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承認吧

周遭喧騰不止, 晦暗的室內,聲音碰撞著聲音,奏出難得名曰歡快的樂章, 滾燙的氣氛壓過夏日的熱浪,壓力釋放在遼無邊際的暗色裏。

駱櫻好似聽不見任何聲音, 渾身僵硬, 單薄的脊背撐著白色的襯衫, 她僵直的身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背上濕熱的溫度奪去。

明明溫度適中,但卻好似要將她燙傷。

少年的骨節修長,掌心輕而易舉便將她的小手包裹, 敷在她的手背上, 隻感覺四麵八方都是潮熱。

裴宴周自始至終都未發一言, 沒有解釋,像是做了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駱櫻很討厭被人拿捏的狀態,讓自己兵荒馬亂的人, 泰然自若的繼續著擾亂她心神的動作。

各種情緒在她心底翻滾, 在心悸之餘,她隻想拋開一切顧慮,扯住裴宴周的領口問他原因。

從第一麵開始,裴宴周這個存在就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擠進她的世界,她用盡全力, 還是抵抗不住那人靠近的力度。

可駱櫻知道, 裴宴周在她心口引發的那場堪比海嘯的悸動,與當事人沒什麽實質性的牽扯。

是她自己心不由主, 將原本微乎其微的小事不斷放至最大, 她試圖欺騙自己, 可心跳總不會撒謊,次次毫不留情將她不知何時的動心放到台麵上。

在此之前,她隻能恨自己不爭氣,在對方按兵不動時地動山搖,所以她隻能一而再麻痹自己,逃避現實。

可現在,少年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像是一支名為邀約的橄欖枝,伸進她費心營造的安全領域裏。

一時半霎間,駱櫻刻意壓抑的情愫在昏夜裏滋生,末後,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勢頭破竹而出。

她可不是軟柿子,正要將掌心翻轉,反客為主握住裴宴周的手,以此讓裴宴周嚐嚐心慌意亂的感受。

“呼,呼,呼”

許是視覺受限,駱櫻原本就敏銳的聽覺察覺到一樣,在鬧哄聲間歇的片刻,她捕捉到了一聲又一聲沉抑的,沾滿求助的呼吸聲。

她的理智盡數回歸,壓下所有的情緒,在夜色中閉上雙眼,終於確定了聲源處。

正前方。

是裴宴周。

將反常的行為與現下的發現糅合一起,那個看似荒誕的原因撫開了麵紗——

裴宴周怕黑。

哪怕與裴宴周的性格多違和,她仍然確認自己想法沒錯,帶著惡作劇的賭氣被適時的打消。

駱櫻的性格謹慎,在不了解情況時不喜歡行動,此刻便是如此,小手繼續安靜蜷在寬大的掌心裏。

被歡笑聲充斥著的幾分鍾,她思緒異常活絡,想了許多。巴掌印與不能觸碰的親子關係,絲絲繞繞,串在一起,大概能拚湊出一個缺乏愛又渴望愛的矛盾體。

燈光急速閃爍幾下,在無數聲意猶未盡的歎息聲中,教室重新被燈光照亮,數學老師將課堂紀律拉回正軌。

田梨在哄笑聲中放開舒哲的頭發,像是打了一場勝仗的將軍,微仰著小臉落座。

等她回過神,才看見向來背對著她們的裴宴周此刻背靠著牆。她剛想詢問,視線上移,看到裴宴周的神情後又失了聲。

駱櫻的右手還擱置在方才的位置,隻不過在燈光灑落下來前,覆在她手背的掌心迅速抽離。

她看著裴宴周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幾分怯意,蒼白的薄唇,額上的凸起的青筋,無一不在揭示著她猜測的正確性。

裴宴周沒給旁人多餘的遐想空間,稍稍恢複後,便用冷漠的背影回應一切。

關於這夜的事情,兩人默契達成了一個共識,將黑暗十分鍾歸結與一場意外。

駱櫻沒問原因,裴宴周也沒解釋,誰也沒有提過黑暗裏不為人知的牽手。

駱櫻到底不如麵上那般冷靜,糾結了幾天後,終於憋得難受,將問題粉飾幾番之後,向黎安安拋出了疑惑。

【蘿卜頭】:安安,如果,我說如果

【蘿卜頭】:哪天我動心的話,那男生大概會是什麽樣?

兩人每晚固定在熄燈後聯絡感情。

黎安安的信息很快插了進來。

【安安不吃梨】:別的不說,肯定是個帥哥

【安安不吃梨】:我不一開學就問過你學校有沒有帥哥,這不就怕你被拐跑了

【安安不吃梨】:幸好沒有,不然我肯定是要殺過去的

駱櫻為了避免手機的??光透出去,腦袋上蒙著夏涼被,這會看著信息隻覺得鼻尖的空氣更稀薄了幾分。

【蘿卜頭】:我那麽膚淺?

【安安不吃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安安不吃梨】:接受現實,你是顏狗

【安安不吃梨】:還記得我們初中時逃課去隔壁學校的事嗎

駱櫻倒還真將這段片段從回憶裏拉扯了出來。

那時網絡已經很普及,初中生人手一台手機,Q.Q空間滿屏全是略顯矯揉造作的無病呻吟。

而在大段大段的青春疼痛句子裏,一張籃球照迅速在空間裏轉發刷屏,以堪比病毒的模式迅速擴散。

駱櫻幾乎不看空間動態,和大多數同齡人不同,在別人沉迷於好友列表擴列時,她唯獨對連連看這種老人遊戲情有獨鍾。

作為吃瓜前線站前記者,黎安安穿著睡衣推開臥室的門,頂著一個雞窩腦袋,帶著最新戰報興奮道:“蘿卜,你看沒看見空間那張照片?”

駱櫻將最後三個水果劃掉,配著手機通關的背景音,在黎安安爬上床時,將枕頭從後背抽出一半。

黎安安將圖片放置最大,將屏幕擺在她麵前:“你看看,真的絕。”

新的遊戲已經開啟。

駱櫻“嗯嗯”應了聲,為了不顯得敷衍,準備看一眼便回到遊戲。剛收回視線,卻像是被某種磁場吸引,她的目光受到某種牽引,再次回到照片上。

黎安安自然沒錯過:“是不是?我看到這被驚豔了,這輩子我還沒見過男生留寸頭這麽帥過,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張照片是在興華中學拍的,他們學校今天有運動會,而且據知情人透漏,這男生身高一米八,據說不近女色,拒絕了所有女生送的水。”

駱櫻像是聽進去了,又好像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唯獨目光怔怔地被釘在了屏幕上。

“是不是超級帥?”

黎安安看駱櫻的表情,就覺得自己的計劃可實施,將駱櫻的手機抽出來:“別玩你這老年遊戲了,你可是青春無敵美少女,知道要以什麽為重嗎?看帥哥,談戀愛,不然這麽對得起上帝給你這麽一張完美無瑕的臉?”

兩人轉了兩輛公交車,對著地圖拐了三條錯路,在一條死胡同裏問了蹲在門前乘涼的老太太,臨近傍晚,才順著她指的方向找到學校的後門。

黎安安進學校前,先鑽進了附近的小超市,衝著眨眼笑:“我去準備道具。”

運動會,最尋常不過的便是送水環節。

黎安安為準備充分喜不自勝:“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拒絕你送的水。”

“可是,為什麽不是水?”

駱櫻猶豫再三,從鼻腔裏哼出一句吐槽。

“特別的你送特別的水。”黎安安瞧著投射過來的迷戀的目光,愈發覺得能拿下寸頭帥哥:“而且這可不是普通的水,這是娃哈哈哎!”

駱櫻懷揣著一整排的娃哈哈,全程在別人的注目下就沒太抬頭。

她也是衝動了,怎麽就輕易答應跑過來,還由著黎安安塞進她懷裏一排娃哈哈。

最悲催的是寸頭帥哥隻是來找朋友,投了幾個籃球,就隨著朋友離開,並且一去不複還。

兩人圍坐在操場上,痛飲娃哈哈,隻能抱怨一句沒緣分。

隔著太長的光陰,駱櫻已經想不起來照片長什麽樣子,寸頭帥哥的模樣也隨著記憶的消磨愈發模糊。

她隻記得,當時照片上裏的氛圍感相當戳動她。

【安安不吃梨】:我當時還疑惑,有些輕微社恐還暈車,怎麽會那麽輕易的跟我胡鬧

【安安不吃梨】:後來我想明白了,你就是看上人家了

【安安不吃梨】:我當時還說要把那張照片發給你來著,你給拒絕了,到現在為止,我都清楚的記著你拒絕的理由。

駱櫻鮮少有黑曆史,正因為少才更覺得尷尬,她手指在屏幕上飛快的移動,企圖阻止黎安安帶著她一起回憶。

【安安不吃梨】:你說不會重逢的人,記憶就像個枷鎖,隻會讓淪陷的人畫地為牢

駱櫻有些抓狂,被尬的滿地找頭。

她的手速不比黎安安,將對話框裏的“我想起來了別說了求你”刪掉,無比想掐死愛咬文嚼字中二的自己,更想掐死將她的黑曆史刻進骨髓裏的黎安安。

【安安不吃梨】:我當時還把你的語錄發在空間裏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給我點讚,簡直是人生巔峰

駱櫻以一句“晚安”終結了黎安安對往日的追憶,將手機放在枕頭下,她掀開腦袋上的薄被,深吸了一口外麵的新鮮空氣。

在夜色裏,她眸子裏清醒又灼亮,之前的遲疑全部散盡。

她得承認骨子裏的本能,人總不能和基因作對。

再說,顏狗怎麽了,又不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