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或許是在對待結發之妻一事上有同樣的原則, 又或許,相處久了後,梁忠真正了解了顧容庭這個人, 算是對他認可。又或者, 看在兩家王妃十分交好的份上。

總之, 如今梁忠倒也更願意同三房的親近。

偶爾私下裏,閑聊時,他也會同妻子說一說自己的心裏話。

“我不是非得就要那個位置不可, 隻是從前不服老大, 覺得他虛偽假善,裝著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想著他那樣的品性, 我又輸他什麽?也會想, 若是日後他登基為帝了, 怕是不會給我過什麽好日子。我日子苦些也就算了, 隻是怕會連累了你。”

“如今三郎回來了,他也是太子妃所出, 若日後聖上和太子屬意的人是他, 我絕對無話可說。若是三郎得了大位,日後你我就可去封地, 過自己逍遙自在的日子去。”

蕭清音從沒想過當太子妃,更沒想過當皇後。從前丈夫有這些心思時, 她看在眼中,也會偶勸上一二句。

但他似乎著了魔一般, 並不聽。那時候夫妻關係也冷淡, 且這又是朝政上的事, 她勸一句他不聽, 會再勸一句, 若還不聽的話,她便不會再說什麽了。

如今感情好了,幾乎越來越無話不談。再議起這些事,蕭清音自也會真誠的發表一些自己的意見。

“王爺能這樣想,妾就放心多了。妾無甚抱負,從來想過的就隻是平淡溫馨的小日子,日後隻要咱們一家三口日日聚一起,哪怕吃糠咽菜,妾也願意。”

梁忠之前一直想把最好的一切都呈送到妻子麵前來,地位,權勢,他想她站在山巔之峰。他覺得這樣,就算是對她的愛了。

可後來漸漸發現,或許那隻是他自己以為的愛,她並不喜歡。

而真正的愛,是要投其所好的。

今日算是夫妻二人第一次談這件事,夫妻默契,隻三言兩語,就算是談開了。

心裏卸了這個包袱後,梁忠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一下子就卸下了什麽千斤重擔般。

奪嫡之路不好走,迎難而上需要決心。

而一旦放棄爭奪,便就什麽負擔都沒有。

“你我夫妻,今日就算就此事說清楚了。一茶代酒,你我碰一個。”說罷二人舉杯,笑著輕輕碰了下,接下來仰頭飲盡。

此事說過撂過,也沒多言,但彼此心中皆有數,這件事就算是夫妻間達成默契了。

梁忠雖早早退出了奪嫡之路,但他卻仍有個任務在……那就是必須扶三郎上位。

退一步說,就算三郎不行,那就在下頭幾個小的中選,反正絕對不能是大郎。

心中堅定了這件事後,梁忠日後更是不避嫌的同顧容庭走得近。甚至私下裏,言語間也有過暗示,希望他可以爭一爭,爭取奪下那個位置。

顧容庭卻也沒有帝王之心,他倒意外梁忠會這麽快就退出比賽。

畢竟,在他印象中,前世時,直到他死,永昌郡王可也一直是堅定的在奪位。

但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麽不可能,從他們夫妻重生回來的那刻起,一切就注定再不會同前世一樣了。

他們提前一年入太子府,妻子多了很多同永昌郡王妃相處的時間,改變的自然也多。

所以,隻是遲疑一下,顧容庭便堅決的給了否定的答案。

“二哥自己拿定了主意,不肯去走那條路了,為何卻要我去走?”顧容庭笑笑,如今兄弟二人說起話來,倒沒最開始那麽生分了,或許也是對彼此的脾性足夠了解了吧,倒有幾分知己的感覺,“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二哥不該來同我說這些。”

見顧容庭絲毫都沒有那種野心和意向,梁忠不免急了:“我非太子妃所出,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可你不一樣啊,你乃嫡出,又深得皇祖父和父親倚重,你為何不爭一爭?”

左右望了望,見近處無人,梁忠又湊近去一些,壓低聲音說:“我不信這麽長時間你沒看出來,那位根本就不是什麽真的寬厚仁德。若他得了大位,日後還能有你我的好日子過?”

這一點顧容庭自然明白,隻是……路還長著,未必就真到了要奪嫡的地步。

他不想坐上那個位置是真,倒不是在這裏虛偽的推辭。

他沒有那個想法,若能得一明君的話,他想身為輔臣輔佐明君。

但這處卻不是說這些話的地兒,顧容庭也隻是說:“皇祖父尚在,談不得這些。退一步講,就算日後皇祖父升了天,那也還有父親。如今你我就做好你我該做之事就行,別的多餘考慮。”

話雖不假,可眼瞅著皇祖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能突然殯天。

祖父殯天,父親登位後,太子之位肯定不會空缺吧?

但凡嗣王順利坐上太子之位,那麽之後要再扭轉局勢,就很難了。

所以必須趁還沒到那一步,趁皇祖父還在時,先把局勢給定下來。

梁忠是性急之人,顧容庭能穩得住,隻叫他不必如此操之過急。

又暗示了幾句:“這種時候,誰先動作誰就是落了下乘。你我隻好好做好手頭之事就行,或許……有人比你更急。”

“你的意思是……”梁忠恍悟。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

看就看……嗣王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毫無顧念手足親情,真的就是敵人了。

其實顧容庭也不想和他同室操戈,但若他真是那個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的話,他也別無選擇。

他不想坐那個位置,但他心中也想好了退路。嗣王寵妾滅妻,怕是已得罪了孟氏諸人。而若能諸方勢力一起合助孟氏長子上位的話,那麽日後他的日子便會好過很多。

隻是……越父而扶子,這一步也難走。

不管怎樣,顧容庭覺得,注定將是有一場紛爭在的。

他抬頭望了望天,隻覺天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了般。

見他仰頭看天,梁忠也順著他視線一同看去,見天上烏雲翻滾,他感歎說:“要變天了,先回吧。今年冬天似乎來得比往常要早,欽天監說,今年的第一場雪也要比往年落的早。”

今年的第一場雪果然比往年落得早,才入十一月,雪就下了。

近來倚水居同捧霞閣越發走得近起來,常常會串門。今日你在我這兒吃,明日我便去你那兒吃。

幾乎日日都很熱鬧。

小如意如今也有半歲,身子硬朗不少,能被常常抱出門來走動了。幾乎是每日,不是蕭清音帶著兒子到倚水居來,就是徐靜依主動往捧霞閣去。

從前兩房倒還會避嫌,並不會走得太近。如今,倒是有些刻意走近的意思了。

顧容庭不敢十分的篤定,但根據一些蛛絲馬跡,他心中有七八成的把握能猜到自己前世的死同嗣王有關。甚至再大膽些,往深處去想,或許……當年戰火下之所以能走丟,也是老大的手段。

若以上所推測皆是真的的話,那麽老大心裏的陰暗遠比他如今表現出來的還要多。

如今不過上頭還有皇祖父,還有父親,而一旦這兩座壓在他身上的大山也沒有了,他不知會再做出什麽事來。

從前刻意同二房的避嫌,是怕大房那邊生不必要的疑心。而如今,就怕激不起大房那邊的疑心。

但凡嗣王按捺不住了,動手了,他們才好“被迫”出手自救,一切才算師出有名。

當然不能讓上頭長輩看出二房三房聯手,同對長房刻意的疏遠來。徐靜依知丈夫動機,故也常往長房這邊來,尋孟氏嫂嫂說話。

孟氏如今心裏也自有自己的盤算在,她必須為他們母子三個謀後路。既嗣王靠不住,她也未必不能倒戈。

隻要能護得住他們母子,那麽日後誰做皇帝不是一樣?

隻要不是阮氏那個賤人得勢,最終皇位不是落到她兒子手中,哪怕旁落到二房三房,她也已經不在意了。

各有各的盤算和目的,徐靜依同孟氏就這麽不鹹不淡的相處了一個冬天。論感情,自然遠比不上同蕭氏的,但彼此心中也都明白,他們是有共同的敵人的。

而嗣王呢,被太子斥責了一頓後,到底顧及著孟氏背後的權勢,到底有所收斂。往常去阮、薛二人院子的次數少了,往孟氏正院這邊來的次數日漸增多。

但怎麽說呢,孟氏也不是愚鈍之人。她是再清楚不過,丈夫這樣做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而並非是他自己心中有所悔過。待得他可一手遮天之日,他必會做的比從前還要絕情。

夫妻多年,身邊這個男人真正的品性,她多少是能摸透一些的。

他心思重,不喜束縛。他喜歡別人對他逆來順受,喜歡一切都順心遂意。

所有人都在權衡和虛以委蛇,孟氏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如今再麵對這個丈夫,再麵臨夫妻間的溫存,她是再無一分真心,有的全是演技。

“近日來,我看三房的與你交好,可曾探聽出什麽?”

徐靜依也算隔三岔五就往鳳行居這邊來,又沒避著誰,梁護自然知道。

對此,孟氏自也有自己的一番說辭在。

“估計是做給父親母親看的吧。三房的是最精的,如今他們夫婦和二房夫婦如此交好,若不常往我這兒來做做樣子,父親母親怕要看不下去了。”

孟氏的回答算半真半假吧,但她知道,眼前之人對她的這個說法是絕對會相信的。

果然,就聽他說:“三郎夫婦心計最深,怕從一開始,就是帶著野心入的太子府。可憐二郎素日裏凶巴巴的,沒想到竟如一條狗一樣,被別人簡單幾句話就收買了去。”梁護言詞難聽,許是氣極了,倒失去些從前的風度。

但孟氏卻並不意外。

從前的那些風度,又有幾分是真呢?

孟氏也不揭穿,隻順著他話去說:“二郎那個人……你素來是曉得的,他不過空有其表罷了。也不知三房的是用的什麽手段,竟叫那個暴脾氣對他言聽計從服服帖帖。”

梁護最是聽不得旁人對顧容庭的誇讚,這樣一對比,會更顯得自己的無能無用。

所以聽了妻子這些話後,他心中十分不爽。雙眸虛眯起,眸中陰狠盡顯。

如此過了一個冬日,轉眼冬去春來。果然如前世一樣,北境之地發生了動亂。

二月的一日,邊城士兵八百裏加急跑死十幾匹馬日夜兼程趕回京都,隻為報北狄人鐵蹄越界,遙城血流成河,遙城失守。北狄兵趁勝追擊,一連拿下北境之地十數座城池。

消息傳入京中時,老皇帝怒火中燒,當場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