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武安郡王一事昭告天下時, 其王妃的身份自然也一並隨皇榜昭告了天下。當時郡王和王妃間的故事,還在民間各座茶樓被編演成各種話本來說。所以,傅文雅當然知道如今武安郡王妃的身份。

她們本就是自幼一處玩兒大的, 既都嫁來了太子府, 成了妯娌, 不可能不走得近。

所以在這裏得遇徐靜依,傅文雅並不驚奇。

傅文雅為人處事的原則就是不輕易得罪人,除非這個人不得罪不行了, 否則她就算心中再清楚明朗或許這個人早同她敵對關係的人做了知己朋友, 她也會逢場作戲,至少維係住麵子上的情分。

不過須臾, 她麵上陰霾一掃而空, 轉怒為笑起來。

“是靜妹妹嗎?”傅文雅瞪圓雙眼, 一臉的驚奇和欣喜, “幾年未見,靜妹妹出落得越發嬌俏妍麗了。”

徐靜依卻謙虛說:“傅姐姐謬讚了, 我不過平平之姿, 如何都不能同姐姐們相比。”又誇她,“倒是傅姐姐你, 早耳聞了你同姐夫在北境之地的英雄事跡,小妹心中著實欽佩得很。”

傅文雅道:“我一女兒家, 哪有什麽英雄事跡,不過都是傳出來的而已。”她笑, “是將軍指揮有方, 打了幾回勝仗, 他在百姓們心中聲望高。我嘛, 不過跟在他身後照顧他生活起居罷了。”

若不知蕭姐姐之事, 徐靜依自然不會覺得她說這些是故意的。但既知道了當年他們三人之間的來龍去脈,徐靜依心中就自然有杆秤在。對她此番所言,也是心中有數,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心中明了,但卻不動聲色,徐靜依隻附和著她話說:“姐姐姐夫恩恩愛愛的樣子,真叫人羨慕。”目光又落在一旁傅文雅的兩個孩子身上,也是一頓誇,“這姐弟倆乖巧懂事,叫人瞧著便心生歡喜。”

傅文雅笑著說了句“你可別誇他們了,回頭當真”,又俯身去,叫一雙兒女喚徐靜依一聲姨姨。

兩個孩子倒是懂事,乖巧喊了人。徐靜依笑望著他們,清脆應了一聲。

“姐姐怎麽這麽急著走?難得我們三個很久沒一處閑聊了,不如進去再坐坐?”又說,“我同蕭姐姐還好,以後同一個屋簷下住著,想見隨時見。姐姐這次一走,就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了。”

傅文雅臉抽了抽,還盡力保全著體麵,隻搖頭拒絕說:“不了,得走了。”又說,“若是有緣的話,總有再見的機會。”若是無緣,這輩子再不相見也無妨。

徐靜依沒再刻意留,隻笑著點頭:“那就不送姐姐了。”

“不必送,就此別過吧。”傅文雅道了別,一手牽一個孩子,側身離開了。

徐靜依望了她背影一眼,沒久留,而是踏過門檻,去了院兒裏。

蕭清音這回算是真放下了,瞧見徐靜依來,立刻迎了過來。

“你方才在門口遇上她了嗎?”她主動提起傅文雅。

如今再提起時就是隨口一說,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心事重重了。

徐靜依見她神色不錯,就知那件事應該算是徹底過去了,便笑說:“碰上了,隨便說了幾句。她既和姐姐這裏徹底撕破了臉,也該和我不會多交心了。再說日後大家天各兩方,各過各的,估計也難再有相見的時候。倒是姐姐,這回徹底放下了?”

二人說著話的功夫便進了內室,蕭清音拉著她倚窗坐下。

“當年我給過她一件信物,叫她轉贈陸少將軍,她答應了。那些日子我在家日日等夜夜盼,最終盼來的卻是陸傅兩家結親的消息。很快的,她同陸少將軍便成了親,又隨夫去了北地。這些年我始終不明白,她當初既答應了我,又為何不守承諾呢?”

“今日才知道,原她本身就不是個信得過的人。當然我也有錯,年少時無知,險些私相授受,如今想來也是心有餘悸。至於那個人,我想在他同意和傅文雅結親時,我就該放下了的。不管是何原因,他既能答應娶傅氏女,就說明我在他心中也沒多少分量。如今正好,各過各的,各自安生。”

能看出來,她這樣的神色和這樣的語氣,是真將前塵往事放下了,徐靜依也很為她高興。

隻是……

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不免又蹙起眉頭來。

“那當年那信物……姐姐後來可要回來了?”徐靜依身為局外之人,自然思慮得更全麵些。

經她這一提醒,蕭清音這才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對啊,信物還在她那兒,方才二人見了麵,提到了信物,但她卻也沒有拿出來送還的意思,她是何意?

難道……

如今已不再信任她這個人,既不是友,那便就是敵。憑她的心思和手腕,若是敵人的話,方才又鬧得不愉快,她未必不會害了自己。

萬一她心生惡毒,將她當年交給她的信物隨便放在一個男人身上,再回頭來汙蔑她清白……那她真是怎麽都洗不清了。

這樣想著,蕭清音心又狂跳起來。

“這可怎麽辦?”徹底放下了過去的蕭清音,如今身上再沒了清寂,著急起來也如常人一樣。

徐靜依腦子飛速轉著,然後雙眼一亮,突然有了主意。

“再過些日子,是不是要到秋獵了?”徐靜依問。

其實也不必問,每年春秋兩獵,是皇家雷打不動的活動。

蕭清音從前雖從未積極參與過,但卻是知道時間和行程的,她茫然點頭:“是。”但又問,“又如何呢?”

徐靜依說:“她千裏迢迢回來一趟也不容易,想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走的,必然是要留到秋獵之後。姐姐隔幾天給她下個帖子吧,就說舊日姐妹難得一敘,如今又恰逢秋獵,屆時邀她一戰。不,帖子不必下到她手上,下到傅夫人手上。”下給她,她萬一不去,憑她的心眼兒,可是能想到很多借口的。

“待到了獵場,就當著眾人的麵邀她比賽,彩頭就是當年那件信物。你當然不能說是信物,就說是當年送她的禮物。贏不贏的,其實無所謂,隻要讓大家知道你當年是有件貼身的東西在她那兒的就行。這樣一來,日後就算她以此信物故意栽贓,也好分說了。”

聽完後蕭清音豁然開朗,立刻就讚道:“你從小就機靈聰敏,沒想到如今大了,越發沉穩了,還這麽機靈。”又來握住徐靜依手,“靜兒,這一劫我若逃過去,日後但凡你有所求,我必不推辭一句。”

徐靜依就笑了:“你們夫婦怎麽回事?都很喜歡給我承諾嗎?”

“什麽?”蕭清音懵了。

徐靜依就說:“那回路上遇到二哥,他說自從我來了後,你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他心中十分感激於我,非要應我一個承諾。我拗不過,隻好答應了。如今你又再應我一個,那日後你們夫婦豈不是都要拿捏在我手上了?”

蕭清音笑:“拿捏在你手上就拿捏在你手上,你值得。”輕輕抬手刮了下她鼻尖,“我也足夠信任你,知道就算你日後提什麽要求,肯定也不會過分。”

徐靜依立馬就說:“瞧瞧,應我承諾還要故意提醒我,叫我日後不要提過分的要求。”

蕭清音被逗樂了:“真是拿你沒辦法,好的時候那麽好,故意噎人的時候我看你也壞得很。”

笑鬧一番後,各自又言歸正傳了。

計劃一切都布置得好,可每年秋獵隨行名單,都是宮裏擬好傳下來的。

從前幾年蕭清音一直沒參與過,或許宮裏在擬名單時,也就不會加她的名字。

“這個好辦。”徐靜依倒不擔心這個,“一會兒你找你家郡王,我找我家郡王,我們都好好商量,想他們會幫忙的。”

蕭清音想了想,覺得也是,若她開口了,王爺必然會同意。

想到這裏,蕭清音不免心下也暗暗生起一種奇妙的情緒來。是雀躍的,也是安心的。

雖說最初嫁過來時,她非心甘情願。但嫁來多年,他對自己的好,她是瞧在眼中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她便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

接下來,便是各人勸服各人的夫君,所以回了倚水居後,見顧容庭人在,徐靜依就立刻尋個合適的機會同他說了秋獵之事。

“如今秋高氣爽的,我也很想跟著去透透氣兒。聽說事先宮裏會擬好名單,我怕把我漏了,王爺回頭幫我說說情?”

說別的事兒說得好好的,忽然提起這個來,顧容庭著實有愣了下。但再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也好。

上回春獵時她沒去,夫妻小別數日多有不慣,這次若能一同隨駕,也算他們小夫妻一次特別的經曆了。

於是隻略恍了會兒神,顧容庭就應了下來,道:“你真想去的話,此事並不難辦。”秋獵與春獵不同,春獵連皇帝都不帶後宮女眷,他們這樣皇子皇孫,或是臣子,自不好提這個請求。但秋獵後宮是要隨行的,朝中很多有了品級封號的外命婦,很多也會隨行。多加一個郡王妃,根本也不是什麽難事。

何況,她本就是將門之後,皇祖父若知道了她想去,說不定心中會很高興。

“隻是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來?”這才是顧容庭好奇的重點。

其實細想想也沒什麽稀奇的,估計就是馬上要到秋獵了,她又是才從捧霞閣那邊回來的,或是談到了年少時候的一些事,她便同永昌郡王妃約好了一起去。但即便自己心裏有所猜測,也很想她能親口向自己說出來。

她親口說的,同他自己猜的,自然不一樣。

這沒什麽不能說的,徐靜依實話實說了一半,保留了一半。隻說了她同蕭清音的約定,沒提傅文雅半個字。

雖然他們夫妻如今越來越好,幾乎是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甚至,之前她娘家的一些事她都毫無保留的全說給了他聽。但在蕭清音一事上,她卻是慎重再慎重的。

女人間的秘密,他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果然如他所猜,顧容庭便點了點頭。又為徹底定她的心,他便給了十足肯定的答複。

“放心吧,到時候必能如你們所願。這幾日你便好好收拾一下,看看要帶什麽東西。”

得到這樣肯定的答複,徐靜依心裏很踏實。其實還沒去做的事,他可以不必這樣給肯定答複的,但他給了,徐靜依也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徹底放心,這幾日不必再為這事兒而煩神。

這個好,她心中自然明白。

夫妻相處到現在,很多時候很多事其實不必多言,彼此心中都有數。比如說現在,彼此心中都明白,隻是誰也沒有多餘的挑破了來說。

徐靜依隻是鄭重應了聲,然後二人又說去了別的。

最開始重生回來時,她一直想的都是要同他好好過日子。但也沒想過,這一世她不再耍脾氣後,夫婦二人竟可以把日子經營得這樣好。

雖沒有轟轟烈烈,但就這樣細水長流的過,她也覺得很溫馨。

如今娘家事解決得差不多,她同丈夫感情也經營得好,要說牽掛,就隻牽掛那個一直流落在外,還不知是生是死的胞出兄弟了。

見她眉眼細流般笑意轉瞬即逝,驟然間,便眉心緊鎖愁雲慘淡,顧容庭就知道她又擔心起那件事來了。

“放心吧,遲早會有消息的。”他盡力安撫,“魏三哥那邊每隔三日便會回信一封,不管有沒有進展,總歸是盡全力在查的。天下雖大,但隻要不放棄,遲早有一天你們姐弟會團圓。”

不得不說,有他這幾句寬慰,徐靜依心中好受很多。

雖然還是沒有什麽眉目,但他的這番話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徐靜依心中感念,便朝她俯身過去,伏靠在了他胸膛上。

顧容庭似是沒想到會這樣,略讓了下,然後立刻將人接住。

並以更熱情的姿態回應。

顧容庭既給了允諾,事情自能十全十辦成。

不但他這邊把事情辦成了,就連二房梁忠那邊,也應了妻子的請求,做到了在隨行名單上加了妻子蕭氏名字。

徐淑依自被貶黜為妾後,肯定不能再在隨行之列。梁秀又還沒再娶,所以如今太子府上,也就三位王妃。

三位王妃中,偏是除了嗣王妃外,其餘二位都得到了隨行的權利。

孟氏從前是不太在意這些的,左右她也忙,如今婆母漸不管府上事務,大小事宜皆由她管。府上零碎的大事小情也多,就算有她,她也未必得空去。

隻是沒有比較的話,她心境還能好些。如今一同二房三房的比較上了,她多少會難受些。

晚上夜深人靜,一個人躺在**時,她也會在想,自己成日裏忙來忙去的,這一切都值得嗎?

娘從小就教她,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她事事皆以夫婿為天,到底值不值得?

都說以真心換真心,她自認自己不論是身為妻子,還是身為嗣王妃,都已做得很好了,可她得到的卻永遠沒有那兩房得到的多。她也想夫婿隻獨愛她一人,也想他後院幹幹淨淨的,也想在她懷孕時,他不曾納過妾室。

也想他能夠主動顧慮體貼她一些,偶爾也噓寒問暖,問她是否累了,是否也想伴駕隨行,去郊外散散心。而不是每回他們夫婦二人碰麵,說的都是些無關風月的事兒,而他所有的柔情,都留給了那二位。

他們都說,身為正室嫡妻,就該有嫡妻的樣子,去同妾室爭寵,這是自降身份。

她從前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可如今,她的觀念卻有些顛覆。

那邊傅夫人收到了太子府送來的帖子後,倒十分高興,立時就差人將女兒叫到了跟前來。

“你自幼便家中呆不住,這樣的活動你素來是最喜歡的。隻是若皇家不提,咱們也不好硬要了名單去。瞧,這下好了,永昌郡王妃特意來了書信,說是同宮裏頭說好了,屆時邀你一道去。你們兩個閨閣時便就是姐妹,如今雖各自嫁了人,但昔日的情分還是續上的好。”

“永昌郡王妃?”傅文雅一臉的不可置信,狐疑著接過母親手中帖子來看後,更是眉心深鎖了起來。

“怎麽了?”見女兒神色不對,傅夫人忙關心問。

傅文雅卻搖頭,隻緩了神色笑道:“隻是沒想到而已,有些意外。”

傅夫人道:“人家如今雖做了郡王妃,到底也是個念舊情的。你們都幾年沒見了,如今一起去玩兒,正好多說說話。”

傅文雅嘴上應了是,心中卻在想,這怕是鴻門宴。

但她也實在想不明白,蕭清音到底會怎麽對付她。

這幾日,不但孟氏輾轉反側睡不好,傅文雅亦是如此。

未知,才是最令人提心吊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