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梁忠性最急, 忙問:“三郎?哪個三郎?”

一旁梁秀也忍不住跟著打探起來:“對啊,是什麽三郎?”

兄弟二人雖這樣問,但其實心裏是大概有數的。

一旁太子和梁護父子二人相對鎮定許多, 太子笑著解釋說:“當年戰亂, 三郎還尚在繈褓中時丟了。如今過去二十年, 總算又找回來了。”

太子妃夢見兒子一事,知情之人甚少。甚至,皇帝差人去坊間查人, 也是暗中悄悄進行的。

所以, 此事除了梁護一開始就知情外,梁忠梁秀兄弟兩個絲毫沒有得到過半點風聲。

但府上三郎的位置的確一直空著, 梁秀記得, 他年幼時還問過自己親母盛氏, 問她為何二哥之後就是他, 但他卻行四不行三呢?盛氏告訴過他,說是太子妃當年所出的三郎丟了, 至今都沒能找得回來。

雖沒找回來, 也不知其到底是生還是亡,但府上屬於他的位置卻一直都給他留著。

這些年來, 他也知道皇室一直在暗中尋人,但也一直都沒結果。卻沒想到, 突然有一天,這位兄長竟就這樣站在了他麵前。

最重要的是, 這個兄長……竟是他?

梁秀此刻承受的打擊最大, 雖然這儼然已經是事實, 但卻仍不敢相信。他隻願這是一場夢才好。

目光上下打量著麵前之人, 似是想從他身上找尋到任何一點的蛛絲馬跡一樣。

但很可惜, 之前他未同皇祖父站一起時不覺有什麽,此番二人靠近在一處,他越發覺得他麵相上有幾分肖似祖父。

梁秀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心中卻又很不服氣,隻能低下頭不再去看人,免得更添煩惱。而他此刻隱在袖中的雙手,一點點緊緊的攥握起來,略長的指甲甚至都掐進了肉中,他都絲毫感覺不到疼。

梁忠心裏卻沒這種複雜,他隻是震驚。但震驚過後,也就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甚至,也會說兩句哄老皇帝高興的話:“三郎看著,的確肖似祖父。尤其這眉形,簡直是拿刀刻下來的一樣。”

老皇帝顯然很喜歡這話,因為他也覺得這個孫兒像他。所以聽梁忠這樣說後,他又是一陣洪鍾般的暢笑聲。

梁護暗中靜靜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顧容庭,顧容庭警覺性高,很快就尋著目光望了過來。梁護衝他溫和一笑,也道:“三郎英姿挺拓,一看就是常年習武之人。如今又在京畿營中,又擅排兵布陣,日後祖父又多了個左膀右臂。”

這些情況老皇帝已經都知道了,但又再聽一遍,他仍是很高興。

正如梁護所言,日後軍中勢必是再多一臂膀的。

但梁護這話一說,一旁梁忠突然笑得就沒之前那麽開心了。也是這才想得到,眼前之人的到來,或許對他日後是一種威脅。

一時間父子祖孫歡聚一堂,大家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宮裏已經很久沒這樣熱鬧過了。

而此刻宮外,顧家闔家還在翹首以盼。

都已經中午了,還不見人回來,不免都心中擔憂。

按理說,該回來了啊。旁人家兒子被帶走,當天連夜就能回,怎生到他們家這兒,卻要這麽久?

這會兒一家齊聚在一塊兒,誰也沒心思喊肚子餓。都坐立不安,害怕真出了什麽事,怕二郎會有去無回。

徐靜依本來不怕的,但這會兒總不見人回家,不免也跟著一起擔心。

但又覺得,若真是她猜測的那樣的話,這樣也對。若真是被認回了皇家,此刻宮裏和太子府該是張燈結彩的。他們不可能會輕易放他回來,勢必是要多留一會兒先熱鬧熱鬧。

就像前世一樣,等顧家人再得到消息時,已經是敲鑼打鼓傳來了聖旨。

但又不確定一定是這樣,這樣當然是最好的,可萬一不是呢?

如今這一世的軌跡已經明顯和上一世不同了,徐靜依也很怕顧容庭的命數會因此被改變。

這樣一想,徐靜依心中對他的擔憂絲毫不比顧家人的少。

略思忖一番,徐靜依忽然站起身來。

“我回家一趟。”徐靜依突然說。

寂靜無聲的廳堂突然傳來聲音,所有人目光都望了過來。

徐靜依望著他們,目光堅定道:“我回去找我祖父祖母,叫他們進宮去打探一下消息。昨晚那兩個是禁軍,我祖父同禁軍統領交情頗為不錯,想該能探得些消息來。”

顧夫人已經急得實在沒辦法了,過來一把抓住徐靜依手。

“好孩子,這回真的隻能靠你娘家人了。”顧夫人已經虛弱得說話都沒了力氣,“勞煩侯府裏老侯爺老夫人幫幫忙,去打探打探二郎下落吧。”

徐靜依說走就走,立刻安排丫鬟去備車,然後她安慰顧家人道:“夫君好歹是吃朝廷俸祿的,一般人不敢對他怎麽樣。何況,如今誰不知道他是徐老侯爺的孫女婿,我祖父可是連皇帝陛下都要讓三分薄麵的。多半不是什麽事兒,你們安心在家等我消息。”

話雖這麽說,可人一直不見回來這是事實。所以,徐靜依這一番話,也並沒能安慰到誰。

徐靜依去了侯府,恰這會兒老侯爺正在家。她直接去尋了祖父,將此事稟給了他知曉。

徐老侯爺很看重顧容庭這個孫女婿,聽說竟有這樣的事後,立刻去了宮裏。他和禁軍大統領相熟,入宮後直接去了禁軍衛所。

樊大統領是老皇帝心腹,宮裏到處都是戍守的禁衛軍。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旁人不知情,他肯定是最先知情的。

原就和徐家老侯爺交好,此番又見流落民間多年的皇孫如今乃是老侯爺孫女婿,所以樊大統領一瞧見他人來,立刻迎過來道賀。

他笑著朝徐老侯爺拱了拱手:“給您老人家賀喜了。”

徐虎是來找人的,突然被道喜,他一臉懵。

“老夫喜從何來?”也不忘正事,立刻又問,“老夫正要問你呢,你禁軍之人這些日子四下挨家挨戶抓人算怎麽回事?”

又說:“昨兒抓了我孫女婿走,人到現在都沒回去,你們把他關哪兒去了?”

老侯爺過來一連三問,表情嚴肅,明顯一副找人來算賬的架勢。但樊大統領卻不急不忙,隻請他一旁先坐。

老侯爺雖氣,但仍是坐了下來。看他這樣子,該是一切都知情的,所以他老人家坐下來後,也沒再說什麽,隻等著他如實告訴自己孫女婿下落。

樊大統領卻十分沉得住氣,他也不急著立刻說出口,隻慢慢道:“所以方才我為什麽要同您老人家道喜呢?”

“什麽意思?”徐老侯爺雖還不知內情,但幾番較量下來,他卻也能知道,此事多半吉多凶手。

既然這樣,他心也就稍稍安定下來了些。

他且慢慢聽。

樊大統領說:“還記得……二十年前皇室丟失的那個皇孫嗎?”

此事旁人或許不知情,但像他們這種跟隨在老皇帝身邊一起打下江山的老臣,肯定多少知道點的。但他問的是自己孫女婿,這小樊突然跟他說皇孫又是怎麽一回事?

老侯爺其實這會兒心裏多少有些數了,但卻不敢往那裏去想。

“你的意思是……”他又試探著問,並不敢把自己心裏的猜測說出口來。

樊大統領知道他老人家心中有數了,他點點頭說:“沒錯。”

又道:“說是那日太子妃夜間做了個夢,夢裏夢到她的三郎了。說人就在京中,家中行二,已娶有妻室在。這些日子來,聖上命禁軍悄悄在坊間打探,原也沒抱希望的,可誰想得到?竟就……”樊大統領拍了下手,“所以要給您老人家道喜。”

話說到這裏,已然十分明顯。

也都不必再打啞語,徐老侯爺倒不見有多高興,隻悵然說:“這麽說……他竟是當年丟失的那個孩子?”又不大信的樣子,“可怎麽就能確定是他呢?”

樊大統領說:“那位皇孫腳底心有一塊十分獨特的胎記,身上還有一塊隻有皇室子孫才有的玉佩。另,他當時丟失時還尚在繈褓中,若那顧家還留有他的這些衣物,日後拿出來一比對,肯定一目了然。”

說起胎記,老侯爺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記得,前不久,老妻有在他跟前說過一嘴,好像提到過孫女婿身上胎記一事。但當時隻是隨口一提的,主要是為了說大丫婆家過得幸福,誰也沒拿這當回事。

老侯爺走了會兒神,又聽那邊大統領又問:“老侯爺,你實話與我說,你之前一點都不知情?”

老侯爺事先當然是不知情的,若他知情,不但不會把孫女嫁過去,他肯定還會如實稟與皇帝知曉。所以這會兒聽大統領這樣問,他立刻嚴肅道:“老夫當然不知情!”

因交情不錯,彼此都還算了解。所以,樊大統領對老侯爺所言深信不疑。

但也提醒:“我雖信,不過此事實在過於巧合了些。若上頭不疑心也就罷了,萬一疑心,您老人家可得想好如何應對。”

知他是善意提醒,老侯爺承他這個情,點頭說知道了。

他也並未當回事,左右他坦坦****,赤膽忠誠,陛下若連對他的這點信任都沒有,那也枉他對朝廷出生入死那麽多年了。

他多少也了解皇帝,所以此刻並不擔心。

得了信兒後,他便趕緊回了家去。家裏大丫怕是急了,那顧家一家也還等著信兒呢。

徐靜依一直等在侯府,這會兒府上老夫人和夫人袁氏也同她在一塊兒,一並焦急等待著。

老侯爺一回來,就直入後廳來。徐靜依老遠瞧見祖父進了院子,立刻迎了過去。

“祖父可打探到了什麽?”

老侯爺說:“大丫,此事對你來說,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聽祖父這樣說,徐靜依其實心裏已經定了一半。她隱隱能有感覺,差不多應該就是顧容庭已經被認回去了。

但沒親耳聽到消息,她也不能立刻就下定論,隻能追問:“什麽事?祖父,您快說。”

而這時候,袁氏也已經扶著老夫人走了過來。

老侯爺望了望眾人,隻說:“屋裏說去。”

進了屋去後,他便把從樊大統領那兒打探來的消息一五一十說了。除了徐靜依並不驚訝外,老夫人和袁氏都錯愕得說不上話來了。

好半晌功夫,老夫人才說:“這麽說……咱們家這是又多了一位皇孫妃?”

袁氏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了:“父親,這……是真的嗎?”

老侯爺說:“老夫雖未親自去禦前問,但樊大統領乃聖上心腹,是時時守候在禦前的。他說的話,不會有錯。何況,老夫出宮時也打探了下,說是這會兒功夫太子同府上另三位皇孫皆在勤政殿內。老夫估計……要不得多久,就該昭告天下了。”

老夫人和袁氏最開心,一口一個太好了。

袁氏是為女兒,老夫人則想得更多一層。除了也為孫女高興外,其實還為這個侯府。

淑兒那丫頭鬼迷了心竅,一心抬著柳姨娘。從前她身份高,便是她這個做祖母的,有些時候也不能說她什麽。

她畢竟是皇家媳婦,論尊卑,她自要比侯府裏任何一個都尊貴。否則動輒一個藐視天家的帽子壓下來,也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可如今,靜兒陰差陽錯也成了皇家媳婦。身份又在她之上,到底壓得住她些。

日後,她和柳氏在侯府都作不得妖。

這樣想著,老夫人便說:“靜兒,你也別擱這兒呆著了,快回你婆家去,把這事兒告訴他們,免得他們老擔心。”

徐靜依也想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所以立刻起身道了別。

回去的路上,徐靜依一顆心雀躍的飛起,她真的很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她回到顧家時,顧容庭人也已經在家了。這會兒,正立門口等她。

宮裏皇帝祖父本是要再留他的,但他也怕顧家這邊擔心,所以就請旨先回來。

回到家後,把事情同家裏人說了後,就等在了門口這邊。

她回家去打探情況,想必老侯爺會進宮去問。這件事在宮裏已經不算秘密,憑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隻要一問,必然就能知道實情。他老人家一知道,妻子肯定也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盼望著的是什麽,如今得到了她想要的,他想第一時間看到她身上的喜悅。

果然,人一回來,就下車飛奔過來,笑嘻嘻給他道賀:“恭喜二爺,賀喜二爺。”然後又突然說自己說錯話了,立刻改口,她試探問,“如今,該稱呼您為殿下了吧?”

雖然知道她對自己的好和熱情都是有目的的,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此刻感受著她的這份熱情,他心裏也是開心的。哪怕對他是有利用在,他似乎也心甘情願。

麵對徐靜依的笑,顧容庭臉上也笑容淡淡:“還沒到時候。”

時至此刻,徐靜依才算真正定了心。

親耳從他口中得到答案,再不會有假了。

“沒到時候也差不多了。”回了他一句後,就要越身而過。但突然想起來他如今的身份,徐靜依又退了回來,隻叫他先走在前麵。

顧家人今天一整日,心情可謂是天上地下來了個顛覆,甚至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全家人聚集齊了後,顧夫人又再問了一遍:“你真見到皇帝陛下了?”

方才他雖把事情前因後果都說了,但說完就出來等他媳婦了。直到這會兒,全家都到齊了,才能坐下來再問一問細節。

顧容庭知道他們不敢相信,所以對他們所問皆一細細給了答複。

直到反複問了多遍後,才總算覺得這不像是一場夢了。

但高興過後,又是一陣傷感。

二郎既尋到了他親生父母,那肯定是要被認回去的。這樣一來,日後就不能如現在這般了。

日後想再見一麵,怕是很難。

心中悵然,但更多的是喜悅。所以,顧夫人說晚上大家一定要聚一起好好吃頓團圓飯。

她後麵那句“日後再能全家人聚在一起這樣吃上一頓,也不知得是什麽時候了”沒說,怕本來好好的氣氛,叫她這句傷感的話給毀了。

晚上大家都小酌了幾杯,散後各自回屋。

院裏的丫鬟嬤嬤們早候著了,一等他們回來,立刻就過來道喜。

馬嬤嬤和青杏紫蘭最高興,姑爺是皇孫,自家姑娘肯定能妻憑夫貴,跟著一道去太子府裏過皇孫妃的日子。

顧家雖好,可畢竟有個二娘在那裏膈應著人。如今主子身份高上二娘一截,日後她便作不得妖了。

徐靜依今日越發大方,賞了她們一人十兩銀子。

回了屋後,關起門來,就隻有小夫妻兩個了。

顧容庭看著她,故意問:“你更看重這個身份,還是我這個人?”也有半真半假試探的意思。

在一起過日子也有這麽長時間了,前世不算的話,這一世也有半年之久了。若說對他這個人一點感情都沒有的話,那也是不可能。

但許是從一開始目的就不純粹吧,如今更多開心的,當然還是他身份的恢複。

但徐靜依卻不能這樣說,她隻能撒謊道:“當然是因為你這個人啊。你以為我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嗎?我若真是,當初就算家裏再逼我,我也不會嫁給你。我隻是覺得……你這樣的人,那樣的身份才配得上你。你如今一躍成了皇孫,日後就更有大展身手的機會了。”

徐靜依的確發自肺腑的高興,所以這番話也說得十分真誠。以至於,顧容庭一時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她此刻所言是真心,還是假意。

顧容庭目光落在她笑顏上許久,直到她察覺到了異樣,突然問他怎麽了,他才收回這樣的打量。

然後牽起她手往一邊去坐,語重心長說:“你我既做了夫妻,日後不論貧賤富貴,生死都在一條繩上了。”知道她擔心什麽,他索性趁早給她吃了定心丸。

但轉而又說:“皇室子孫雖瞧著無上體麵,但凡事利弊共存。越是高位,越是勾心鬥角的多。日後你隨我一塊兒去了太子府裏生活,凡事雖不必多疑多慮,但事事多留個心眼兒還是好的。”

如今他身份已經明朗的放出來了,前世害他的那個人卻還不知道是誰。敵在暗他在明,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那樣的局麵。

但好在,他是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的。

次日太子府傳來消息,說是太子妃喚顧容庭夫婦過去一敘。太子府裏還順便送了很多東西來,長長的一群宮人魚貫而入,惹得左鄰右坊紛紛來探問這是發生了什麽。

徐靜依夫婦跟著去了太子府,過去太子妃居所的路上,恰遇過來請安的徐淑依。

府上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徐淑依還不知情。這會兒在這瞧見他們夫婦二人,徐淑依隻當他們是過來攀交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