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轉眼到了期末,放假前,湯臣一品剩下的三個人一起去食堂吃了頓飯。

她們即將迎來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這個假期其實是難得寶貴的,往前數是被繁重作業累贅的假期,往後就不剩什麽假期了。

田婉老樣子,假期就是打遊戲,段小佳則打算找份暑假工,提前鍛煉下自己。

“靜靜你呢?”段小佳問,“留在南城嗎?”

溫靜課餘時間都和林敘混在一起,社?????團課都沒去上,如果不是保持原有的成績和狀態,都讓舍友懷疑她是不是被帶壞了。

“回家。”溫靜答,“太久沒回去了。”

“那你和林神豈不是要異地戀了?”段小佳開玩笑道,“兩個月誒,是不是太久了。”

沒直說,溫靜聽出那意思。

連舍友都知道他們的感情不穩定。

這要是再因為假期整出個異地戀,回來就可能完犢子。

溫靜用勺子舀了口湯,慢條斯理地嚐著,“我又不是不回來。”

“那他呢?”

問話的是田婉。

哪怕是在談八卦,她總是保持清醒,一針見血地指出關鍵點,“現在是畢業季,學長學姐走的走散的散,你問過他的打算嗎,留在南城還是出國留學?”

她說的都算委婉。

那幫子富家少爺早在之前就有傳聞說都是要出去的,家裏早就安排妥當,去的都是世界前三學校,可能前一天同學們和他們都在校園裏呼吸同一片空氣,下一秒人家就坐上飛機從此拉開差距。

段小佳附和:“有些事情還是問清楚的好吧,現在好多人都等著你們分手嘲笑你呢……我好怕到時候罵不過他們。”

之前在論壇的時候她一個人被一群人懟,都快要與全世界為敵。

這就是她的可愛之處,結果還沒發生,就已經做好站在溫靜身邊的準備。

“別太在意別人的目光,過好自己的生活,酸甜苦辣隻有自己知道。”溫靜放下筷子,“比如今天這湯,我感覺有點鹹了。”

另外兩人:“……”

人家說城門樓子你說胯骨軸子。

這妮子不是一般的樂觀。

溫靜這次暑假回家,是有人來接的。

大姐溫萍帶著她的新男朋友早早等在車站,高峰期人頭攢動,溫萍看到人後伸手去揮舞。

戀愛期的女人不論什麽年齡都會有些恃寵和多巴胺分泌的快樂,炎炎夏日到底不同於冰酷寒冬,熱風中相迎的人們臉上透露疲憊,都勝過冬日裏的木訥。

隔著人群,溫靜看到親人熟悉的麵孔和一個微胖,不太符合溫萍審美的男人。

新姐夫為人寬厚,上來便幫忙提行李箱,又給她們姐妹兩買水,常溫的,回來時說冰水對女孩子的胃不好,大姐在一旁直樂。

這讓溫靜想起溫萍的上一任小男友,就一街頭混混,壞事做盡,不務正業,溫萍愛起來要死要活的,每次吵架輸了後她一邊數落對方的不好,一邊罵自己犯賤的命,為什麽要看上這樣的人。她也不想的,可那個小男友在她被老板占便宜的時候,揍了老板一頓,她一顆心就泛濫了,當時哭著回憶自己上學時被男同學猥褻,而她們的父親怪她那件正常T恤穿得太暴露。

如果有個正常家庭就好了。溫萍常常這樣說。真要如此,她的擇偶觀不會那麽偏激,總是在男人身上尋找上一任丟失的優點。

回去的路上,溫靜發現大姐的笑比平時多許多。

從他們口中得知,新男友是廚師,月薪在這小地方算不錯的,家裏有房子,足夠養家糊口,最關鍵的是人很體貼,是能給你挑魚刺剝蝦殼的人。

看他開車的時候,耐心等一個老人慢吞吞走過馬路後,溫靜大概猜到,這次姐姐選對了人,擇偶方麵不能單看那人對自己的好,也看他的人品,他對你好是不確定的事情,他人品好才是持久的。

姐夫車停在巷口外,姐妹兩下車後行李還由他拿著,溫靜提了個行李箱,往家門口走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孩的身影。

現在的小孩個子躥得飛快,半年的時間又長高一籌。

“苗苗啊。”溫萍笑著打招呼,“出去玩嗎?”

“嗯。”林苗點頭,目光落在溫靜的身上。

林家是溫家的鄰居,兩家關係一直很好,那年出事後,林家的大兒子溺水身亡,父母悲痛欲絕,但並沒有特別錯怪於和兒子一同出行的溫靜身上。

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是為救人而亡,知道他是個英雄,錯不在那被救的小孩身上,更不在溫靜這裏,隻怪海浪無情。

惟獨家裏的小女兒林苗,一直埋怨溫靜。

倘若她不和哥哥一同出行,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那幽怨的目光,和噩夢一樣困擾溫靜很多年。

“高考怎麽樣啊,有沒有想去的大學?”溫萍又笑問。

“N大。”林苗答得很幹脆。

“N大?”溫萍意外,“那不是溫靜的學校嗎?你也喜歡那裏嗎?”

“那是我哥喜歡的學校。”

“哦……”溫萍尷尬,“那挺好的。”

“以後就是一個學校的同學了。”林苗冰冷的眼神直逼溫靜,“溫靜姐是我的學姐,以後還請多多照顧。”

“照顧”兩個字咬重音節。

溫家晚飯是姐夫做的,燒的一桌好菜,還從車後備箱拿來兩瓶上好的白酒孝敬,老丈人被哄得心花怒放,舉杯暢飲,說起這些年養孩子的心得。

大致意思就是養女兒不容易,如果沒有合適的彩禮錢,還真舍不得她們嫁出去。

聽到彩禮錢,姐夫的笑有些僵硬,好在溫父並沒有獅子大張口,隻按照當地風俗來講,八萬八彩禮和五金,多不算多,少不算少,都在正常接收範圍內。

溫靜耳朵自動忽視大人們的談論,低頭敲字聊天,旁邊的溫熠眼尖手快,看到她的手機牌子,立馬奪來查看:“這不是新版蘋果嗎,你哪來的錢買的?”

這事兒緣由隻有溫萍知道,她早就煩小弟的行為,幫忙奪回來,“關你屁事。”

“媽,你給我姐的生活費都被她亂花了。”溫熠開始告狀,“上次我看中那兩千的鞋你都沒舍得,轉眼就給我姐買新手機?你偏心。”

溫母麵露難色,因為她知道,溫靜的新手機並不是她買的。

之前的生活費,也因為溫靜在做兼職,斷斷續續縮水了。

“別人弄壞她的手機,賠給她的,你瞎叫什麽?”溫萍訓斥,“你還說咱媽偏心,那鞋櫃裏你那破鞋七八雙,哪一雙低於一千了?我和你二姐冬天羽絨服最貴的才五百。”

許是多年堆積的壓抑,許是父親毫無愧色去要彩禮錢,許是男友在場所給予的底氣,溫萍終於爆發出小宇宙,聲音極大的嘶吼控訴著。

一個溫馨的小家,錯雜的內部結構被嘶吼出來,嫉與妒善與惡,愛與偏愛如同絲線一樣纏繞,剪不斷理還亂,沒人說做父母的不愛她們,就像冬日裏的真假羊毛衫,母親自己連假貨都舍不得穿,盡己所能給予姐妹兩更好的,隻是她把最好的,給了小兒子。

溫靜坐在中間,聽他們的爭論聲,回憶起和林敘在一起的時候,原來吵鬧是分級別的,歌舞煙酒的喧鬧,賽車引擎飛馳賽場的聲響,並不會給人帶來不安,支離破碎的人言人語才會。

有這麽一刻,她突然很想他。

晚八點,溫靜洗完澡,把頭發吹至半幹,自然披落。

溫萍敲門進來,眼還紅腫,臉色蒼白。

事情導火線是溫靜和溫熠,最為受傷的卻是溫萍和母親,母女兩都是多愁善感的,對一些事情心知肚明,在意得也最多。

“我突然理解你為什麽當初會和林家那小子玩。”溫萍忽然說。

溫靜梳著頭發,默不作聲。

“家裏太亂了,跟個泥潭似的。”溫萍說,“他是能伸手拉你上來的人。”

在柴米油鹽的生活裏,有人給你唱詩與遠方。

大姐竟然才發現,鄰居家的小男孩,對曾經的溫靜有著怎樣的意義和影響。

最初的最初,他的逝世讓他們以為,溫靜隻是失去一個朋友,才變得抑鬱寡歡,其實她丟的是一段繩索,少年的離去,又讓她墜落到世俗的生活裏,沒人給她唱情歌,沒人帶她去玩耍。

溫萍問:“你喜歡林敘嗎?”

少年活著的時候對溫靜是真好,家裏有什麽好吃的都趕著往她這邊送,跟疼自家妹妹似的。

溫靜放下梳子,知道大姐說的林敘是誰,她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喜歡姐夫嗎?”

大姐點頭。

“什麽時候結婚?”

“快了。”

“恭喜。”

兩個字,簡短。

但比父親酒桌上為了彩禮說一通煽情的胡言亂語來得真誠。

大姐明白恭喜的是什麽,是她難得遇到一個對的人,是她可以像之前的溫靜那樣,走出這個家的枷鎖。

走之前,溫萍想到什麽,將手裏一直拿著幾束幹花放到桌上。

溫靜眼神疑惑一下。

“過年到現在每個月都有人給我們家送花。”溫萍說,“我猜是你男朋友送的。”

林敘想送花的話應該不會送到老家來。

溫靜想起過年那會兒,他花錢從一小孩手裏買花。

可能給了不少錢,小孩不願白拿,所以按時送花。

花期短暫,隻能保留成幹花,乍一看,依稀能辨認出原來的底色。

溫靜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給林敘發過去。

他後知後覺想起這事兒,回複一句【讓我看看】,打來視頻通話?????。

溫靜摁了接聽,看見那邊鏡頭晃悠的人影,把花束舉到跟前,笑道:“我不是給你發照片過去了嗎,是不是你送的花你認不出來?”

“你覺得我想看的是花?”他人在賽車俱樂部,周遭挺吵鬧的,轉一圈後才找到個消停的地兒,認真看屏幕上呈現出的麵孔,“幾天沒見,想我沒。”

她攥著幾束幹花,要笑沒笑的。

“沒良心啊靜靜。”他徐徐控訴道,“都不說想我。”

“我怕我說了,你來找我。”

這事兒他還真的做得出來。

溫靜深呼吸,“我還怕我說了,我也想去找你了。”

那端頓了下,湛黑的眼眸暗了暗,薄唇翕動,吐出幾個字:“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