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又多了個擅軍武的孫兒, 老皇帝十分高興。但太子考慮得更多一些,他見這幾日二郎和三郎暗中較量得有些過,便私下裏將二人叫去了他帳篷中說話。

梁忠對顧容庭的嫉妒心和防範心肯定是有的, 但因都是武人, 兩日一番切磋下來, 不免也有些欽佩之情。

但他是極傲的人,做不到如嗣王那樣禮賢下士。且又想到他同嗣王兄乃一母同出,日後必然是嗣王兄的臂膀, 便更不可能會同他有進一步的深交了。

兄弟二人此刻站在太子的寢帳中, 皆低頭聽著教誨。

太子威嚴肅穆,十分嚴厲道:“別以為為父看不出來這兩日你們在暗中較勁, 今日叫你們來, 是要你們收斂收斂的。有好勝之心是好事, 但若是因為這點事傷了兄弟之情, 就很不值得了。”

“得了第一又如何?沒得第一又如何?你們要時刻記得你們的身份,要為天下人做表率。身為皇孫, 若是你們連這點禮讓的氣度都沒有, 日後那些公侯伯爵府的公子郎君們都紛紛效仿,豈不是又要天下大亂?”

“本來春獵就是個儀式, 出來活動活動筋骨的。你們倒好,追得那些牲物滿林子亂竄, 哪裏還有一點憐憫賢德之心?今日隻是為父訓你們,明日若再不知道收斂, 你們就該去你們皇祖父麵前挨訓了。都記下了?”

“是, 父親,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不管心裏是不是真這樣想的, 但在太子麵前, 二人不敢放肆。

太子是恩威並施,訓斥過後,又放鬆了語氣說:“既知道了,就都下去吧。”

二人又恭恭敬敬應了是後,便退出了太子寢帳。

外麵還很熱鬧,大家架著火烤肉喝酒,氣氛輕鬆愉悅。梁忠顧容庭二人互望了眼後,彼此沒說什麽,隻各回各處去了。

至此,顧容庭心中倒稍稍鬆了口氣。

他沒有必要藏拙,但也不想太出頭。之前是因為想讓皇祖父高興,又覺得梁忠在騎射上的確是個很好的對手,他想同他好好比試切磋,這才全力以赴的。

如今既有太子父親教訓,那麽接下來的一天,他自然會有所收斂。

而這時候再低調行事,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皇帝祖父看到了他的實力,已經高興過了。他又聽了太子父親的話,能寬他老人家的心。至於是不是得第一名,他根本不在意。

但若他沒猜錯的話,據他對梁忠的了解,他嘴上是答應了,但根本不會真正把父親的話聽進去。

果然到了第二日,梁忠仍絲毫沒有懈怠。但顧容庭這邊的收獲,卻比前兩日少了一半。

梁忠以為顧容庭會同他一樣,不會真正將父親的話聽進去的。但得知他今日所得獵物時,也是一愣。

老皇帝原以為今年得頭籌之人會變一個的,但見他看重的沒有如他所願時,心中不免失望。不過,昨兒已經知道了他們兄弟兩個被太子叫去一事,老皇帝倒不真以為是這個孫兒實力不行,隻會覺得他這是聽了他父親的話。

梁忠這個孫兒又再次奪魁,老皇帝也很高興,他問他道:“忠兒,你今年有什麽想要的呢?”

從前都是先置好彩頭,今年例外,老皇帝提前沒置彩頭,這會兒也隻叫梁忠自己提。

也有想看看,若叫他自己要的話,他會要些什麽。

梁忠如今人雖在獵場,但心卻遠在京城的捧霞閣內。這三日來,他無一日不是心掛在妻子身上的。

這會兒老皇帝問他要什麽賞,他心心念念的也是妻子。想著妻子眼瞅著就要臨盆了,他便求皇帝為他未來的孩子取個名。

梁護的一兒一女名字都是梁護自己取的,皇帝和太子都沒插手。梁忠這會兒提取名一事,也有點想求不同的意思。

但更多的,還是對妻兒的愛護。

老皇帝聽後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後又再問一遍:“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確定隻要朕為你即將出生的孩兒想個名字這麽簡單嗎?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若是在別的時機,梁忠或許就要提別的賞賜了。但眼下時刻,他滿心眼都是妻子孩子,無心再想別的。

所以,皇帝又問他一遍,他也又確定了一遍,說是隻求賜名。

“好!”老皇帝中氣十足應道,“那你的第一個孩兒,名字就由朕來取。”

雖是意料之內,但梁忠還是高興應下謝恩。

那邊,顧容庭和梁秀對此倒無甚反應,隻是梁護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輕輕蹙了下眉。

回城的路上,梁護尋了個機會找到顧容庭一處說話。

回城的車隊浩浩****,兄弟二人皆高高坐在大馬之上。隨著車隊慢慢晃著馬往前去,梁護先是關心了幾句,問他來太子府這幾日生活上可還習慣。

之後,話頭則又轉到了這次春獵上,說本來看前兩日的勢頭,以為今年的頭籌會是他的。

顧容庭聞聲卻笑:“三郎年輕,有些好勝了。昨兒父親批評過,日後定會收斂。”又謙遜,“何況,三郎的確是技不如人,到最後一天,已經疲憊不堪,沒了前兩日的鬥誌。”

對他此話,梁護卻是很不相信的。

他雖馬上功夫不如二郎三郎,但看人、看事的眼力卻是有。若不是父親找二人談了話,若非三郎刻意熄了想贏的心,這次二郎絕對拔不了頭籌。

其實憑梁護的私心,他當然希望這個親弟弟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這些年來,隨著皇帝祖父的年邁,他們幾個各自長成皆有一番勢力和作為後,他同二郎之間自然會存在一些紛爭。

二郎之野心,皇祖父都看出來了,他怎麽可能沒看出來?

隻是二郎擅軍武,在軍中他有一定的聲勢和地位。他雖身為皇嫡長孫,又早早便幹涉朝政,也做出了些政績,但在軍中卻沒有十分信得過的人。

三郎的突然回歸,於他來說,倒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但也隻是個機會,三郎未必肯幫他。即便是一母同出,也畢竟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沒有那份情誼在。

再有就是,他也擔憂。若三郎也有奪位之心,日後他壯大了,勢必是比二郎還要難對付的存在。

他是嫡出,又得皇祖父喜歡,若再有軍威,多年之後他坐那個位置,也不是沒有可能。

梁護有時候想一想自己,也會覺得挺悲哀的。若他非嫡非長,他可以不必去爭那個位置。但既身為嫡長,生在了這個位置,若再不去爭,再不早早為自己籌謀,日後不論下頭的誰登了位,都不會善待他這個嫡長兄。

即便他甘願俯首為臣,他們礙著他的身份,肯定也是不會相信。

所以於梁護來說,他除了盡力往上爭,再別無它路可走。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籌謀,為妻兒籌謀,他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對顧容庭,他仍是盡力拉攏。

“皇祖父今年是真高興,即便你最後沒有拔得頭籌,他老人家略略有些失望,但卻沒有影響心情。他老人家年紀也大了,真是很久都沒見他這樣高興過了。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在你身上寄予了很高的希望。”

便是親兄梁護,顧容庭也始終留有戒備,不敢輕易便放下防備。

皇位之爭,雖他無心參與,但也不想被動卷入。

“皇祖父年紀大了,想享天倫之樂。如今三郎回來了,也算是了了他老人家一樁心事。今日若是換成別人,他定也是一樣的。”

梁護側首望了身旁兄弟一眼,心中大概明白他是在向自己表明沒有爭位之心。但這種事情,有時候也不是他想不想的事兒。

梁護心中有分寸,也知道,如今兄弟還不多親,這會兒談這些或許為時過早了些。所以,就笑了笑,沒再繼續說下去,隻又說了些別的家常事。

“為兄癡長你幾歲,你出生的時候,為兄已經記事了。隻記得,當年兵荒馬亂之下你走丟了後,母親病了有兩三個月。當時祖父父親還在攻城,雲州城久攻不下,攻不下雲州,就無法抵達京都。那時候我隨母親在奔赴雲州的路上,又突逢這樣的噩耗,我也險些撐不下去。”

“後來好不易到了雲州,祖父父親得知你弄丟了後,十分自責。三郎你不知道,當時我心裏有多難過,我總覺得是我沒能護得好你,這才把你弄丟了。沒護好你,沒照顧好母親,沒能完成祖父父親臨行前交代給我的任務。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全天下的罪人。後來,還是母親身子漸好之後,她拉我到跟前,安慰我,我才能漸漸從那片陰霾中走出來。”

“隻是這些年,心中卻仍一直記掛著你。如今你總算被找回來了,我心裏的那份負擔,才算是真正徹底放下。”

這些事顧容庭都知道,因為前世兄長也說過。但如今再聽一遍,心中也仍有唏噓。

易位而處,若是他身在兄長這個位置,他想他也定會自責半生。所以對兄長此刻的心情,他是能理解的。

“這也是三郎的命,三郎命該如此,怪不著任何人。”還如前世一樣,顧容庭沒有去怪任何人,隻是將一切都歸罪在了命不好上。

梁護看得出來這位兄弟心裏是真的這樣想的,也就沒再多言過去,隻笑說:“過去的都過去了,如今總算好了。也好在……你的養父母待你極好,你如今也是儀表堂堂,不輸我們中的任何一個。”

顧容庭忙頷首謙遜道:“兄長謬讚了,三郎汗顏。”

梁護卻笑著抬手輕輕在他肩上拍了拍,溫和道:“在為兄麵前,你就不必謙虛了。”又說,“你嫂嫂倒會做幾個拿手好菜,待你得空,同弟妹一塊兒去我們那兒坐坐。”

顧容庭於情於理都不好推辭,隻能應是。

車隊前後人多眼雜,梁護略說了幾句,表達出了自己想表達的意思後,就策馬暫去了另外一旁。他才走,梁忠便打馬過來了。

顧容庭沒有再爭下去,這讓梁忠略鬆了些對他的戒備心。想著他媳婦同清音交好,梁忠便也有心過來結交一二。

或者說也談不上結交,隻是不想把彼此間關係搞得太過敵對。梁忠已經想過了,隻要三郎不會徹底取代了他在軍中的地位,他和三郎未必不能和睦相處。

隻要他日後保持中立,並不摻和到他同嗣王之間的爭奪中去,他也不想樹這樣的一個敵人。

顧容庭從未想過要爭奪什麽,前世沒有,今生更如是。

前世在被認回皇室前,他所求不過家庭和睦、父母安康。後來被認祖歸宗了,他想的也是如何盡幾之能報效朝廷。

如今這一生,若說多了什麽,那便是想逃過那一劫。

這一世要比前世好太多,至少夫妻和睦。夫妻兩個安安穩穩過個小日子,日後一起生兒育女,不比站在那個位置來的令人向往嗎?

至於嗣王和永昌郡王之爭,他也不會摻和到任何一方去。

在這一場奪儲之中,他的劣勢也正是他的優勢。隻要他沒有這個心,那麽流落在外多年,失去了很多先天便利,讓他從一開始就沒加入到這場戰局中去,這便也是他的優勢。

若一開始就深陷其中,再想抽身而出,怕就難了。

顧容庭始終都想得很開,對於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他心裏的想法也很堅定。

或許一開始重生回來時彷徨過和妻子的關係,怕仍如前世一樣,最終活成了怨偶。後來發現她也是重生回來的後,又怕她對自己並無愛意,不過是衝著他皇孫身份才對他好的罷了。

但如今,這些煩惱也都沒有了。

是衝他身份的又如何?不是又怎樣?很多時候,少去糾結這些,人會少很多煩惱。

或者,換一種想法看,他能有這樣的身份可讓她對自己好,不也是自己的優勢嗎?

人很多時候都是趨利避害的,隻要沒有大惡之心,那麽一些小毛病、小瑕疵,又有什麽不能接受?

從一開始,他就沒覺得她看不上他是勢力。前世沒有,今生就更不應該有。

畢竟易位而處,站在她那個立場,他是能理解她前世的那些言行的。

再說也隻是對自己不好,對他的家人,她從未苛責過。

這樣的女郎,他能娶為妻室,原是他的福分。

所謂小別勝新婚,自成親後,這應該算是他們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

談不上相思入骨,但對彼此,至少都是思念的。

回來後的晚上,二人深入交談了一番。

事後,兩個人也都沒有立刻睡去。似都還精力旺盛得很,擁靠在一起,說了些閑話。

前世顧容庭並沒有參加過春秋兩獵,所以徐靜依也不清楚他馬上的騎射功夫到底有多好。這次趕在了春獵之前回來,又跟著去了,徐靜依心中也著實小小的期待了一把。

不過當得知仍是永昌郡王拔得頭籌時,她也覺得沒什麽。

隻是好奇,他的能力到底在永昌郡王之下多少,所以便閑問:“你們差了多少啊?”

差了多少?顧容庭其實自己也不知道。

若最後這一天他沒有放棄,或許能同他比出個高下來。

認真想了想後,顧容庭說:“一點點。”

父親交代過的事,以及朝廷上的事兒,顧容庭也不想說來惹她擔心。所以,太子父親曾找過他的事兒也沒說。

但又怕把自己說得太弱了,妻子心中會失望,於是就隻說是差了梁忠一點點。

最後還又補充了一句:“勝負在毫厘之間,等有下次,我會好好努力,再拚搏一把。”

徐靜依其實無所謂,問過也就撂過了,沒太放在心上。既提起了永昌郡王,徐靜依便論起了他同蕭氏來。

“他這次又拔得頭籌,蕭姐姐也要臨產了,他們可是雙喜臨門。”

顧容庭突然想到梁忠求聖上為子賜名一事,便同妻子說了。

徐靜依卻十分詫異:“隻是求賜個名嗎?”

這麽好的機會,她以為憑梁忠的野心,不說暗示什麽兵權、馬力,也得是討個什麽奇珍異寶的。誰成想,竟隻是求聖上為他即將出生的孩子賜個名這麽簡單?

顧容庭也中肯道:“永昌郡王這個人……好大喜功,又貪權勢,但卻對他的王妃極好。”好到,顧容庭覺得,他同樣身為丈夫,都未必比得上。

所以看人不能太片麵,至少他身上是有很多優勢的。

徐靜依正想調侃說那你以後要學一學,外麵,突然匆匆傳來腳步聲。聽到了外間有動靜,以及一些悉悉簌簌的私議聲,徐靜依便揚聲問怎麽了?

答話的是蕭氏身邊的貼身侍女鳶尾,她聽寢臥裏武安郡王妃還沒歇下,便立刻跪下回話道:“我家王妃要生了,這會兒正喚著娘娘您呢。奴婢想著,娘娘您同我家王妃是從小的交情,這會兒王妃正過鬼門關,便自作主張這麽晚了來請您過去。還請娘娘和郡王恕罪。”

徐靜依在聽到是鳶尾的聲音時,便立刻起了床。

而外間候著的侍女們,也忙進了內寢去侍奉。

徐靜依一邊穿衣,一邊對鳶尾道:“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又叮囑她,“你趕緊先回去,這個時候蕭姐姐身邊最缺不得的就是你們這些最貼身的侍女了。你先一步回去告訴姐姐,我很快就到。”

鳶尾就是想親自過來傳個話,這會兒她一顆心也完全記掛在自家主子身上。得到允諾後,她立刻謝恩起身。

那邊顧容庭見妻子著急,便也跟著披衣起床。

夫婦二人穿戴好後匆匆往捧霞閣去,恰好路上遇到了嗣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