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心裏舒坦了些, 梁忠臉色也好了不少。

又見妻子今日似很健談,不但同三郎媳婦一言一答有來有往,還能主動同那邊嗣王妃和太子妃說起些她同三郎媳婦少時之事, 梁忠始終陰霾的臉色也漸漸濃霧散去, 變得清朗起來。

甚至, 看在他媳婦的麵子上,梁忠也端起酒杯主動敬了顧容庭一杯酒。

見座下兄弟妯娌都和睦相親,你來我往的, 多有禮讓, 上位的太子夫婦心中也十分欣慰。

太子妃笑說:“你們都是親兄弟,日後定要護扶護助才是。你們兄弟妯娌間若處得好, 宮裏皇帝皇後也會很高興。帝後如今雖都康健, 但也年邁, 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不該叫他們二老再為你們的事擔憂。”

太子妃話中意有所指,但眾人此刻皆紛紛起身應是。不論各人心中是怎麽想的, 至少麵上不會顯出不敬來。

散了後, 各自便回自己住處。

此處廳堂往各自的院落去,捧霞閣同倚水居有一段順路, 所以同旁人道了別後,徐靜依便過來親自扶著蕭清音。妯娌二人走在前頭說話, 梁忠和顧容庭兄弟兩個則落在後麵,慢悠悠走著。

前世他們夫婦回來時, 蕭氏所出孩子已經差不多一周歲了。而如今的蕭氏, 還隻是身懷六甲, 尚未臨盆。

徐靜依還從沒見過這樣大的肚子, 她從前見到的那些有孕在身的女人, 也隻是初初顯懷。不免感歎,原來女人懷孕十月快臨盆時,肚子竟是大得這樣的可怕。

母親雖有她和二娘兩個孩子,但二娘也隻比她小兩歲。二娘出生時,她也才三歲。三歲或許懂些事了,但卻不一定能記事。至少在他印象中,是沒有母親挺著大肚子的記憶的。

同樣身為女人,而且還是沒生育過的女人,徐靜依很怕她挺著這樣的大肚子會摔著碰著。一路慢悠悠走著,她也會問:“要不要歇一歇?累不累啊。”

其實還挺累的,畢竟這樣大的一個肚子罩在腹前,不但礙著視線,走起來也不方便。

但歇下來停了停又怎樣呢?這段路總是要走下去的。慢慢走著也就是了,所以蕭清音笑著搖頭,說不累。

“我們走慢點就好。”蕭清音今日還挺高興的,她似乎有很久沒這樣發自內心的高興過了。

今日舊人重逢,讓她埋藏在心底的一些往事又一點點複蘇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是真沒想到,你我竟有這樣的緣分。”蕭清音今日話是較往日多了許多,許是小飲了些酒的緣故,她整個人也興奮起來。

她知道,故人能再重逢,或許不是衝著她來的,但對她來說,卻是一段溫馨。

前世徐靜依隨夫被認回太子府時是一年後,那時候,府上也擺了這樣的一頓酒席。但當時蕭氏因身子欠佳,並沒出席。

之後,徐靜依也因怕顧容庭一朝飛黃騰達後會糾她過去的錯,所以時刻老實安分,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外,並不出門。

前世也同蕭氏照過麵,但卻沒如今日這般好過。那時候的蕭氏,看起來,似是比如今又更多了幾分憂愁在身上。

她當時因自顧不暇,也沒多想。如今細細想來,卻是覺得不對勁的。

她印象中的清音姐姐,雖容貌清麗脫俗,多有冷麵美人兒的稱號,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有一顆熱心腸的。蕭家也是公侯之家,清音姐姐也是將門之後,她可是曾經能在馬背上馳騁的灑脫女子。

如今一朝嫁入皇室來,怎的就變了呢?

心裏念及此處,徐靜依不免悄悄扭頭朝身後看來一眼,目光在梁忠身上落了片刻。

她心裏想的是,難道是這位看起來凶凶的永昌郡王待她不好?

梁忠正在同顧容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突見前頭女子以一種探尋的目光朝自己望過來,他愣了下。

但因妻子同她在一起的確開心許多,梁忠愛憎分明,也就衝她略略頷首,算是示好了。

徐靜依卻沒給他什麽回應,隻收回了目光,繼續同蕭氏說話。

“姐姐這肚子滾圓的,不會是雙胎吧?”也不提他們夫妻之事,徐靜依隻撿好聽的說。

蕭氏笑說:“哪會,不是雙胞胎。”又耐心同她說起之前來,“我也曾因肚子好像比相同月份的別人要大些,懷疑過是不是雙胎。但宮裏的禦醫來瞧過,說是沒有診出雙胎的脈象來。我想著……許就是它長得比一般小嬰兒大一些吧。”

聽了這話,徐靜依也善意提醒說:“胎太大了容易難產,姐姐這幾日還是少食多走動吧。另外,算著日子你也快要生了,你們院兒裏該多備上幾個接生的穩婆來。還有大夫,大夫比穩婆更重要。”

徐靜依當然知道這些事肯定早有她身旁的嬤嬤安排好了,但念著昔日的情分,又想到她前世後來的消沉,徐靜依就總想她可以好好的。

蕭氏同太子府中的旁人不大來往,所以,除了有身邊嬤嬤這般為自己打算外,徐靜依算是第一個。對她來說,這種關切自然難得。

“嗯,院兒裏穩婆都找好了。”蕭氏淺淺笑著,“無礙的。”

徐靜依能從她身上感受到那種落寞和孤寂,也不知怎的,她突然一把握住她手說:“如今我也在這邊了,待你臨盆那日,我定會陪在你身邊。”

蕭氏好看的鳳眼慢慢的望了過來,眼中有感激,也有期待。

許是今日的月色太過黯淡,徐靜依並沒瞧見她此刻雙眶中的淚澤。恰前頭也到了路的盡頭了,二人要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

互相道了別後,便跟著各自的夫君回自己的住處。

梁忠今天心情有些激動,他難得能見到妻子這樣的一麵。隻是,待那三郎媳婦離開後,她似又回到了從前那樣。

她對他恭敬、體貼、周到,但卻似乎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意。

這樣似乎也不錯,但很明顯,梁忠想要的,遠不隻這些。

二人也討論過這些,蕭氏會覺得他有些無理取鬧。知道他一直都想比著嗣王,所以蕭氏也盡力去做到寬容、大度。她照著嗣王嫂嫂去做,也自覺不比嫂嫂差多少。

她沒有嫂嫂管家的能力,但在打理後院上,卻是比嫂嫂更有大度寬容之心的。

嫂嫂孕間,嗣王兄長有納兩房妾室。她診出孕身時,也立刻張羅著給他納妾了。但他卻不高興。

或許蕭氏心裏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但她卻覺得,他們若能如兄嫂那樣相處,又有什麽不好呢?

皇家子嗣,一方郡王,本就該如此的。

在這樣的大家,三妻四妾太過尋常,可他卻要奢求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

起初蕭氏會苦口婆心的同他講一些大道理,後來見實在說不通,久而久之的,也就不想說了。

這會兒夫妻二人獨處,蕭氏也知道他想問什麽,便主動說了道:“靜娘我同你提過她的,都還曾是閨閣少女時,我們有幾個曾交情十分之好。隻是後來大了,各自備嫁,見得也少。之前她同四郎定了親時,我還盼望著她能過來,後來四郎改娶了別人,我也失望過。可如今又遇上了,想著,算是我命中同她有緣分。”

想起曾經的好來,她也會笑:“當年,她是我們幾個中最好看的女孩子。長得像彩虹般明媚豔麗,性子卻似太陽,熱情似火。”

梁忠卻總尋不到重點般,隻答她說:“是嗎?我覺得也不過如此。比起你來,那是差遠了。”

蕭氏默了會兒,然後也不說這個了,隻又撿了別的去說。

告白沒得到回應,梁忠眸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但很快,也又全心應對起妻子別的話來。

又回到了熟悉的倚水居,徐靜依盡力去掩飾自己心中的滿意和開心。

這裏的布置和前世一樣,他們夫婦二人過來時,院兒裏侍女嬤嬤們早已打掃好了所有地方。

當初嫁去顧家,貼身陪嫁的就馬嬤嬤和青杏、紫蘭。如今從顧家搬到太子府來,這三個是肯定要帶著的。另外兩個,小金和小銀,原就是顧家的使喚丫鬟,徐靜依便給了她們些賞錢留了她們在顧家,沒帶在身邊。

再有她的那些陪嫁莊子陪嫁鋪子,自然也一並都帶過來了。

隻是,當初因是嫁去顧家,貼身之人帶的不多。在顧家倒還好,沒覺得有什麽,但在太子府自然就不一樣了。

倚水居之大,怕是有之前顧家一整個家那麽大。這麽大的地方若隻得那三五個人差遣,很顯然是不夠的。

不過太子妃思慮周全,特意撥了好些侍女過來。甚至,還把她自己身邊用老了的常嬤嬤也差到她身邊來侍奉。

一切都同前世一樣,唯一不同的,不過是如今提前一年回到了這裏。

又回到了這裏,徐靜依覺得親切的同時,又有些害怕。

若顧容庭命運的軌跡還如前世一樣,沒能改變的話,那麽他也就隻有一年好活了。

不說這一世了,便是前世他們夫妻感情淡薄,最後得知他戰死沙場的消息時她都難過。畢竟是夫妻啊,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感情不深,但情分總有。

如今他恢複了身份,她跟著他妻憑夫貴,身份一躍壓在了二娘頭上,家裏母親那裏,她自然不必再擔心。如今要說擔心,唯一擔心的就是他一年後的那場劫數。

徐靜依也不是心硬之人,想著這一世兩個人的好,她心中也早早暗下了決心,一年之後的那場劫數,她定要盡力去幫他度過。

如今唯一慶幸之處在於,時間上還不是很著急,至少那是一年後的事兒。

才忙完一樁大事兒,可暫稍歇一歇,先過幾天舒快日子,之後再一點點的想法子不遲。

因這兩日都很累,所以躺了下來後,夫妻兩個隨便聊了聊,也就都睡了。次日一早,顧容庭身為聖上新冊封的武安郡王,自要著官服上早朝。

還如往常一樣,若他起的時候她醒了,便裹著被子靠坐在**陪他一會兒,並不起身幫他穿衣。之前在顧家時,主要他自己穿,然後青杏紫蘭也會來搭把手。

如今雖然隨著身份的升高,所著衣裳更繁複厚重,但好在身邊侍奉的侍女也更多了。專門侍奉顧容庭這個郡王穿衣的女婢就有兩個,更不要說,還有專門伺候徐靜依穿衣的、梳頭的,以及描眉敷粉的了。

這是這一世顧容庭第一次穿上這身明紫色的朝服,哪怕徐靜依前世已經見過一二回了,但事隔這麽久後再看,她也仍會眼前一亮。

就像她之前想過的那樣,他這副身骨、長相,再恢複身份的話,日後她在曾經的閨中密友中,絕對可以昂首挺胸橫著走。如今看來,她是一點沒有想錯的。

如今一切順遂,徐靜依心情也隨之好了很多。再沒了從前功利的急切,如今倒慢了下來,也能真正靜下心來好好欣賞一下眼前男人的美了。

欣賞完後,徐靜依心情激動,便也不吝嗇誇讚之詞,誇了他好幾句。

顧容庭倒沒想過她竟會這般大膽,還當著侍女的麵,便不吝誇讚。一時間,他反倒是不好意思的那個了。

輕咳了聲,盡量不尷尬的迎了她一句說:“時間還早,你繼續睡。”又提醒,“雖入春了,但莫貪涼,被子蓋好了。”

徐靜依如今心情順暢後,自然願意事事都依他。再說他這也是關心自己,她又怎會不識好歹呢?所以,聽了他話後,立刻將整個身子都縮進被窩裏,隻留了腦袋在外麵。

什麽也沒說,但她的態度卻是很明顯。

顧容庭看後笑了下,二人又簡單寒暄幾句後,顧容庭便踏著月色離開了倚水居。

他走後,徐靜依又打著哈欠擁著被子睡了過去。

春天到,萬物複蘇,人卻犯懶,怎麽都睡不夠似的。

太子府就在宮城邊上,父子幾個徒步過去,也不過就是一盞茶的時間。

從前上朝下朝,太子父子四個都是一起的。如今又多了個顧容庭,父子陣容也由四人行變成了五人行。

一路上,遇到不少前來上朝的老臣。瞧見了太子和新王,立刻都過來打招呼問好。

早朝上,議完各部要事後,老皇帝便興致勃勃說起了春獵一事。春獵雖說是儀式,並不殺生,但每年一次還是要出行的。

尤其今年皇族中又多了個孫兒,老皇帝很想在獵場上見識一下這個孫兒的本事和身手。

春獵就在兩日後,因不如秋獵陣容浩大,皇帝也並不帶後妃同行。宮裏皇後皇妃們不隨行,下頭太子府裏太子妃和諸位王妃,自然也不會隨行。再下頭,各公侯伯爵府各位夫人,就更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下了早朝後,顧容庭也一直被留在宮裏說話,直到晚間時分才回家來。

回到家後,他便把要春獵一事告訴了妻子。

如今再聽到“春獵”二字,徐靜依很坦然了。不但沒要丈夫在春獵上好好表現,反倒是提醒他說:“獵場上到時候賽起來,那箭都是不長眼睛的。雖說王爺如今是皇孫龍嗣,沒誰敢對您不利,但若是有誰失了手的話,一旦傷害到,就是十足十的了。王爺您是聰明人,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徐靜依不知道他前世的戰死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她決定了,從現在開始就要慢慢的提醒他,讓他心裏有個數。

現在是獵場上提醒,一年後若他還是不得不要上戰場的話,她也會提醒。

顧容庭望著她,有好一瞬的沉默,但最終卻沒多說什麽。

隻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吧,我心中有數。”

然後也不想繼續這樣沉重的話題,顧容庭便打探了番她今日在府上的情況。

前世被認回來後沒多久,他便上了戰場,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很少。就算在一起的日子,二人也沒有多說過什麽話,更何況是像現在這樣互相分享自己一日的行程了。

徐靜依不吝將自己這一整日的行蹤都告訴她,一一掰著手指頭數起來,說了上午去了母親那兒請安,之後被母親安排著,隨大嫂嫂一起管了些事兒。下午回來後,吃過午飯又睡了會兒,起來後便去了捧霞閣那邊尋二嫂說話,兩個人聊了很多少時之事,越聊越投機,待反應過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之後便一道又往母親那裏去問了個安,再之後,就是各自回各自住處了。

對自己這一日的行程,徐靜依事無巨細的都告訴了他。顧容庭聽後笑著點了頭,說自己知道了。

那邊,捧霞閣內,梁忠卻有些不太想參加這次的春獵。

妻子應該就是這幾日就要臨盆,他不想在她艱難走鬼門關時,他卻不在她身邊。

但蕭氏卻並不在意這些,甚至,她本能心中也不想他陪著自己生孩子。所以,知道他是有爭強好勝之心的後,蕭氏便拿這個來勸他道:“以往每年春獵你都是拔得頭籌的那個,今年三郎回來了,我知道你心中定很想同他切磋切磋,較個高下。你若不去,實在可惜。”

又說:“我這裏你實在不必擔心,有這麽多人在,怎麽會有事?何況,也不一定就是你不在的時候臨盆的。春獵也就這幾天,或許能等到你回來。”

梁忠很有好勝之心,若是往年也就算了,今年三郎回來了,又如此的被皇祖父器重,他很想同三郎較個高下來。

若真實力不如,輸了也認。但若因為沒去,而叫他拔得頭籌,從而更得皇祖父器重,他怕會一輩子心中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