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打擾

手機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不過間隔了三個月時間。

在這三個月時間裏,裴宴周不止一次的見識了自己的弱小,但凡裴商使出點手段, 他便毫無還擊的可能。

周謐那些喪失的記憶時不時崩出一兩個畫麵,抵製的情緒連同著上湧的記憶奔湧襲來, 而他成為了周謐在異國他鄉唯一的安全感, 是能使她平靜的良藥。

裴商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而他則是裴商在周謐麵前的砝碼,裴商為維持將要失衡的三人關係,甚至派人跟著他,間接的限製著他的自由。

黑色的賓利在空曠的公路上疾馳, 車窗外的風景連成一道虛影, 汽車朝著洛杉磯國際機場不斷駛進。

裴宴周在坐上車時, 才拿到自己的手機,此刻倚在後車椅,捏著手機的指尖骨節凸出, 眉頭緊鎖, 眼底醞釀著一場風暴。

在手機被裴商收走前,他給駱櫻發了條消息,意思是他這邊情況有些複雜,這段時間沒時間上網,讓駱櫻安心學習別瞎想。

其實這說辭漏洞百出, 再忙怎麽可能連回條信息的時間都沒有, 偏偏駱櫻不僅信了,還抱歉地說之前沒考慮時差, 讓他專心處理自己的事, 不回也沒關係, 她等他回去。

這條信息發來時,他的手機已經被裴商收走了。

而後,三個月的時間裏,每天都會接收到來自駱櫻的消息。

【蘿卜】:複習模式就是做卷子模式,何曠整天喊著要被卷子壓完了脊梁

【蘿卜】:你抽屜的卷子少說都有上百張了,我每張都給你寫了名字,等你回來就隻要做題就行

【蘿卜】:晚安

【蘿卜】:今天是梨梨的生日,她爸爸來給她送了蛋糕,草莓味的很好吃

【蘿卜】:還給你留了一塊,不過你不在,隻好我替你吃了

【蘿卜】:舒哲送了梨梨項鏈,人紅著臉剛打算說什麽,梨梨就破壞氣氛喊人家好兄弟,梨梨真的好遲鈍啊

【蘿卜】:晚安

【蘿卜】:考試越來越頻繁,終於到了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地獄模式

【蘿卜】:如果你在的話,肯定特別煩,平均兩天一八百字小作文,我都快有點扛不住了

【蘿卜】:晚安

【蘿卜】:我是第一名哦

【蘿卜】:吳恩現在想開了,他說隻要守住年級第二的排名就算成功

【蘿卜】:如果你在的話,他肯定又要換目標了

【蘿卜】:晚安

【蘿卜】:你看到我發的消息了嗎

【蘿卜】:是不是網絡出現了故障,總感覺你看不到我的信息

【蘿卜】:哈哈哈哈哈開個玩笑

【蘿卜】:晚安

【蘿卜】:早安

【蘿卜】:沒錯,這段時間對手機查的不嚴了,以後不僅隻有晚上能給你發消息了

【蘿卜】:[午飯/圖片]

【蘿卜】:午安

【蘿卜】:每天都是做卷子,好無聊

【蘿卜】:想上大學了

【蘿卜】:但你不在身邊的話,還不如做卷子,至少還有點事能做

【蘿卜】:晚安

……

上千條單向消息躺在屏幕裏。

少有帶有抱怨意味的控訴,在沒得到回應後,自圓其說,最終變成了一日三次的“早安,午安,晚安”。

裴宴周說來自信,深究其實骨子裏稍帶著自負。

他成長的一路,算得上是眾望所歸,在掌聲和簇擁中向前,接收最多的是傾慕與羨慕的目光,是別人家的孩子,是同齡人的楷模。

十七歲的年紀,他無往而不勝,單槍匹馬又所向披靡,最是意氣風發時,擁有最鼎盛的天賦與資本,是無人能敵的風華正茂。

與世俗相斥,與失意相悖,他驕傲而坦**,從不回頭望,似最招搖的風,沒有歸宿,莽撞生動。

可如今,倨傲的少年垂著頭,一身喪氣,渾身的傲骨被碾成塵灰。

最明媚的四月人間,唯獨他漸漸褪去了色彩,成為了極黯淡的灰色。

裴宴周寧願得到的是質問,是怒氣,是駱櫻刪除好友劃分界限,而後要他柔聲下氣去哄。

他喜歡的女孩應是如此,她應該持寵而嬌,應該受不得一絲委屈。他最想捧在手心的人,如今因他委屈求全。

他用盡手段爭取來的一天,像是一把尖刀,難堪地刺破他所有的傲氣。

身邊西裝革履的保鏢為他拉開門,恭敬地對他說請,然後交待著裴商的話:“李恪先生在機場負責接您。”

裴宴周握緊的拳頭又鬆開。

他早料想到了,哪怕裴商沒有安排這一切,被抓住軟肋的他又何嚐能反抗分毫,他總不至於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讓駱櫻的未來生出變數。

長達十二小時的飛機,他全程靠窗假寐,三個月裏練習無數遍的道歉與告白,在看到駱櫻上千條消息後,像見不得太陽的星星全部隱匿在黑暗裏。

周謐的記憶不知會持續多久,裴商的控製更是沒有期限,他消失了整整三個月,而且是沒有緣由。

見一麵之後,下一次重逢的時間是多久,他甚至無法保證,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要說些不知所謂的話,讓駱櫻繼續守著沒有回應的對話框。

“Good morning,Ladies and Gentlemen:Our plane is descending now,Please be seated and fasten your seat belt.,Seat backs and tables should be returned to the upright position……”

飛機穩穩地落在地麵上,客艙的人有序地離開。

洛杉磯與B市存在十二小時的時差,淩晨從美國坐上飛機,下飛機還是淩晨,總讓人與現實割裂的衝突感。

裴宴周眼底閃過不少糾結,其後便下定決心般,眸裏的迷茫全變成堅毅。

落地後,他剛打開手機,一串陌生的號碼便插了進來,沒幾秒又自動掛斷。

“裴小先生,”李恪揮了揮手:“請跟我來。”

裴宴周坐到副駕駛,目視的前方,冷聲道:“我幾點的飛機?”

李恪恭敬道:“下午五點。”

裴宴周沒再說話,降下車窗,讓風吹近來試圖冷靜下燥亂的心緒。

李恪看了前視鏡幾秒,斟酌了幾秒才問:“請問現在是回家,還是去學校?”

“回家。”裴宴周惜字如金。

半個小時後,汽車穩穩地停在帝景北苑小區前。

李恪準備下車為裴宴周拉車門,就看到裴宴周拉開要下車,他遲疑了下,道:“我將車停在附近,您有需要的話,隨時聯係我。”

車門合上,少年清冽的聲音伴隨著湧進的風占據車廂內:“不用提醒,我根本沒反抗的資格,前幾個月你就警告過我,不是嗎?”

夜色包裹著偌大的城市,小區內寂靜一片,少有的房間透出幾分微光。

裴宴周看了眼停在一樓的電梯,轉頭踏上一旁的步梯。

他腳步極輕,聲控燈沒察覺到人的蹤影,步梯晦暗不明。視網膜在接觸到黑暗時,傳達到神經中樞,生理反應遍及全身,他臉色蒼白,手指握著手機,像是自我折磨般,左手扶著欄杆,忍著生理不適在黑暗裏前行。

三層的距離,五十個台階,一百八十秒。

等到他到達三樓,才放任自己發出一聲喘息,聲控燈應聲而起,生理反應如同退潮的洪水散去。

房間的布局和他離開時相差無二。

裴宴周按亮所有的燈,坐在沙發上,才從口袋裏掏出個戒指盒。

印著DIOR的精美小盒,這是周謐在臨行時塞給他的,他掀開小盒就看到裏麵躺著一個金色的帶著碎鑽的手鏈。

他眼神晦暗,看了幾秒,手指一彎,便將小盒合上了。

在洛杉磯,他算得上是囊中羞澀,裴商倒是扔給他一張無限額的銀行副卡,但他恨不得和裴商完全割裂,又怎麽會用那張銀行卡。

說著要給駱櫻過生日,可憑自己,卻買不來一份生日禮物。

裴宴周將小盒扔在沙發旁,按亮手機,在通訊錄搜尋一圈,眼神沒一會兒就鎖定“世界五百強最大強”的群聊。

顧淵在群裏召喚了他好多次,他倒忘了這茬,這兩人沒他資助不會被餓死吧。

他手指互動,聊天記錄朝上劃了好幾頁,才看到兩個月前的一條慶祝的短信。

【咕咚咕咚】:公司盈利了,金主來收錢

【咕咚咕咚】:[轉賬一萬元/紅包]

裴宴周像是難得看到好消息,眼尾一挑,按了下對話框發了條短信。

【裴】:@咕咚咕咚那一萬還能轉過來嗎

【咕咚咕咚】:哥沒睡啊

【咕咚咕咚】:當然,哥你也遇到財政危機了?等下,我給你轉過去

或許到了熟悉的環境,舟車勞頓了十幾小時,他的疲勞感沒多久就湧了上來,給駱櫻發了條消息,將手機扔在旁邊便抱著雙臂打算睡一會。

不知睡了好久,好像很長時間,又好像隻有一瞬。

裴宴周感覺有溫熱的氣息打在臉上,困意還沒散盡,他睫毛顫了幾下,在失去意識前感覺到身上好似蓋上了什麽東西。

猛地一下睜開眼,幽深的眸子裏倒影著少女的臉龐,見他睜開眼,露出粲然一笑。

“你醒……”

夢境與現實切割,裴宴周看著不真實的一幕,以為自己還置身於夢境,身體向前傾,雙手一伸將人攬進懷裏。

他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孩童,下巴擱在女孩的肩膀上,撒嬌般地蹭了好幾下。察覺到對方的身體僵硬了下,隨即緩過神來,緊緊的抱住他。

“裴同學,剛來就對我這麽熱情啊?”

駱櫻的軟糯的聲音帶著調侃,繼而又喟歎一聲:“終於等到你了。”

裴宴周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偏過頭看向絨絨的小腦袋,隻看到發燙的紅耳朵,而那顆好久之前就覬覦的小紅痣近在眼前。

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眼前這一幕是他的魂牽夢繞,第一反應不是推開,反倒是凸起的喉嚨向下滾動幾番。

他閉上眼睛,像是虔誠的信徒,偏著臉將唇湊了上去,然後準確無誤地印在小紅痣上。

去年盛夏裏最隱晦的秘密,生根發芽,成長為一顆蒼天大樹,在熙春裏昭然若揭。

駱櫻全身像是過了一股致命的電流,所有意識酥麻,軟著身體,手虛軟地扶著裴宴周的手臂,才讓自己沒癱軟下去。

薄唇傳來滾燙的觸感,將他的神誌燃燒殆盡。

直到手臂微弱的抓痛感,才把裴宴周的意識拉扯回來,他睜開眼眸,原本混沌的視線隨之變得清亮,他的喉嚨又吞咽了幾下,頭皮一陣發麻。

他在幹什麽?

說自己以為是做夢?這荒誕又蹩腳的理由值得讓人相信嗎?

裴宴周的手指轉而扶著駱櫻的手臂,堪堪拉開兩人過密的距離。兩人麵對著麵,彼此的呼吸交纏,他喉嚨緊了緊,不知說些什麽。

駱櫻白皙的臉頰上染著紅暈,艱難撿回了些理智,瞧著對麵不輸自己的紅臉。

當即笑出了聲,她眯著眼眸,又湊近幾分:“裴同學,撩完就臉紅,要不要那麽慫啊?”

兩人算得上許久未見,可偏偏被少女幾句軟綿的話消除一切隔閡。

裴宴周在這一秒,才算是重新活了過來。

他眼也不眨,灼灼盯著駱櫻的臉,目光上下梭巡著,唇角不自禁地翹起來:“生日快樂。”

“嗯,你是第一個祝福我的人。”

駱櫻俏皮地伸出一根手指:“你,是我十八歲最好的生日禮物。”

裴宴周早就知道駱櫻撩人不自知,可卻還是閃躲了視線,而後抬手擋住放肆咧開的唇角。

他用盡了此生的自製力,克製拉開彼此的距離,看了眼大亮的天色:“你請假了嗎?”

駱櫻點頭:“看到你的信息,我就聯係了周老師,就請假出來了。”

裴宴周挑眉:“周老頭就這麽放你出來了?”

“為什麽不呢?我可是有正當理由。”

駱櫻認真地望著他:“我說,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在等著我去取。”

我在追你。

等你滿十八歲再給我答案。

我不騙小姑娘。

曾經的對話進入他的大腦,裴宴周看到沙發上的小盒子,隨手一伸,將小盒子撥弄到自己身後。

過於明顯的暗示,讓他頗有些坐立不安,大腦被迫權衡利弊之後,他又後撤了下身:“有一天的時間帶你出去玩,有想去的地方嗎?”

駱櫻抬眼看他,笑容僵硬了些:“你還要走啊?”

“嗯,事情沒處理好。”裴宴周不忍看對麵的表情,為進入倒計時的離別開始做鋪墊:“有點麻煩,可能會拖延很久。”

駱櫻極快地調整好情緒,歪著頭思考著:“那我得珍惜得來不易的每一秒。”

“我很愛你,但對不起。”

“我也很愛你,所以沒關係。”

屏幕上演著離別,男主向南,女主朝北,兩人背道而馳,青春在此刻徹底劃上句號。

駱櫻真情實感地代入了淒美的青春文藝片,出了電影院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裴宴周無奈的笑,拿著紙巾擦拭著滾落的眼淚,用著老一輩的話術哄著:“都是假的,有劇本的。”

“那也很可惜,早知道聽你的去看隔壁喜劇片了。”

駱櫻啞著聲音:“害我哭,我這樣是不是特別醜啊?”

裴宴周將紙巾捏緊,用指腹拭去最後一滴淚:“不醜,你怎麽樣都很漂亮。”

駱櫻的抽泣才減緩了不少,忍著悲痛問道:“你幾點要走?”

“五點。”裴宴周說完又補充道:“五點的飛機。”

駱櫻的小珍珠又撲簌撲簌不值錢似的往下掉:“那,那豈不是四點就要走?”

這一刻,裴宴周要和裴商抗爭的心到達頂峰,但極快又調整好心情,放慢聲音哄著:“還能再陪你吃頓飯,然後送你回學校。”

駱櫻的午飯吃的食不知味,等她委屈巴巴地吃完後,手機屏幕顯示著下午兩點。

如果時間存在實體,她肯定是要扯著人耍賴,明明才一會會,怎麽就剩下兩個小時了。

兩人沒選擇坐出租,而是選擇了公交車。

駱櫻煞有介事地回憶著第一次見麵:“我向你求助,原以為抱住了大腿,結果你挑釁到不行,我都怕那流氓失了理智,真給我兩一人一刀。”

裴宴周望向她,挑眉:“我也還記得,某人第一麵就叫哥,來,再喊聲來聽聽。”

“你改劇本了,就不作數了。”駱櫻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我現在可是成年了,你可還是未成年,不叫聲姐姐來聽聽?”

裴宴周佯裝沒聽到,站起身:“到站了,先下車比較重要。”

公交車停在岔路口,停了十幾秒車門閉合,揚長而去。

櫻花大道兩旁是櫻花漫天,粉色裝飾這人間錯落煙火,仿若一瞬置於仙境。

倏地,一陣春風起,櫻花從枝頭飄落,好似愛意彌漫。

駱櫻伸手抓了一片,視線在觸及到那輛熟悉的邁巴赫後,有些疑惑:“我哥也有輛這款車,當時他還嚷嚷著限量版,你都不知道我見多少輛了?”

裴宴周麵色一凝,明知駱櫻看不到車內,還是加快步伐擋住了她的視線:“是嗎?估計量產了吧。”

快到校門口,裴宴周將手裏的禮品袋抬起,示意駱櫻接住:“我就不進去了。”

駱櫻早知會分開,唇角還是控製不住下撇。

她能感受到裴宴周有心事,暗示的話也裝聽不懂,此刻像是破罐子破摔般,直接攤牌:“裴宴周,我十八歲了,你之前說的話還作數嗎?”

裴宴周錯愕了下,繼而緘默。

駱櫻鼓足勇氣:“我可以等你。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你不想說也可以,我可以等你處理好。”

裴宴周眼神閃過痛楚:“我可能參加不了這次高考。”

他會拒絕裴商幫他安排的學校,卻不能保證回來的時間。

駱櫻想也不想:“那我也不考了,等你能參加時,我們一起……”

“不行。”

裴宴周搖擺的態度在聽到這句話後堅定了起來:“高考是件大事,你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人生又不是隻有高……”

裴宴周難得打斷,態度強硬:“我不值得你怎麽做。”

駱櫻比他還執拗:“你值得。”

裴宴周:“駱櫻,我這邊的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可能還會像之前三個月杳無音訊。”

“沒關……”

“我有關係。”

裴宴周的愧疚值到達頂峰,他的目光纏綿,話卻理智的過分:“在我回來前,你完全自由。”

“自由?”駱櫻重複著這兩個字,明白了裴宴周的言外之意,她滿腔愛意瞬間冷靜了下來:“你考慮清楚了?”

裴宴周:“嗯。”

“裴宴周,不確定的因素很多。”

駱櫻眼眶迅速蓄滿了淚意:“你連個承諾都不肯許給我,我就這麽差勁?”

裴宴周啞聲道:“是我很差勁。”

僵持了幾分鍾,駱櫻知道了裴宴周的決心,她不忍心在這個節點逼裴宴周,可又安慰不了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過了今天,我就不是這麽好騙的小姑娘了。”

裴宴周:“嗯。”

駱櫻恨不得將手上的禮品袋砸向對方,滾燙的淚從兩頰劃過,她近乎倔強地看著對麵。

可這次,裴宴周隻遞來一張紙巾。

“你這塊死木頭。”

駱櫻憤憤地轉身,剛走三步,停下腳步問道:“你處理好回來找我的吧?”

“嗯。”

駱櫻的氣稍稍消了一分,又問:“你說過會追我的,還作數嗎?”

“嗯。”

又一陣清風吹來,櫻花從半空中飄落,像極了下了一場粉色的雪。

“就算我沒等你,就算我身邊有別人了,你也要追我。”

哭腔聲混入空氣裏,“裴宴周,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