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荷爾蒙

入夜。

萬籟俱靜。

駱櫻翻來覆去睡不著, 陌生的環境,認生的性格,以及隔壁住著的裴宴周。

三個因素交織疊加, 兩兩催化,成為了她淩晨還清醒的理由。

她驀的想起在冰箱裏透著嫩粉色光澤的雞尾酒, 舔了舔唇, 便開了床頭櫃的小夜燈, 趿拉著拖鞋擰開了臥室門。

“與我無關。”

從陽台處傳來一道聲音,刻意壓低的聲線充斥著淩厲感,不難聽出少年的煩躁與不耐。

“我說過別拿你們那點破事煩我!”

駱櫻站在冰箱前,大廳的電視櫃上暖黃色的小夜燈亮著, 她的視線穿過晦澀的光, 看到了背對著她的身影。

裴宴周衣著一身黑色, 背影沾染上幾分夜燈的光,還是無法消磨掉他身上散著的孤寂。他右手舉著手機放在耳側,左手指尖夾著一根燃到半截的煙, 仿佛連同燒的猩紅的火光一起, 要融入無邊的夜色裏。

“嗬,現在擺起來老子的架子了,想教訓我早幹嘛去了?”

指尖的煙抬起,不肖一秒,煙霧升騰到半空, 和空氣混在一起。隻聽見低沉聲音添了幾分啞:“不認你又怎樣?你在她哪裏得了不痛快, 少來我這裏發瘋!”

駱櫻木訥在原地,腳尖踮起, 嚐試著悄無聲息退回臥室。

她不擅長安慰人。麵對這樣的局麵, 第一反應便是逃避, 她縮著脖子盯著那道背影,小小後退一步,準備在被抓包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絕不能發出任何聲響!!!

絕不能!

下一秒。

“嗝!”

駱櫻抬手捂住嘴,憋著氣,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大腦如同宕機的電腦,所有的意識連同抬起的右腳被定格住。

來道雷來劈死她吧!

裴宴周在轉過身的那一瞬,便掐斷了手機,煙霧繚繞,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你,”他抬手將燃著的煙按滅在旁邊的瓷磚上,火光消失的刹那,半截煙被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怎麽突然起來了?”

駱櫻剛想開口,一股氣頂上來,她慌忙捂住嘴巴,隻堵住了一半的音。

裴宴周陰鬱散去,笑得張揚:“這是什麽打嗝?半空氣式打嗝?”

啊。丟人。

駱櫻血液上湧,兩頰發燙,她深呼吸了幾次,確定能完整的說一句話,才開口道:“我有點口渴,想喝點東西,我剛剛什麽都沒聽到。”

一大長串話像是開了倍速,倉皇中音色變得尖細少許,透著少女無解的嬌俏感。

空氣裏混進了一聲急促的輕笑。

駱櫻上手捂著即將冒出頭的打嗝聲,懊惱地閉上眼睛,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麽。

此地無銀三百兩。

裴宴周踩著那聲懊惱的“啊”聲,抬起腳朝著客廳裏麵走。

走了三步,又皺著眉頭退了回去,他對著打開的窗戶,扯著短袖的下擺,吐了好幾口濁氣,扯著衣領聞了好幾下,確定煙味散的差不多才重新走向她。

少女的頭發披散在肩上,有幾縷俏皮的翹在半空中,亂糟糟多了些可愛的生活氣。

裴宴周抬眉,心有些癢,揚起手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腦袋。

他垂眸,語氣輕而緩:“駱櫻,有人說過你膽很小嗎?”

“沒。”駱櫻生怕再打嗝,說完便緊緊抿住嘴唇。

裴宴周勾起食指,撩了下那縷翹起的頭發:“那還能被嚇到打嗝。”

見人不說話,他又笑:“打嗝還好,隻要不打鳴就行。”

打鳴?!

駱櫻憋了兩秒,還是忍不住回懟了句:“我要打鳴,你得下蛋。”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兩秒,頭頂仿佛要飄過那句經典的名句——

下蛋公雞公雞中的戰鬥機。

裴宴周反倒笑了,將那縷小呆毛壓下去之後,他收回手,接了句:“你可以大膽一些,放肆一些。”

他頓了下,補充了定語:“在我麵前。”

明明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她卻聽明白了。

駱櫻微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坦誠:“你不像是會和別人分享秘密的人。”

她還能想到方才孤寂的背影,下午喊她回家的少年,淩晨像隻沒有歸宿的貓,獨自在深夜沉淪。

如果可以,她想成為例外,想分享標注裴宴周著的秘密。

“嗯。”

裴宴周應了聲,轉身打開冰箱。

經他之手被放置的冰淇淋還放置在冷凍櫃的最上層,他忽地響起前幾日那雙亮晶晶的眼,遲疑了下,將冰淇淋拿了出來:“我希望你不是別人。”

冰淇淋沾染上帶著燥熱的空氣,冷熱交融,冒出一股冷蒸汽。

駱櫻心跳怦怦,喉嚨發緊:“那你希望我是誰?”

不知名的情愫在暗夜裏迅猛滋生,她心中好像藏了一整個仲夏,冒出頭的枝椏在蟬鳴聲中拔節而生。

自少年拋出橄欖枝的那刻,那隻懸在半空中的邀請,她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裴宴周維持著舉著冰淇淋的姿勢,歪著頭,與她對視。

他身上那股濃稠的落寞因這句反問句驟減,沒有立刻回應,直至他確定對方眼底的堅定後,唇角不自覺上翹又迅速壓下:“那就看你想要什麽身份了。”

過於集中注意力,駱櫻絲毫沒有察覺她已經許久沒打嗝,心頭正因裴宴周這幾句話兵荒馬亂時,右手腕多了一份溫熱。

她回過神,便看見裴宴周的手抬起她的右手,接著冰淇淋的涼意席卷掌心。

“這件事對你很重要?連冰淇淋都不饞了。”裴宴周難得用了調侃的語氣。

駱櫻坦誠的嚇人,捏著冰淇淋,眼神炯炯地看著裴宴周:“很重要。”

“什麽都可以?”她繼而接著上個問題,怕自己沒說明白,又補了一句:“什麽身份都可以?”

反倒是拋出問題的人慌亂了幾分。

裴宴周沒想到對方會窮追不舍,他下意識想避開,可眼前那雙直白的眼睛仿若帶著不容回避的磁力,他移不開視線。

在沉默的片段裏,他想了很多,想到無趣的未來逐漸變得鮮活起來,可下一瞬,被擱淺噩夢般的記憶片段湧上來,將他構想的未來砸的支離破碎。

理智占了上風。

他抬手伸向駱櫻的後背,在那雙震驚又期待的視線裏,他的手指收攏了下,快速地做了一個環抱的姿勢。

下一瞬,客廳裏的小射燈驅散了黑暗。

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他轉身,將那雙帶著迷茫的眸子拋在身後:“想聽故事嗎?”

如果駱櫻想,那他知無不盡,將生殺的選擇權放在對方手裏。

身後是沉默,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回頭時,才聽到回應。

“那你想講嗎?”

想講嗎?有誰願意親自揭開傷疤,哪怕完全信任對方,而且比起血淋淋的痛意,他更害怕得到對方的可憐。

他自尊心強,憐憫與他而言是一種羞辱,說他自負也好,說他高傲也罷,可也正是骨子裏的這份矜貴,才讓他沒死在那個凜冽的寒冬。

裴宴周眼皮耷拉著,情緒在眼底翻湧,掙紮過後是一片狼藉。

他壓著狼狽,沉思幾秒後,才啞聲道:“有點不想。”

會怪他吧。怪他不坦誠,怪他有所隱瞞,怪他心裏有鬼,反正肯定會怪他的。

他說完就後悔了。明明是自己提議,結果下一秒就反悔,這樣言而無信的人最糟糕了。

“但……”

裴宴周的話隻說了一個字便被晴朗的聲音截斷。

他看到不知何時跳到他麵前的少女,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複。

“那我就不聽。”

駱櫻的眸子一如既往的亮,像是撥開烏雲的那道光,橫衝直撞又猝不及防,沒給任何緩衝的餘地。

裴宴周凸出的喉結滾動。沒有反應,分明隻幾個字,卻有排山倒海之勢,叫囂著要推翻他對所有事物的認知。

純到不摻雜任何目的的眸子,硬是讓他生出猛烈的欲望。

太晚了。

想逃太晚了。他放不開了。

駱櫻沒覺得自己說冒犯的話,看著裴宴周望過來帶著壓抑的眼神,不解道:“怎麽這麽看著我,我是說錯什麽話了嗎?”

“不是玩笑話。”

駱櫻聽著啞的不行的話,沒能懂其中含義:“什麽玩笑話?”

“想追你那件事不是玩笑話。”

“不騙小姑娘也不是玩笑話。”

他喜歡駱櫻不是玩笑話。

他想要駱櫻辭暮爾爾、歲月年年,無論何時都是熠熠生輝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