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可她也知道, 自己在府中大勢已去,隻憑姿色侍人,她是如何都比不過年輕貌美的朱氏的。

但好在, 她也不是一無所有, 她還有嘯哥兒啊。

原以為二娘成了郡王妃後, 日後他們姐弟可互扶互助。可誰能想到呢,突然一夜之間,大娘成了武安郡王妃。

武安郡王乃太子妃嫡出, 身份上狠壓了二娘一頭。

同這個比起來, 朱氏奪了她寵一事,反倒算不上什麽事了。

原想著, 就算朱氏懷了身子又如何, 誕下男嗣又如何?隻要她能得二娘助益, 日後嘯哥兒有太子府這座靠山, 必然不會讓朱氏所出之子威脅到身份。

可現在,她卻不敢這樣想了。

大娘成了武安郡王妃, 她肯定會全力支持朱氏肚子裏的這個孩子的。朱氏若誕下女嬰還好, 若是誕下男孩兒的話,那她這半生籌謀, 當真要付諸東流了。

柳氏心裏焦急,卻沒什麽法子。

萍娘見她一直怔愣盯著一處看, 似在失神想什麽,便轉身對徐世立道:“世子爺不若陪姐姐說說話吧, 我瞧姐姐特意尋來該有事說的。”又說自己, “我去夫人那兒坐坐, 正好陪夫人說說話解解悶。”

若柳氏這會兒不在這兒, 徐世立估計不會同意。但柳氏人就在這, 且也看得出來她神色不佳,徐世立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你胎還沒坐穩,路上小心著些。”又特特交代萍娘的丫鬟,讓她們萬萬不能大意了。

一旁柳氏將這一切瞧在眼中,突然心中冷笑了一下。

徐世立交代好後,這才望了柳氏一眼,然後轉身往門外去,柳氏見狀忙跟上。

自萍娘入了府後,徐世立不但鮮往袁氏那去,連去柳氏屋裏都少了。細算起來,他好像已經差不多有十天半個月沒去柳氏那坐坐了。

今日既見上了,徐世立便道:“去你屋裏坐坐。”

柳氏不像袁氏,對待感情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一點瑕疵都不能有。她更多在意的是寵愛,是能得到多少利益。

此番既老爺主動提起要去她那兒,柳氏自然不可能拒絕。

不但不拒絕,反倒還獻媚嬌嗔道:“老爺還想得起來去妾身那裏?您都多少日子不曾往妾那裏去了。”

柳氏身上有種袁氏和萍娘都不曾有的東西,那就是她肯放低姿態。袁氏也好,萍娘也好,她們身上有的都是那種良家女的矜驕,徐世立喜歡這種矜持的氣質,但偶爾的,如柳氏這般的,他也十分受用。

雲雨之後,柳氏伏在他胸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問:“我還以為老爺有了新歡,就忘了我這個舊愛呢。”

徐世立手摩挲著她發絲,剛剛溫存過,這會兒還滿眼的憐惜。

“怎麽會呢?”他不承認,“忘了誰都不會忘了你。”

柳氏心裏輕哼一聲,心想鬼才信你話呢,但麵上卻不顯,她嘴裏仍是撒嬌的語氣。

“那老爺可要永遠都記得您自己說過的話,永遠都不能忘了妾身。若您也棄了妾,那妾還不如當年就死在戰火中,何必認識您一場?”

嘴裏訴說著甜言蜜語,但柳氏這會兒想的卻是,朱氏如今懷了身孕,日後怕是不便侍奉,這是她最好的機會。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隻要她有機會常伴他左右,日後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柳氏不提徐靜依夫婦,但徐世立卻主動提起了。

“你是不是也得到了消息?”徐世立突然轉了話頭問。

柳氏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指的是什麽,但她卻裝傻,仍問:“老爺是說什麽?”

徐世立垂眼望她,打量了人好一會兒後,才說:“那你今日匆匆來尋,為的是什麽?”

柳氏說:“是去看看朱妹妹,她不是有了身孕的嗎?妾想著,都是姐妹,妾過去看看她是應該的。”過了一會兒,又自己承認了說,“好吧,妾去看妹妹是假,尋老爺才是真。妾真怕如今老爺有了妹妹,就忘了姐姐。”

見她自己不提,徐世立想了想,也就沒再繼續說。

“放心吧,你到底生了嘯哥兒,我如何都不會忘了你的。”這句倒是實話。

柳氏仍伏在他胸膛,心中卻是彎彎繞繞來回轉了數十圈。

那邊,萍娘去了袁氏那裏,互相寒暄了幾句後,便把方才柳氏突然尋到她那兒的事告訴了袁氏。

袁氏聽後,隻笑笑:“她總算是急了,掩不住自己真實的性子了。”自想開之後,袁氏性情也越發通透起來,再看柳氏,隻覺她所言所行,都如跳梁小醜般。

如今她不在意徐世立了,柳氏自然就再也無法傷害到她。

隻是……二娘不一樣。

袁氏還是有軟肋的,她無法完全舍棄二娘。

但經了這麽多事後,她對二娘再多的熱情和疼愛,也要漸漸冷卻了些。對二娘……她是極失望的,而且是越來越失望。

在她心裏,看來真的是隻有柳氏這個乳母,她的親胞姐、親娘,她是絲毫都不曾放在眼中的。但凡她對她們這些至親有一絲絲的不忍,她也不會失望傷心到如斯地步。

為了柳氏,她可以不顧孝道,隻敬柳氏不敬她。為了她的錦繡前程,她可以裝著已知錯的樣子又來親她、孝順於她,而一旦得到了她想要的,見自己這個老母再沒了利用價值後,便又立馬變了一副麵孔。

甚至在之後成了郡王妃,飛黃騰達後,全力給柳氏撐腰,全然不將她們這些真正的長輩放在眼中。從前好歹還聽老夫人的話,後來是連老夫人也竟不再放在眼中。

一次又一次,若說不失望,那怎麽可能呢?

可她又覺得自己身為母親是失敗的,她始終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她就能那麽聽柳氏的話呢?

袁氏和萍娘都不在意徐世立,萍娘是一開始就沒在意過,袁氏則是心傷透了,如今浴火重生。所以,她們二人在一處,倒能處成真知己。

袁氏平常有什麽話,也會同萍娘說上一二。

“人在做,天在看,我就知道靜兒這麽好的孩子,她是不可能一輩子活得不順遂的。如今好了,那武安郡王落魄時娶的她,如今飛黃騰達了,想必多少也會念著曾經貧賤夫妻時的情分,會對她好。而且女婿那個人她也覺得很不錯,老侯爺看重的,想必是個重情重義的。”

萍娘的靠山就是徐家大娘,徐家大娘有如今,她也十分高興。

“大姑娘心善,她這輩子會順遂的。”

袁氏重重歎息一聲:“大娘從未叫我操心過,隻是這二娘……二娘糊塗,怎能為柳氏所用呢?”

萍娘在侯府也住了些日子了,她素日裏謹言慎行察言觀色,府上各人脾性她也摸得清楚。

那柳氏就是一條毒蛇,陰暗得很。可不能否認的是,她對二娘的確是好。

夫人說二娘糊塗,但可能她並不是糊塗,就是柳氏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好,她感受到了這份好,再同夫人給的比起來,心裏自然有了偏向。夫人心裏裝著兩個,而柳氏心裏就隻有她,她自然會偏向那個隻一心對她好的。

但這也是她佩服柳氏的地方,得多深的心機,才能裝得這樣全麵。

真是無微不至,事事妥帖。

萍娘是身為局外人,自看得更清楚些。但這些話,她也不好太直接的同袁氏講,她不好直言柳氏雖不是二娘親母,但待二娘的情分卻不比身為親母的夫人少。

她隻能迂回著說:“柳姨娘是有些手腕在的,她待二娘的心,竟叫人看不出絲毫是裝的。二娘年紀小,也就叫她騙了去了。但她也是真有本事,裝也能裝得這麽入戲。”

其實袁氏也知道,柳氏的確待二娘不錯。但她更知道的是,她是存有滿滿的心機的。

她並非真心待二娘,她是有目的的。

偏她這麽厲害,就算是演戲也能演這麽好。上騙得了世子,下騙得了二娘。

“你不知道,她是戰火中曆過生死的人,手腕若不了得,又怎會有今日這樣的日子?我若一開始便曉得她是這樣的人,是萬不會引狼入室。”

萍娘似若有所思,但最終也沒再說什麽,隻是道:“不管怎樣,二娘是叫她騙了去了。自幼就處出來的情分,怕很難再撼動。除非……”

“除非什麽?”袁氏忙問。

袁氏還是抱著希望的,見有轉機,立刻問。

萍娘認真道:“除非哪日叫二娘發現柳氏的真麵目,叫她知道,這些年來,柳氏對她的好,全部都是裝出來的。這樣一來,她才會徹底失望。”

皇榜張貼出來,顧容庭之身份不但大白於天下,天子還特封了他為武安郡王。

又封了顧家為伯爵,賜了伯爵府邸。聖旨下到顧家時,顧家舉家出來跪迎,一時間,整條街都擠滿了人,跪滿了人。

顧震山接過聖旨,那傳旨的太監笑稱了他一聲顧伯爺後,四周鄰居也立刻高呼他為伯爺。

顧震山心情激動又澎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又跪了下來高呼吾皇萬歲。四周跪拜的百姓也跟著他一起,高呼吾皇萬歲。

待太監走後,四鄰才一齊擁進顧宅來,說了許多道賀的吉利話。

顧家一家都為人老實,在街坊鄰居中人緣很是不錯。這會兒一朝飛黃騰達了,很多人都是真心來道賀。

想著之後就要搬去賞賜的伯爵府邸住了,日後街坊鄰居們再難聚在一起,顧震山便決定,在家中擺一天席麵。一來為慶賀,二則也是歡聚一場。

顧容庭夫婦這會兒人已不在顧家,一道聖旨下來,他們夫婦二人立刻接旨搬進了太子府去住。

這會兒太子府裏也歡聚一堂。

為了給三郎夫婦接風洗塵,太子府特命廚房備了這樣一桌酒席。

也無旁人,就一家人聚。

太子夫婦坐上位,他們二人下手邊,分別是嗣王夫婦和顧容庭夫婦。再下邊,才是永昌郡王夫婦和臨安郡王夫婦。

原顧容庭沒被認回來時,他們夫婦二人的位置是永昌郡王夫婦坐的,如今他們回來了,按著尊卑,梁忠同蕭氏隻能往後坐。

蕭氏倒無所謂,左右這樣的排場於她來說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坐哪兒吃不是吃呢?甚至,這樣熱鬧的場合,她本也沒興趣參加。

但梁忠卻不一樣,原就對顧容庭的到來感到有威脅,如今這一場飯局,更是加深了這種威脅。

從前三郎不在,大郎從政,他掌軍,兄弟二人分工明確,涇渭分明。如今三郎來了,他同大郎是一母所出親兄弟,不但給大郎多了個臂膀,且日後還要分走他手中兵權,他自然不高興。

太子妃最高興,舉起杯子來,要大家日後兄弟互相扶助,妯娌親如姊妹,說這才是欣欣向榮之景。

一道共飲了這杯酒後,孟氏笑接太子妃話道:“母親說叫我們日後要親如姊妹,三弟妹同四弟妹不就是親姊妹嗎?母親且放心,日後我們定都能和睦相處。”

提起親姊妹來,徐靜依無所謂。倒是徐淑依,本就不愈的臉色更是難看起來。

如今嗣王妃口中的這句“親姊妹”,於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打擊。

若不是不得不出席今日這樣的場合,她是寧可躲在伴雲樓裏不出門的。

那邊徐靜依也接嗣王妃話說:“母親放心,兒媳日後必會好好聽嫂嫂的話,待嫂嫂如親姊一般。”

又望向一旁蕭氏,目光停落在她身上。徐靜依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過蕭氏了,從前她們幼時常一處結伴玩爽。如今再見,見清音姐姐挺著大肚子,她倒十分意外。

再一細想,前世她見她時是一年後,所以,前世並不曾見過她這般模樣。

既同蕭氏也是熟人,徐靜依自然熱情打招呼道:“我同清音姐姐自幼便相識,交情可好了。隻是後來大了,各自家裏都管束得嚴,這才少見起來。如今又再聚上,也是我同姐姐的緣分。日後相處,也必會和睦。”

在這偌大的太子府中,難得能遇到一個少時玩伴,蕭氏也挺高興。

徐靜依在她心中,代表的是曾經年少時美好的回憶。如今這份美好又再現眼前,蕭氏早沉寂的心又漸漸一點點蘇醒過來。

她知道曾經逝去的再回不來,但若能抓住一些回憶的尾巴,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奢望。

蕭氏道:“既是少時便結下的緣分,你我日後也要常聚的才好。”

蕭氏素來是個清冷美人兒,在府中不爭不搶,也無欲無求。甚至,梁忠都不曾真正了解過妻子。

她待人一應端莊大方,但卻也冷淡疏離。今日還是第一次,她盛情邀請一個人日後與她常來常往。

隻這一點,便讓原對顧容庭夫婦百般看不順眼的梁忠,竟生出了些對他們的感激之情來。

千金難博佳人一笑,若三郎的這個媳婦能讓他的妻子常笑笑,那麽三郎分走他手中的一點權,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