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幾年前柳氏懷孕,他們夫婦二人便再也沒能坐下來好好說過話。

所以,今日見妻子主動來找,徐世立立刻便過來了。

他以為妻子是想通了,如今能完全接受柳氏的存在,願意同他再如從前一樣。卻沒想到,她見到自己仍是那副冷漠的麵孔,說的也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徐世立熱起的心,又一點點涼了下去。

對出城去寺廟上香一事,徐世立並不熱衷,聞聲隻道:“若要為府上祈福,此事夫人一個人去就好,我又何必跟著?”

袁氏靜靜抬眼,一句話不說,隻冷漠著看他。

直看得徐世立心裏發怵,再坐不住,才擰眉問:“你這樣看我做什麽?”

袁氏原想說,不論嚴寒酷暑,但凡那柳氏想吃什麽、想要什麽,你都能答應,甚至都能自己親自去買。怎麽如今到了她這兒,不過是為了家裏好,一道出門上個香,就嫌麻煩了?

但又覺得,如今既是選擇了放下,既是在算計他另納妾室,也就沒必要再提這些了。

所以,袁氏沒有再如之前一樣舊話重提,隻冷靜說:“大爺不在,如今府上隻老爺您一個。小輩中,也隻嘯哥兒一個男兒,子嗣未免單薄了些。我想著,你我一道去廟裏燒燒香,求求佛祖,或許佛祖看在你我夫婦心誠的份上,能再賜一個男丁。”

又道:“此事我已經向娘請示過了,她老人家見我能有這樣的心意,很是高興。”

徐世立還算孝順,所以袁氏抬出了老夫人後,他也就沒再說什麽。

算了算自己的時間,徐世立便說了個具體的日子。

大事商量好後,徐世立人也沒立時就走。他想著,既妻子提了再育子嗣一事,或許也是有心想借此退一步,想漸漸同他再修舊好。

但等了有一會兒,也不見妻子再有別的話,他便主動開口說:“你可還有什麽別的想說的?”

袁氏態度始終冷淡,或許她知道他在等什麽,其實她此刻順勢退一步,二人的關係未必會一直僵在那兒。但要她退一步,她始終過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兒,所以,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會多好聽。

“該說的都說了,老爺還想聽什麽?”袁氏一如既往的言語帶刺。

徐世立憤憤然,立刻“咻”一下站起了身來,重重一甩長袍後,揚長而去。

這些年,夫妻二人間這樣的不歡而散,已經是常態。所以,對此袁氏也早習以為常,並不在意。

她隻是喊了個貼身的丫鬟到身邊來,讓她去顧家給女兒送東西。順便,讓她把幾日後會出城去上香的日子告訴給女兒知道。

徐靜依這邊,得到了母親那邊差人送來的信兒後,便又開始籌謀安排起來。

上香日之前的一天,她又借故出了趟城。紫蘭還留在萍娘家,這次若能一舉順利,正好把紫蘭也接回來。

徐靜依去向顧夫人請示要出城,顧夫人自然不會不答應。但難免也會在心裏犯嘀咕,所以,待顧容庭傍晚回來後,顧夫人便找了次子到跟前來說話。

顧容庭聽後,倒安撫顧夫人說:“若是為這事,娘就不必擔心了。兒子此番隻是回來衝個澡換身幹淨衣裳的,一會兒就得過去尋她。”

顧夫人原也隻是擔心兒媳一個人呆在外麵不安全,且她隻身出城去,晚上又不回家來,此舉實在令人費解。但見兒子知道此事,又聽他語氣像是小夫妻二人約好的,顧夫人也就鬆了口氣。

並道:“我原也是擔心,既是你們約好的,我就不管了。”又催促他,“時辰也不早了,你快收拾了去尋她吧。如今世道仍不太平,哪怕天子腳下,她嬌滴滴的一個姑娘在外,也是叫人不放心的。”

顧容庭立刻抱手稱是,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但出了顧夫人的屋,他身影隱在了黛青色天幕下時,方才麵上鬆弛的神色瞬間緊繃起來。腳下步子略滯了會兒,之後便加快了步伐往自己院子去。

也沒顧得上衝把澡,顧容庭回屋後隻是換下甲裝,穿了身常服,便立刻匆匆離開了。

妻子這幾日的反常顧容庭是看在眼中的,即便沒多問,他也大概能猜到她心中的盤算。所以,也不必多猜,顧容庭打了馬便往城外萍娘所在的的村落去。

此刻城外楊柳村,萍娘的家中。

徐靜依此趟過來給萍娘的一雙弟妹帶了很多吃的用的,還有幾身成衣鋪子裏新買的衣裳。

二人收到禮物後都很高興,一直給徐靜依道謝。妹妹年紀尚幼,還不太懂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道謝單純為了今日收到的禮物。但弟弟卻不一樣,他心中更多的是為姐姐。

萍娘同徐靜依之間的約定沒告訴弟弟妹妹,這會兒見徐靜依特意找來,想是有重要的事說,於是她先打發了弟弟妹妹們自己去玩兒。

秀才爹還在世時,萍娘的家境不錯。家中的五間磚砌大瓦房,算是全村最體麵的住處了。

如今房屋又贖了回來,萍娘兄妹們也不必再住茅草屋了。

這裏寬敞又遮風擋雨,且還被萍娘收拾得整齊幹淨。徐靜依打量著四周,可以想象得到當年萍娘父母還在時,一家人齊聚一堂的幸福畫麵。

紫蘭奉了熱水來,徐靜依看了她一眼,笑問:“你日後待萍娘和待我是一樣的,這幾日,你留在這兒可有偷懶?”

萍娘忙說:“夫人您說笑了,紫蘭姐姐留在這兒是替我們姐弟撐腰的,我同她稱姐道妹。”又說,“多虧有紫蘭姐姐在,否則我那叔伯怕不會真這麽輕易就放棄這幾間屋子。還有那章員外,怕也會再來。”

紫蘭笑道:“我就是一個小丫頭,萍姑娘快別同我稱姐妹了。奉夫人命留在這裏,本就是照顧萍姑娘的,是萍姑娘人好,才沒有差遣使喚我。”

萍娘道:“姐姐這樣說,可是折煞我了。”

這裏沒有外人,徐靜依索性就直說了,她問萍娘:“你現在還是之前的想法嗎?你若是後悔,我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也會庇護你們姐弟的,不至於讓你們叫鄉紳流氓欺負了去。”

萍娘卻搖頭,這會兒倒坦然了。

“既是約好的事,就不存在後悔。”她眉眼神情認真,語氣也堅定。

那日初初提起此事時,她或許有遲疑和彷徨。但經了這幾日後,如今她的態度已經很堅定了。

她信顧夫人的話,就算她此刻反悔了,憑她的仁善之心,她會看在結識一場的份上盡力幫扶他們姐弟。但她們畢竟非親非故,人家已經幫過一場,又憑什麽一幫再幫呢?

再說,感情都是相互的,若一味索取不付出,人家也有厭煩的時候。隻有索取一些,再付出一些,日後再有什麽相求之處才好開口。

所以,萍娘此刻的態度和決心都是真的。

徐靜依望著她,看出了她臉上的堅定,她反倒心裏有些不太好受。

雖說進府去,她能許諾給她貴妾的身份,但到底是為了去製衡柳氏的。這樣的利用,但凡有些交情後,徐靜依都有些難以下手。

反倒是萍娘,反過來勸徐靜依,道:“隻要夫人之前許諾的貴妾身份不會食言,萍娘就心甘情願入侯府。”也會掏心窩子說出自己的私心來,“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弟弟妹妹。日後我去了侯府,他們也能衣食無憂了。弟弟讀書也要花錢,日後這個錢,是不必愁了的。”

這樣合適的人選一時難求,徐靜依也做不到因同情之心而立刻放棄。所以,也就隻能在別的方麵彌補。

她想了想,道:“既是貴妾,屆時聘禮自不會少。我娘也是心善之人,她會為你考慮的。到時候我讓她選一處宅院來下在聘禮之中,再配幾個家奴,日後也算是你在京中的娘家。”

萍娘沒說話,算是默應了。其實她倒不在乎什麽院子不院子,但能讓一雙弟妹在京中有個歇腳處,她日後若想他們了,也能時常瞧見。

萍娘問:“夫人此番趕過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徐靜依這才把計劃悉數說給萍娘聽,萍娘認真聽著,並一一記在了心中。

“夫人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此刻屋外,突然傳來冒郎的聲音:“你是誰?你尋誰?”

萍娘等人聞聲,立刻都起身迎了出去。

屋外,院子門開著,院子外麵則立了個高挺的男人。男人身影隱在黑暗中,隻隱約瞧得見一個輪廓。

旁人不知道是誰,但徐靜依卻是認出來了。

她沒想到,顧容庭竟會這個時候找到這兒來。

徐靜依幾步朝他走過去,問:“二爺怎麽來了?”

萍娘等人聞聲,倒都放下了戒備之心。

馬拴在了村口,顧容庭是徒步過來的。他垂眸望向妻子,默了會兒才說:“不放心你,所以跟過來瞧瞧。”又問妻子,“你不高興我來?”

徐靜依撇撇嘴,並不願答話,算是默認了。

她是來辦大事的,他跟來攪和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