,他吐掉未點燃的嶄新香煙,用力折斷變形,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林琪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

這是怎麽了?

他莫名地皺皺眉頭,抱著文件走向電梯間。

電梯直達頂層,保姆開的門。

林琪輕車熟路走上二樓,恭謹地在書房門上叩了三下。

書房中央的黃花梨書桌上,擺滿破舊的老物件,都是從剛才那隻抽屜裏取出來的。

林琪驚疑不定地掃過擺攤似的桌麵——發黃的信件、褪色的昆蟲標本、還有雪糕棍……唯一認識的,是之前見過的小兔子掛件,最後他把目光定格在杜山闌敞露的側頸。

確切說,是側頸的咬痕。

杜山闌靠在寬大椅子裏,疲憊地按揉眉心,“什麽事?”

林琪強行收回注意力,“杜先生,萬常山的事處理完了。”

“他怎麽說?”

“他把責任推給駱星遙,堅稱下藥的事情事先半點不知情,他向您道歉,希望這件事情能算了。”

“算了?”杜山闌抬開眼皮,兩道冷銳的凶光射出來。

“他給了東西。”林琪從公文包裏拿出一隻U盤,“據他講,這是他用來威脅駱星遙的,內容我檢查過了,是駱星遙虐待弟弟的視頻。”

“你說什麽?”

“駱星遙虐待弟弟的視頻。”

書房裏靜得詭異。

幾秒鍾後,杜山闌拾起那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銀色U盤,接到筆記本電腦裏。

內容足有30G,按照拍攝日期命名,最早的一條,居然是十年前。

他將光標移到播放鍵,點擊播放,雜亂電流聲和孩子的哭喊洪水般從揚聲器裏傾瀉出,仿佛在恐怖片裏播放恐怖錄音帶。

小時候的時涵,或者也可以說,是駱希涵,被綁在黑暗房間的鐵床腿上,哭得嗓子啞掉:

“哥哥……我要哥哥……”

“野種,誰準你喊我哥哥的?”

“壞、壞蛋……你是壞蛋……我的哥哥才不是你……”

轟然間,杜山闌心裏空出一個洞。

握住鼠標的手無法控製地發抖,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目光越來越冷,是冬日的雪水慢慢凝結成冰。

寒冬籠罩書房,林琪忍不住打冷顫。

他小心翼翼地出聲:“視頻是駱星遙親手拍的,聲音和本人都有錄到,虐待弟弟,鐵證如山。”

杜山闌冷幽幽地問:“昨晚呢?他給弟弟下藥的證據?”

“我第一時間派人去查了,他們做事很幹淨,藥的來源、用過的杯子,全部無跡可尋,甚至出事的餐廳,因為經常招待藝人,監控是沒有開的。”

“一點痕跡都沒有?”杜山闌已在狂躁的邊緣。

林琪為難地抿了抿唇,“駱星遙絕對不是第一次做,現在唯一的突破口是時涵少爺,他是當事人,知道更多細節,而且他體內應該還有藥物殘留,現在去做血檢還來得及……”

杜山闌冷冷打斷:“用不著去打擾他,既然沒有證據,那就不要證據!”

林琪豁然明白。

“我這就去安排。”他說,“對了,剛剛在樓下遇到時涵少爺,他讓我轉告您,他的事情不要你管,不然他會搞不清楚你們之間的關係……”

似乎預感到什麽,他越說越小聲。

杜山闌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

“他說的氣話聽不出來?在我身邊這麽多年,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抱歉杜先生……”

“不要理他,小孩子脾氣,過幾天就好了。”

林琪欲言又止。

杜山闌冷然逼問:“想說什麽?”

“沒什麽。”

“說!”

“是!我隻是好奇,您為什麽不接受時涵少爺,他的條件合適,您也不討厭他,況且您身邊確實缺個人。”

擔心杜山闌發脾氣,林琪表述得異常委婉。

杜山闌深深地注視著桌上的老物件,眼底閃過無法看懂的複雜神色。

有愧疚、悔恨,有不甘,還有痛苦,來自久遠回憶的深淵。

他脫力般開口:“他才十八,我答應過他媽媽,把他當弟弟照顧。”

弟弟兩個字,說得異常阻澀。

眼前全是昨夜的索吻。

林琪越發不明白,“那您又不跟他相認,這種情況,換誰都會誤會吧。”

杜山闌煩躁地靠回椅子,“你妹妹在學校課業重嗎?最近是不是快期末了?”

顯然不想再繼續往下聊,話題換得猝不及防。

林琪歎了口氣才說:“杜先生,我妹妹都快畢業了,您想了解時涵少爺在學校的情況,為什麽不去問梓樂少爺?”

並沒有被戳穿心思的尷尬,杜山闌訝異抬眉,“梓樂?”

“嗯。”林琪點頭,“沒記錯的話,梓樂少爺和他同級。”

- - -

回學校的公交車上,時涵回憶著昨夜的夢境。

一場不會對任何人提及的美夢,夢到杜山闌抓著他後腦瘋了一樣吻他,沒有理智,沒有克製,所有顧慮破碎灰飛,唯剩忘情的糾纏和侵占。

手心濡出細汗,他把杜山闌的名片掐出數道褶皺。

本就破舊的紙質卡片,越發衣衫襤褸。

像他這樣地位的人,想弄到杜山闌的名片,可不容易,這張名片的來曆,並上不得台麵,如果不是那晚恰巧遇到,可能到現在,他也依舊在暗處仰望,沒能拿出邁進第一步的勇氣。

畢竟這張名片,在他這裏放了兩年了。

時涵把臉歪向車窗,外麵是車流,是行人,是修剪整齊的紅葉石楠,所有一切,組成與他無關的世界。

“叮——”公交到站。

盛夏日頭亮得虛假,令他昏沉不醒。

時涵怕曬,挑著樹蔭走,到校門口時,遠遠看到幾個人正在張貼什麽東西,來往同學圍觀,議論紛紛。

還沒看明白發生什麽事情,有人猛地指向他:“臭小子!在那兒呢!”

時涵仿佛被電擊中,猛地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狗雜種!給老子站住!”

“追!往那邊包他!”

一頓雞飛狗跳,時涵被一個穿背心的彪形大漢截住,對麵人多,轉眼間將他牢牢包圍。

跑不掉了。

時涵在人群間找到他們的頭兒,上次見過的,陰魂不散追著他要債的那個人。

他大口喘著氣,幾乎在吼:“你們有完沒完!”

要債的舉起手裏一卷傳單,“啪”甩到他臉上,紙片呼啦亂飛,一張落在腳邊。

最廉價那種A4紙,黑白印刷,放著他的照片和一行字,時涵欠債不還。

行人指指點點,拿起手機拍照。

“小雜種,敢拉黑我,以為拉黑就找不到你了?有本事跑去你老子那裏,我認栽!”

時涵惡狠狠地瞪過去,“你現在就送我下去,我也認栽!”

“呸!”要債的一口噴他臉上,“真以為我不敢?忘了你老子怎麽死的了?現在立刻馬上把錢拿出來,否則就用你自己來還!”

時涵哪裏拿得出來錢,渾身上下,唯一稱得上有價值的東西,恐怕是杜山闌那張名片。

他冷笑,“我沒錢,你掐死我吧!”

“那就跟我們走,帶走!”

幾個大漢作勢要上前拿人,時涵靈活地矮身,居然躲開了,找準人縫想鑽出去,卻架不住人多勢眾,一番垂死掙紮,被人牢牢扭住。

要債的伸手在他臉頰上拍了幾拍,“小朋友,別怪我,要怪就怪你那沒出息的爹!”

時涵厭惡地別開臉,“要我拿錢,總得給我點時間吧!”

“給你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再追不回錢,遭殃的就是我了!帶走,拿他去跟老大交差!”

不給任何商量的餘地,時涵被他們拖著拽著往車裏走。

“放開我!”他絕望嘶喊,“放開!我現在就給你們錢!”

拖拽的動作停了,要債的嘖嘖回頭,“看吧,就知道不可能沒錢,這些賤骨頭,非要往死裏逼才肯拿錢,快點,今天我們一次性結清!”

烈日曬得時涵頭暈,炙熱翻湧的氣浪衝得他無法呼吸,他是漂浮在烈焰上方的羽毛片兒,要麽不停歇,要麽落下成灰燼。

他無力甩開架在胳膊的兩條手,拿出手機,從通訊錄裏找人。

怪他平時人緣不好,這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居然還是杜山闌。

時涵冷漠地劃過杜山闌的名字,一直往下,找到許照秋。

他在猶豫。

他清楚地知道,許照秋對他什麽意思,也清楚地知道,按下通話鍵,意味著什麽。

要債的不耐煩催促:“快點!別給老子耍花招!”

無助感盤踞在時涵的心頭,不知是昨晚的藥物副作用還是有些中暑,腦袋暈得越來越難受,像有沉重大石壓下來。

他可憐兮兮地抬起腦袋,“哥哥,我現在真的沒錢,你給我幾天時間,我找我哥要。”

美人含淚,令人心顫。

然而,要債的刀槍不入,無情打碎最後的奢望:“這種話你說過幾百遍了,別以為我傻,你哥要有良心,當初就不會看著你爸去死!我已經盡量幫你了,這回是我們老大下了死命令,要麽還錢,要麽要你!”

時涵死死咬住嘴皮。

他終於還是按了下去,電話順利撥出。

他以為自己會忍不住哭,但說出最尷尬的難處時,語氣隻有驚人的平靜。

原來過往累積的苦難,已經將這俱軀殼淬煉得如此強大。

“許老師,能不能……幫幫我……”

作者有話說:

感謝 SerenaG 寶貝投喂的貓薄荷x1,感謝 蔚藍色的雲 寶貝投喂的魚糧x3,還有家人們的收藏評論海星,你們都是羽毛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