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喻嬋走後,某個愛玩的二代搖頭晃腦走到程堰身邊:“敢當眾下你程少爺的麵子,這妹妹有意思。”

撞了下程堰的肩膀:“哥們打算追她,你覺得怎麽樣?”

這人長了張風流倜儻的臉,五官分明,眼眸多情,隨隨便便遞個眼神,就能俘獲不少小姑娘的放心。再加上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鈔能力,從小到大,身邊就沒缺過姑娘。

“不怎麽樣,”程堰沒回頭,狀似不在意地把玩著手心的黑金色戒指,“可以試試看,不過你正在談的那個新項目,我就不能保證一定沒問題了。”

聽出他這是在威脅自己,梁齊張大嘴巴連連後退:“你這個畜生,怎麽不講武德。”繞到程堰麵前,“我就納了悶了,你剛還當著那麽多人麵說你對人不感興趣來著,怎麽現在就開始護上了?”

“哦,我喝醉了,瞎說的。”程堰的表情很無辜,好像真的在因為自己醉酒之後講了不該說的話而懊惱。

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梁齊,他這個發小什麽德行他一清二楚:“放屁,你丫這兩天不是在吃頭孢麽,要真喝酒了你怎麽還沒死?”

話沒說完,有人湊上來打斷了兩人關於醫學奇跡的探討,來人是個小公司的少爺,染了頭黃毛,戴著藍色美瞳,整個人看著有點兒不倫不類。

程堰對這人有點兒印象,對方家裏有幾個項目是京泓正在投資的,某種程度上兩人也算甲乙方的關係。

黃毛表情諂媚:“程少,剛剛那妞她不識好歹,給臉不要臉,您別生氣。”他後撤一步,把身邊跟著的紅裙美女推出來,“我這多的是識好歹的人,隻要程少您喜歡。”

程堰臉上似有若無的笑意陡然消失了。他這兩年待人和氣了不少,以至於不少人都忘了,當年他是怎麽用雷霆手段,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從小叔手裏把京泓奪回來的。

黃毛正說得起勁,察覺身邊的女人有些發抖,還以為她沒見過世麵,在大佬麵前露了怯,惡狠狠地瞪女人一眼。

不曾想剛抬頭,正好對上程堰冰冷淡漠的眼神,嚇得他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半天不敢吭聲,忽然想到前幾年父親給的忠告。那個時候程堰剛畢業,前腳回到程家,立馬就給了小叔一個下馬威,徹底奠定了他在程家乃至整個北城立足的基礎。

黃毛還記得自己那會兒對程堰根本不在意,不就是個腦瓜聰明點兒的富二代麽,有什麽好神氣的。這番話倒是把自家老爹嚇得不清,拉著他仔細叮囑,對於程堰這樣的人,最好是離得越遠越好。

不管是做他的朋友還是敵人,都會帶來數不盡的麻煩。

當時黃毛並不在意,以為是他爸過於敏感了。直到現在,自己被程堰一個眼神釘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他才真的體會到,這位哥跟他們這些吃喝玩樂的富二代不一樣。

程堰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冷血動物。

黃毛忽然有些後悔急吼吼地跑過來討好他了,他的心思,哪裏是輕易能被揣測到的。

程堰剛剛那個眼神的意思,肯定是不高興了。

對自家小叔都能那麽狠心,對他這個不沾親不帶故的人更不會心慈手軟。

他會怎麽收拾自己?

會不會對公司出手?

黃毛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得心驚肉跳,生怕呼吸聲重了,再惹程堰不快。

過了很久,對麵終於有了動靜,想是一直懸而未放的閘刀終於落地。

令黃毛不知不覺鬆了一口氣。

他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似嘲諷,又似忠告:“對待姑娘們,嘴巴放幹淨點兒,對你有好處。”

黃毛連連點頭:“是是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去告訴你爸,你們家下個季度的投資砍半,”程堰把梁齊喝幹淨的酒杯放在黃毛手心,“原因麽,就當他這個當老子的,給那些被你侮辱了的人賠禮道歉了,懂嗎?”

黃毛表情皺成一團,除了點頭,再也不敢有別的動作。

梁齊的好戲也看夠了,決定拯救一下處在崩潰邊緣的黃毛,拉著程堰往外走:“行了,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你手機那個私密相冊裏,全是剛才那妹妹的照片,她就是你那白月光吧。既然又碰見了,為什麽還出口傷人?”

程堰衝他指了指遠處的寶馬:“那邊,程緒的人。”

梁齊納悶:“你這小叔消息怎麽那麽靈通?”

“不是消息靈通,今天這局,就是他讓組的。”

“你是說?”梁齊瞬間瞪大眼睛,“你把那妹妹的事藏得那麽嚴,程緒怎麽翻出來的?”

“他翻不出來。”

程堰眸光幽深,閃著危險的光,仿佛一頭準備狩獵的豹子,“所以,今晚隻是試探。”

他搖搖頭,打住話題。

收回身上那股凶狠的戾氣,又變成高貴優雅的公子哥,斜靠在車門上,修長的雙腿向外伸展,慵懶隨性。

“小丫頭片子,幾年不見,長本事了。”

他低頭往嘴裏扔了顆薄荷糖,柔和地輕笑幾聲,笑聲被掩飾在北風裏,也消掉了那抹似有若無的寵溺。

直到被林安送回家,喻嬋依舊感覺不真實,她癱在沙發上,怔怔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剛剛發生的一切還曆曆在目。

程堰的那句話出口以後,所有人都嗨了。譏諷的、看戲的、好奇的眼神紛紛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個從動物園跑出來的稀有物種。

看著程堰臉上的笑容,喻嬋忽然覺得,過去的五年裏,她總是把自己繃得太緊了。就好像一個斷了腿的人強顏歡笑,無所謂地告訴大家自己沒事,仿佛隻要假裝骨頭上的傷不存在,她的腿就不會疼。

可是她錯了。

假裝自己從未受過傷的人,是永遠都等不到傷口愈合的那一天的。

隻有承認它們的存在,直麵那些鮮血淋漓的回憶,才能真正地走出來。作為心理谘詢師,她明白這一點在專業上叫做“暴露療法”。可惜過去的幾年裏她隻想著逃避,連最基本的幹預方式都不敢嚐試。

今天在這裏偶遇程堰,仿佛是命運給了她第二次機會,第二次徹底結束一切的機會。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包廂裏的燈光忽然變了顏色,幾束粉粉綠綠的光線落在掌心。喻嬋挺直肩膀,對上程堰那雙深邃不明的眼睛,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沉靜而清晰:“巧了,我也不喜歡年紀大的……老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表情淡淡,輕得像一朵漂浮在天上的雲。短短幾個字卻像驚雷一樣,在人群裏炸開。

喻嬋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場的人都帶著腦子,明顯聽出了話裏話外的未盡之意。這不就是在諷刺程堰年紀大麽。

四周的歡呼聲被撲滅,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林安急忙給男朋友發信息,叫他準備好救場。

她站起來招呼大家:“差不多到點兒了,蛋糕要送過來了,別玩了,趕緊清場啊。”

其他人心驚膽戰地偷瞄程堰的反應,他們就這麽圍觀了程二少被一小丫頭片子下麵子的全過程,正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滅口,林安的聲音宛如天籟傳了過來。

一群人立馬熱熱鬧鬧地起身,順著林安給的台階往下溜:“我最愛吃蛋糕了,快收拾快收拾。”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壽星身上,林安趕緊拉著喻嬋逃出包廂,生怕一會兒程堰反應過來,拉著好友打擊報複:“出什麽事了?”

“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是不是腦子抽了。”

林安攬著她的肩膀:“說什麽呢,程堰再優秀,他也是個臭男人,我怎麽可能跟他站在同一條戰線。再說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嗎?能說出那種話,肯定是被逼急了。”

她給喻嬋拉開車門:“我送你回去,你車留這,明天讓我對象給你開過去。”她頓了頓,斟酌著句子,“你跟程堰以前是不是認識?不用非得告訴我,不想說也沒事。”

喻嬋坐在副駕駛上,係好安全帶:“他是我大學同學,我以前,暗戀過他。”

“就這事?沒別的了?”

“就這事。”

喻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忽然發覺,曾經那些被她掩埋在內心深處,不願向任何人提及的刻骨銘心,竟然無非就是“愛而不得”四個字而已。

說出來反而好受更多,就像終於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那麽多眼淚和歡愉,如今再回憶,倒像是在圍觀一個局外人的故事。

她喜歡程堰了七年,假裝忘記他裝了五年。

十二年的光陰流轉,終於在今晚畫上了句號。

門鈴忽然響了幾聲,嚇得喻嬋心裏一顫,她攏了攏身上的睡衣,順著貓眼往外看,發現是位穿著工作服的美團小哥。

她按開門上的喇叭:“請問有什麽事嗎?”

小哥點點頭:“您好,美團外賣。”

“可是我沒訂東西呀。”

“哦,可能是您朋友,他在備注裏說,您今晚喝了酒,拜托老板給您加了瓶熱牛奶。”

知道她今晚喝了酒,又知道她地址的人,隻有林安了。喻嬋放下心,拜托小哥把東西掛在門上,就可以了。

入夜的北城總是格外繁華,無數閃爍的燈光匯聚成波浪,在城市間緩緩流動。

人們在白天把自己當成一顆螺絲釘紮在崗位上,又在夜裏放肆歡樂,仿佛戴著雙麵麵具,時間久了,自己也分不清哪一麵是真,哪一麵是假。

喻嬋喝完醒酒湯和熱牛奶,洗漱完畢,躺在**數星星。

沒過多久就有了困意。

睡過去的最後一個念頭已經不清晰了。

她隻記得縈繞在心頭的那抹淡淡的歡喜。

好像是因為那抹沒吃藥就能產生的睡意。

明天周六,一定是個好天氣。

作者有話說:

論作死,誰能比得過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