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之前那次蕭清音雖然沒來得及把塵封往事悉數都說與徐靜依聽, 但通過她的口風,以及對當時事的一些了解,徐靜依是能猜到一些實情的。

這會兒又見傅家姐姐的來信又令蕭姐姐不高興了, 徐靜依心中更是了然。

但她卻沒有避而不談, 而是直接大大方方提了傅文雅的名字, 問:“傅姐姐的拜帖,她這是回來了?”

蕭清音知道她來了,隻是方才一時未想從回憶中抽過神來, 這會兒見她問, 她便回了神。目光又在那拜帖上淡掃一眼後,點頭輕應了聲。

徐靜依挨著她坐, 又隨口談心似的說:“她不是一直隨陸小將軍戍守在北境麽, 怎麽陸小將軍沒回, 她倒是回來了。”戍邊之臣若無傳召, 是不能隨意離開戍守之地的。

但傅文雅又不一樣,她是隨行家眷, 卻非戍邊軍將, 她來去是自由的。

但北地離京都甚遠,來回一趟很是不容易。如今遞了拜帖來, 肯定是要參加小如意的百日宴的。那麽,即便這會兒人還沒在京中, 也是快到京中了的。

如此倒推,也就是說, 她一個酷暑都在路上趕路。

她一女子, 雖說並不嬌氣, 但趕了個酷暑回來, 一路也實在夠辛苦了。

若她是特意衝小如意的百日宴回來的, 徐靜依就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麽了。

她當年性格很是開朗,混跡在一群兒郎堆中,她就似個假小子般。或許,為了全過去的友誼,她並不畏懼酷熱呢?

又或許,從前她同蕭姐姐之間有些誤會,如今回來,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解除這個誤會的。

從前都是姐妹,雖說同蕭姐姐更親更近些,但她同傅姐姐也無甚過節。若她們二人間有誤會的話,趁此機會解開誤會是再好不過了。若無誤會,那麽,也正好叫她認清傅文雅這個人,日後是親是疏,心中也自有個決斷在。

蕭清音說:“不知道……隻是差人遞了這個帖子來,說她那日一定到。至於為何會突然回來,我也不清楚。”

徐靜依抬手覆上蕭清音手,給她安撫道:“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事情來了總該要麵對是不是?又或許……真正過了這一關,你才能徹底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

蕭清音茫然的目光朝她轉來,然後雙目漸漸清明。

她一直都想將過去徹底塵封掉,就當它死了般,日後再不提、再不想。可卻沒想過,這件事本就不是隻由她性子來的。她可以做到不提、不想,但旁人卻未必能如她所願。

所以,還是靜妹妹所言有道理。去麵對,去解決,這樣才能真正從過去中走出來,再迎向一個新的生活。

這般想著,她對傅文雅的到來,倒是有些期待了。

有些話,她也想當麵去問問她。把過去的疑惑都解開後,她相信她也就能徹底放下了。

突然就豁然開朗,然後蕭清音笑著反手又覆在徐靜依手麵:“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到了如意百日宴那日,蕭清音身為小壽星的母親,自然同長嫂孟氏一起周遊在諸位夫人中間。百日宴雖是太子妃籌辦的,但太子妃畢竟身份尊貴,這樣的場合,她也隻是出來露了個麵。

生宴熱鬧,女眷這邊一一敬完酒後,蕭清音才坐下來,便聽門上來稟,說是陸家少夫人來了。

蕭清音眉眼隻一瞬的晦暗,之後便笑容重生,起身主動迎去了門邊上。

傅文雅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來了一兒一女。二人才至廊下,便都喜悅浮麵,然後加快腳步朝對方奔去。

多年未見,傅文雅給蕭清音的第一感覺就是黑了不少。從前她膚色雖也談不上白皙,但卻細膩嬌嫩,總是有女兒家的姿態在的。

不過如今雖黑了,卻也不覺得醜。她從前身上就頗有男兒氣,如今舉手投足間更是英姿颯爽。

隻這一個照麵,蕭清音忽然更釋懷了些。

北地艱苦,她若當年真嫁了陸家,隨軍去了北地,幾年下來,她未必能有她這樣的樂觀。

所以說,什麽人過什麽樣的日子,或許從一開始老天就是安排好了的。

這些年過去,她心裏或許早就放下了些。隻是當年分明是她私下裏托她去送信物的,為何到頭來,沒等到她的回音,卻得來了她同陸家兄長喜結連理的消息。

她同陸家兄長,當年雖未私定終身,但彼此心意都是明白的。後來她聽說陸家舉家要去北地戍守,她便急了,就有心想同他挑明,讓他來家中提親。

這些年過去,他們似乎始終欠她一個說法,欠她一個事實真相。

“清音。”蕭清音隻是失神的一瞬,傅文雅已經先開口喚她了。

蕭清音立刻回了神,然後熱情招呼著他們母子姐弟三人往宴客廳去。

蕭清音不是熱鬧的性子,素來比較文靜。即便這會兒已經表現得很熱情了,但同傅文雅比起來,她仍是顯得孤寂清冷了些。

一路往宴客廳去,不過寥寥幾步路,傅文雅已經說了一籮筐的話。

蕭清音隻是笑著,然後安排他們母子三個落座。

午宴結束後,蕭清音請她去捧霞閣坐。小如意被抱走去睡了,傅文雅的兩個孩子就在廊下外麵院子玩兒,她們二人則靜坐廊下,望著窗外。

方才外頭的熱鬧似是演給別人看的,這會兒隻彼此獨處時,又都安靜下來。

忽然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傅文雅至今也未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不過都是為了自己日後的幸福做出爭取罷了。她蕭清音本也沒同陸家有婚約,若當時她真送了信物去,他們二人不過也是私相授受罷了。

誰叫她當時差人一步呢?若她不矜持,直接請了家裏去陸府議親,今日就不是這樣的結局了。

傅文雅始終覺得這是二人性格差異決定的命運不同,不存在誰對不起誰。她勇敢跨出了那一步,做出了明智的選擇,如今同心儀之人恩恩愛愛,又育得兩個孩子,這也是她該得的。

這些年,她一再書信往來示好,可她卻從未回信一封,想必是一直懷恨在心的。

想到這裏,傅文雅心中也是一陣好笑。

不管當年如何,那陸兄如今到底也是她夫婿了,且她也早為人夫,又放不下的造作給誰看呢?

想著這些,傅文雅笑了下,轉而故意問:“這些年我一直給你寫信,你為何不回信一封呢?枉我在那苦寒之地日日盼著你的回信,盼了這些年,你卻始終毫無音訊。”

蕭清音唇略翹了下,笑得苦澀又淒涼,隻回說:“當年我在等你一個回音,你可給了?”

傅文雅愣了一下,這才回說:“當年?當年的什麽事?是你托我帶定情信物給外男嗎?清音,你難道到了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嗎?我當初沒那樣做,也是為了你好。私相授受,私定終身,損的可是女兒家的名節。我當初那麽做,可是護住了你的名節。”

蕭清音隻覺得好笑:“是嗎?”她又問,“既這樣的為我考慮,為何當時又收了我的信物,卻口頭應了我呢?”其實一瞧見她這樣的態度,蕭清音忽然心裏徹底釋懷了。

她從前之所以忘不掉放不下,除了意難平外,也有對傅文雅錯信之原因。她當初正因為信任她,才會把那樣重要的事托付給她去做。所以後來出了那樣的事,她才不明白到底怎麽了。

如今見她這樣,她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幫忙,她在算計她。

所以,蕭清音接下來揭穿她的話又脫口而出:“是啊,你若當時就拒了我,又怎會穩住我,好為你說服家裏向陸家提親爭取時間呢?文雅,你其實一開始就想好這樣做的。既如此,又何必冠冕堂皇的打著為我好的旗幟呢?”

可能是所有一切都被說中了吧,傅文雅竟一時失了言語,不知該從何下口。

最後,才勉強擠出些笑來,尷尬卻又強作孤傲道:“你如今都是郡王妃的身份了,又何必還記掛著過去不放?你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永昌郡王發現端倪嗎?”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但蕭清音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底氣,她似乎並不怕,隻冷靜道:“你若想拿這事是郡王麵前說,我不會阻攔於你。但請你也好好想想,若他得知了一切真相後,會不會因嫉妒心而遷怒於陸家,甚至是你們傅家?你若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敢賭上陸、傅兩個家族,我又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顯然傅文雅是沒有這樣的勇氣的,她豁不出去。

既豁不出去,這時便逞不了口舌之快。

這次回合的較量,自是以傅文雅的失敗而告終。

傅文雅倒也不提這個了,隻涼涼笑道:“我真沒想到,蕭妹妹如今竟有這樣的口才,從前倒是我小瞧你了。”邊說邊起了身,隨意福了個身後,告別道,“今日來道喜,不曾想竟鬧得不愉快,實在是抱歉了。我們母子就此作別,想日後也不會再來打擾。”

蕭清音卻坐定,起都沒起身,隻淡漠說:“那就不送了。”

傅文雅轉身離開,卻在捧霞閣門口遇上了徐靜依。徐靜依見她麵色難看,自然也猜到了方才同蕭姐姐可能談的並不愉快。

既是不歡而散的,那想當年並無誤會,確是傅家姐姐做了對不起蕭姐姐之事。

徐靜依心中有親疏,也有是非。隻一眼,心下便有了定論。

不過麵子情總是要有的,她主動笑著打了招呼:“怎麽這麽快就走了?我聽說傅姐姐在這兒,特意撇了別的客趕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