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顧容庭心中大概有數, 所以半點不慌。

但顧家旁人卻不知情。

雖然坊間被帶走的兒郎最後又都回來了,但這不能就表示他們家二郎也一定能回來。

何況,這二位身著軍甲的軍爺端嚴肅穆, 無端令人心生敬畏。

顧容庭被帶走時, 顧家眾人步步緊跟, 一直跟到門外。待顧容庭同那二位禁軍一起打馬漸行漸遠,直到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們這才依依不舍往回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 也到了用晚飯的時辰。可誰都沒有胃口, 敷衍著草草吃了幾口後,就都各自回房歇下。

想著差不多一夜就有結果了, 睡一覺起來就好。但躺在**輾轉反側, 卻怎麽都睡不著。

顧家夫婦和大房夫婦是因為擔心顧容庭睡不著, 徐靜依心中倒不擔心他的安危, 隻是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很奇怪,她隱隱約約覺得, 那些人或許就是衝顧容庭來的。皇室暗中尋訪, 一一帶人過去,估計就是查看腳底心的胎記。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麽她今日也算是一波三折了。先是去太子府,無果而歸後, 如今又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徐靜依心情有些激動,也很忐忑。躺在**翻來覆去的, 也是總睡不著。

太子府那邊, 太子同梁護梁忠談完政事後, 便叫他兄弟二人回去。他一個人呆書房內又伏案到深夜。

夜深人靜時, 他丟下手中筆墨, 抬頭望了望外麵天,然後問身邊侍奉的宦人什麽時辰了。

宦人答說快子時了,太子則起身在殿內走動起來,鬆快鬆快筋骨。

有人立刻奉了茶水來,太子坐下小啜幾口後,又擱在了案頭。

方才忙的時候一直聚精會神,倒沒多想。這會兒閑下來後,太子突然又想起了顧容庭來。

這孩子英姿挺拓,眉眼間堅毅正氣,立在他的幾個兒子麵前,也絲毫不見遜色。

甚至,因常年習武的原因,他身上的那種軍武人之氣派更奪目。

果然是徐虎老將軍,目光毒辣。若不是這個兒郎本身足夠優秀,想他老人家也不能將捧在掌心的長孫女下嫁給他。

既認識了,太子便在心中暗暗將人記了下來。想著,日後若他有機會,或是二郎有機會巡京畿大營的話,可以再校場上多考驗一番他的身手。

他也很想見識一下他的身手,當時雖沒親自去摸一下他筋骨,但看也看得出來,他想來很不錯。如今雖說天下大定,但四周蠻夷仍有聯手狙擊中原之意。若朝廷能多一個他這樣的將才,日後也是多一分勝算。

打從太子書房離開後,梁秀便一人衝在前麵,步速很快。徐淑依就知道這件事結束了後,他會不高興,所以忙緊隨其後,一步不落。

從太子書房這邊回到伴雲樓後,梁秀仍如往常一樣沒回內院,而是隻徑自往他自己書房去。

徐淑依便也跟著他到書房。

一回到自己地盤後,梁秀便立刻摔砸東西,發了一頓火。

這還是徐淑依第一次見他這樣,不免怔愣在了原處。

外人麵前的梁秀,溫潤恭謙,是太子府裏幾位皇孫中,脾氣最好的一個。可誰能想到,他關起門來,也有這般失去理智的一麵。

徐淑依突然有些害怕了。

梁秀兀自泄了心中怒火後,再轉過眼來時,他雙目猩紅。望向妻子,他冷言冷語問她:“如今這樣,你滿意了?”

如今這樣,她哪裏就滿意了?

今日難道不是她吃虧嗎?

因心中實在委屈,徐淑依此刻即便心有恐懼,但也壯著膽子回道:“今日什麽都沒有改變,我怎麽會滿意?王爺您這樣,叫妾身好生惶恐。”

梁秀冷哼道:“你難道就這麽恨她嗎?非要置她於死地?”

本就心有嫉恨,此番又見他果然是為徐靜依在打抱不平,徐淑依心中更是委屈得犯酸水。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她理直氣壯回擊道:“既然王爺心裏想著姐姐,當初又何必娶我呢?如今既娶了我,又何必再去掛念別的有夫之婦。王爺今日生這樣好大一通氣,難道隻是因為妾身想討回公道嗎?”

“你住口!”梁秀憤怒至極,白皙麵皮越發漲得通紅。

他雙手緊握,攥成了前頭,此刻的他像極了被激怒的一頭凶獸。

徐淑依突然清醒過來,再不敢頂撞。

她立刻俯身在他麵前跪了下來,向他請罪。

梁秀也的確是心軟之人,見妻子服了軟後,他心中那腔無名之火倒漸漸熄了下去。

但對她今日所為之事,梁秀仍不能理解,所以對她的態度自然也很不好。

“你可以走了。”梁秀再出聲時,語氣淡漠。

徐淑依聞聲仰頭看來,恰好同他垂落下來的目光對上。他垂著雙眼,表情疏冷,這又是徐淑依從沒見過的他的另一麵。

今日一戰,她真是輸得徹底。

但也不敢再如何,徐淑依隻能行禮退下道:“是,那妾身先行退下。”

前院時徐淑依低眉順眼,即便心裏再苦,也不敢過多的表現出來。但一回了內院後,徐淑依便完全釋放了自己的情緒。

仍是不敢打砸摔扔屋裏東西,隻能氣得麵目猙獰。

侍女彩芹又來勸她說:“王妃您消消氣,咱們來日方長呢。今日雖未能討回公道來,那是您心思單純,不如大姑娘有心眼兒。咱們吃一塹長一智,日後凡事多留一個心眼兒就是。她一個低階軍將的夫人,又如何能同您郡王妃的身份相提並論呢?若為她,不值當您生這麽大氣兒。氣壞身子了,她指定高興了。”

徐淑依蹙著眉說:“方才沒能沉得住氣。”她不該同王爺對抗,如今冷靜下來細想想,心中萬分悔恨。

顧容庭被帶到禁軍衛,那兩位軍甲將官將他帶過去後,就離開了。

衛所裏有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太監,瞧見顧容庭,直接讓他把腳上靴子脫下。

原顧容庭心中還不確定,但見老太監這樣交代,他原本□□成確定的心,立刻變成了十成十。

倒也沒說什麽,直接彎腰,動作利索的脫了自己靴子。

老太監過了有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看,這會兒鼻尖還掩了塊帕子。見他隻脫了靴子沒脫襪子,又叫他把腳上襪子也一並脫了。

顧容庭照做後,那老太監又讓他把腳抬起來,顧容庭也照做了。

原也沒抱什麽希望的,隻當又是白忙活一場。老太監隨意瞄了眼,卻在淡淡掃了一眼後,立刻又瞪大眼睛盯過去看。而這會兒,他也不嫌棄他腳上有汗味兒了。

“我的媽呀。”待近處細看過,更是能確定自己沒看眼花後,老太監立刻來了精神。

“找著了,可算是找著了。”他原本板著的臉,立刻堆滿了笑意。

然後一把拉住顧容庭手,急切又親熱道:“走,快雖咱家去見聖上。”

顧容庭心知肚明,卻裝著惶恐的樣子,忙抱手彎腰問:“可否告知在下,出了什麽事?”

那老太監也不知道上麵為何要找這樣一個人,甚至對自己領到這樣的一份差事感到十分的不滿。但上頭也說了,若是找著了這樣的人,聖上必會重重有賞。

至於怎麽個重重有賞法,他雖不知,但卻知道至少是可以得到一些金銀珠寶的。

“咱家也不知情,但咱家能向你保證,絕對是好事兒。”他記得,上頭聖上身邊的管事太監提起過,若找著了這樣的人,不得無禮,必須以禮相待。所以他猜測,這個人肯定對聖上來說是很重要的人,自然是好事兒。

問了幾句該問的,之後,顧容庭便沒再多嘴,隻默默跟著進了皇宮。

勤政殿內,聖上還在伏案批奏折。突然的,貼身管事大太監匆匆來稟,說是那件事情有了眉目了。

其實別說尋人的太監了,就是皇帝自己,都沒想過會真有找著人的這日。

原也隻是太子妃做了個夢,護兒來稟,說是他母親夢裏夢到了砥兒。夢裏的砥兒已經娶了媳婦,且在如今養他的那戶人家行二,人就在京城。

皇帝雖覺得荒唐,但顧及太子妃,倒也正經著差人挨家挨戶去尋了。

沒想到,還真找著了人。

“快,宣他進來。”老皇帝心情澎湃,立刻擱下禦筆就繞過禦案去了下麵。

管事大太監立刻又出去,迅速去將人給迎了進來。

老皇帝坐下後,一直伸長脖子望著門口。門外黑色夜幕下,一個身著薄甲,身形英挺頎長的年輕男人邁著穩健步伐走了進來。

老皇帝眼神有些不太好,遠遠瞧著時,隻瞧得清楚一個外形輪廓。

待靠近了後,老皇帝才漸漸瞧清楚他的長相。眉宇之間,倒有幾分像他年輕時候。

其實都不必看他腳底的胎記和身上的信物了,隻獨獨這身形,這張英姿勃發的臉,他都幾乎可以確認他就是砥兒。

見他迎麵朝自己走來,老皇帝慢慢站起了身子。

今生頭一次見到皇帝祖父,顧容庭心中頗有些難受。前世祖父對他寄予厚望,可他卻出師未捷身先死,未能完成他老人家的心願。

他不敢想,當他死訊傳回京中來時,他老人家是何等的悲傷。

前世未能幫他老人家完成的心願,顧容庭有意今生補上。

這般想著,顧容庭便單膝跪在了地上,請皇帝安道:“微臣顧容庭,請皇帝聖安。”

低沉穩健的嗓音瞬間將老皇帝拉回現實,他立刻彎腰,親自扶起地上後生,道:“快起來。”

顧容庭順著他手上的力道,利索站了起來,然後微頷首立在天子麵前。

近處之後,老皇帝又細細好一番打量。

那在衛所內看過顧容庭腳下胎記的太監,也跟了過來。他見聖上果然十分高興,忙跪下來陳述說:“奴婢總算沒有辱沒聖上的期許,總算是找到人了。”

老皇帝頭扭都沒往他那裏扭一下,隻說賞。然後又看向身旁的管事大太監道:“去將太子太子妃都叫進宮裏來。”

那邊太子伏案忙完政務後正在想顧容庭,突然的,身邊侍從來稟說宮裏來人了。

如今夜已深,各宮門早落了鎖。這會兒深夜父皇差人來尋,想必是有什麽政密要事。太子不敢怠慢,立刻去見。

是老皇帝身邊的管事太監親自來傳的話,一瞧見太子,老太監立刻過來請安,然後賀喜道:“太子殿下,是大喜事兒。”

聽是喜事兒,太子原本緊鎖的眉心立刻舒展開來。

緊接著,那太監上前一步,湊在了太子耳邊低語了幾句。太子聽後,眉眼間一點點開始,染上笑來。

“這是真的?”他真是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的事兒。”那太監說,“陛下差奴婢來,正是宣殿下您同太子妃入宮去相認。”

太子也再不耽誤,忙就步履匆匆往外去了。那邊太子妃也得到了消息,立刻趕了過來,夫婦二人匯合後一道入了宮。

太子府中,諸院皆有耳目。宮裏差了人來一事,很快便傳去了各院。

也沒說是什麽事,就說大半夜的宮裏來了人,這會兒將太子太子妃娘娘都叫走了。

太子府裏經這一場後,各院夫婦也都難入眠起來。都在猜測,這麽晚了,宮裏到底能有什麽事?

又是什麽事,竟能叫了儲君和儲後同去。

那邊宮裏,太子一進勤政殿,瞧見是今天白日才見過的那年輕後生時,他腳下步子立刻停住。

顧容庭已經同皇帝皇後好生寒暄了一場,這會兒瞧見太子和太子妃,他立刻過來跪下請安。

太子妃已經哭上了,立馬一把扶起兒子來。然後細細打量他,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又再拉開些距離,她認真的細細瞧他身形。

“果然,正是我夢中瞧見的那個樣子。”太子妃高興說,“雖然我那夢裏並未看清他臉,但這身姿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是他,是我的二郎。”

雖說基本上已經認定了,但畢竟是皇嗣,為保萬無一失,還是看了他腳底的胎記和身上的信物。

這般再次確定後,太子妃徹底忍不住,立刻一把抱兒子入懷來。

“果然是母子連心,我竟夢到我兒了。”又惋惜,“可我怎麽沒早點夢到呢?如此這般蹉跎了二十年歲月,如今卻是遲了。”

太子也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一邊扶著妻子一邊高興道:“他是我們的兒子,便是在天涯海角,也遲早會有父子兄弟團聚的一日的。再說也不遲,如今正正好。”

皇後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都快別站著了,都坐下說話。也別再提這麽傷感的話兒,說些高興的。”

一齊坐下後,顧容庭說了自己這些年來的過往。說自己少時是在外祖家長大的,外祖家開鏢局,他常年跟著舅父表兄們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

說自己是去年才回的京,是家裏爹娘叫他回來成親娶媳婦的。可巧路途中救了徐侯府老侯爺一命,老侯爺看中了他,便把府上大孫女許給了他為妻。

也是這時候,太子妃和帝後才知道,原他還是定安侯府女婿。

太子妃細忖,如此看來,那夢中那位喚他二爺的婦人,就是侯府的那位大千金了?

那位千金她見過,之前還許了四郎梁秀。是後來盛良媛來求,才改了婚約。

如今砥兒回來了,恢複了太子府三郎的身份,那豈不是日後姐妹二人便是妯娌了?

這倒也沒什麽,隻是四郎同砥兒媳婦定過親,日後叔嫂相見,怕是會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