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場麵僵硬, 陷入對峙,無聲的對峙。成年女孩和成熟女人的較量就此拉開序幕。

溫書梨骨架小,但個子高, 用的力氣不大,甚至收斂了很多, 卻足以箍住金發女人。

她琥珀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後者, 眼神堅定, 從未想著躲避對視。

在金發女人眼裏,對方是個成年沒多久的小姑娘,被一個小姑娘輕而易舉牽製,麵子上怎能說得過去?

女人試圖收回手臂, 想掙脫, 以失敗告終。她咬了咬下唇, 眸底慍怒橫生,張口即是不太中聽又刺耳的話:“Let me go.I advise you not to meddle.Who are talk me like this?He took my daughter’s things first.I am his elder,so I naturally have reason to discipline him.”

(放開我, 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你算什麽人,敢這麽跟我說話?是他拿我女兒的東西在先,我是他的長輩,自然有理由管教他。)

金發女人神情嚴肅,字正腔圓, 每一個英文字詞咬得重, 分明是想加深她們之間的對立麵。

對於眾多外國人來說,多種情緒都有可能喚醒本國語言, 例如高興、激動、難過、生氣等等。而蒂拉屬於最後一種, 她很生氣, 隻相信自己看到的,力量上抵不過,必然要在言語找回聲勢。

蒂拉長發披落身後,一襲杏色西裝幹練利落。美洲人不同於亞洲人的長相,她的眼窩很深,歐美式雙眉修長,描摹重,稍微一皺,威懾力由內而外發散開來。

小孩子在場,以及本著尊重他人的原則,溫書梨鬆開手,聲線平常,逐字逐句:“Madam,there are many ways to disciple people.I don’t think it is a good choice for you to hit people directly.Secondly,it is too self-righteous to ask the reason clearly and let your own judgment determine the outcome of the situation.”

(女士,管教人的方式分很多種,我不認為您直接上手打人是一種很好的選擇。其次,沒有問清楚原由,任憑自身判斷定事態結果,太自以為是了。)

中英文,溫書梨可以隨時切換,但對方既然說了英文,那便奉陪到底,“Also,the large and small monitons in the hospital have recorded your behavior,so please pay attention to your words and deeds.”

(還有,醫院大大小小的監控記錄下了您的行為,請您注意您的一言一行。)

話落,蒂拉怔了一瞬。

麵前這姑娘長了一張無害清澈的臉蛋,口齒倒是伶俐,與人周旋過程中有理有據,頭腦明晰,心態也穩,絲毫不遜色。

站在她們兩人之間的沈夕看呆了,也不忘解釋原因:“媽媽,哥哥沒有拿我的東西,他怕我吃冷涼食物對身體不好,哥哥是關心我。”

小腦袋瓜又偏向溫書梨,雙手合十,不由自主地感歎了聲:“Wow,so cool!”

蒂拉眉尾一跳,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居然向著外人?

想到這,女人歎了口氣,到底是親生的,不舍得打,也不舍得罵。

聞言,溫書梨視線下移。

小奶團子的小臉精致滑膩,燈光照射之下看不到任何毛孔,白色繃帶纏繞額頭一周,裹得嚴實,但並未遮掩她的漂亮。

長睫羽,灰藍瞳,翹鼻梁,嘟嘟唇,笑起來可愛又俏皮,無疑是捧在手心嗬護的公主。

她穿著寬鬆的病號服,衣服最上方的透明紐扣不知怎麽跑開了,可本人似乎沒有察覺,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溫書梨,明目張膽地看。

天真孩童的讚美不摻雜假話,往往年紀越小,能想到的“勾心鬥角”越少。小孩子,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

沈夕發自內心的由衷感歎,溫書梨以微笑回應,而後蹲下,為小姑娘重新係好紐扣,淺聲叮囑她:“多穿些厚衣服,別著涼了。”

男人和沈厭的對話,溫書梨都聽到了,但不是有意偷聽。

她沿著三樓走步行梯下來,剛一轉彎,目光所及是背對著她的沈厭和那個男人。

父子倆說的話簡短,沒幾句,信息卻不少。

結合現在的場景,溫書梨知道沈厭和西裝男人是父子關係,金發女人是他的繼母,小女孩是他的繼妹。而且,家庭關係有些複雜。

“嗯嗯!謝謝漂亮姐姐提醒我。”沈夕露出八顆小牙齒,眼睛彎彎,似是斑斕的彩虹,“我回房間馬上加一件厚衣服。”

大概受到溫書梨花容月貌的蠱惑,小女孩湊近了些,附在她耳邊,細細的氣音仿佛棉花糖,軟又糯:“漂亮姐姐,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嗎?”

小孩子……應該是無辜的吧。

溫書梨無言輕笑:這麽小就知道男女朋友了啊。

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聲線放柔:“是呀。”

她稍頓,適當擴展這兩個字,又重複了遍:“我是沈厭的女朋友。”

語氣不容置疑。

沒錯,表明身份,溫書梨是沈厭的女朋友。

“女朋友啊?”蒂拉彎腰抱走沈夕,自上而下打量溫書梨,眼神充斥輕蔑,笑得沒好意,“你剛才那麽對我說話,我記住了,要想進沈家的門,沒那麽容易。”

沈夕扒拉著蒂拉的衣服,“媽媽,別這樣對漂亮姐姐……”

蒂拉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說:“或許,根本沒這個機會。”

頗有一番惡毒後媽的模樣,不,蒂拉就是惡毒後媽。

言語隨空氣分子入耳,溫書梨長睫低下,雙唇翕張,話到嘴邊卻卡了殼,堵在喉嚨難受得很,她好像……沒有理由反駁女人。

沒機會嗎?

我們是相互喜歡的,為什麽沒有機會?

意識好像被帶跑偏了,溫書梨止不住地亂想,有那麽一瞬間,她有點想哭。

思緒停留之際,手腕間多了一股熟悉且幹淨的溫感,牽著她的手帶她站起身,不放開,順勢轉為十指相扣。

少年身上的薄荷氣息淡淡的,縈繞鼻息周邊漸漸變得濃鬱,清涼、凜冽,宛若藏在冬雪之下休眠的鏡泊湖,外冷內熱。

溫書梨與他對視,“阿厭。”

“我在。”

簡短的兩個字,安全感猶如潮水般無盡上湧,抵達心岸。

沈厭不動聲色地握緊她的手腕,“別聽她的。”

視線一轉,對女人和男人說:“我的事情,輪不到你們插手,你們不是我的親人。”

發燒的不適褪去,聲音恢複,他嗤了聲,道:“沈家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話音落地,世界安靜。

長廊盡頭的透明推拉窗半開著,無形寒風偷溜進來,吹動少年的黑發,衣擺微揚,弧度微不可察,整個人顯得冰冷。

溫書梨的心猛地一跳,沈厭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她的少年,一個人到底承受了多少不好的事情?

“沈厭,你說這話是想和我斷絕父子關係嗎?”沈埕出聲,不是勸說他,而是譴責他,“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麽總是揪著不放,為什麽總在一個閉環裏?!有意思嗎?別忘了,你姓沈,是沈家的人!”

醫院明令禁止大聲說話,但沈埕的地位高不可攀,有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資本。

沈夕的小身子骨倏爾一顫,應該被嚇到了,縮在蒂拉的懷裏哭,白嫩的雙手緊緊攥著熨帖的VIP病號服,扯出印記深淺不一的褶皺。

下一秒,鬆開,褶皺未平,化成具象的痛苦傷疤,哪怕使得渾身解數,一遍又一遍地修複,怎麽也抹不了。

小姑娘的眼淚剔透晶瑩,像是斷線的珍珠,“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爸爸,爸爸……求你不要……凶哥哥嗚嗚嗚嗚嗚……”

大人之間的事情,小孩子確實不該參與,蒂拉後退幾步,轉身帶沈夕回了病房。

“父子關係?笑話。”

沈厭扯動唇角,嗓音漫不經心的,每一個字擊給男人一記重創,在他肩膀上壓下千斤沉石,“五年前,你就不是我父親了,現在說我是沈家的人,晚了吧?”

晚了,晚了五年,晚了一千八百多天。

在這一千八百多天的日日夜夜裏,沈厭怎麽過來的?沈埕從來沒想過。

現在又說他是沈家的人,嗬,誰聽了會高興?

“對,我揪著不放,你是怎麽對我母親的。”沈厭眉眼低沉,沒有情緒激動,聲音淡淡,卻滿是譏諷:“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第一次聽到沈厭談起他的母親。

溫書梨跳動的心咯噔了下,不知道什麽原因,須臾片刻,心口泛起絲絲縷縷、愈發濃重的酸,裹挾著世間凡塵苦澀,一並滲入她的骨骼,好疼。

阿厭也是嗎?

心疼他,好心疼他。

沈厭把話說完,“以後,你在京城過你的逍遙日子,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發脾氣,不用惱怒的神色同沈埕爭持,是因為沒必要,也因為怕嚇到他心愛的姑娘。

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沈厭都會考慮溫書梨的感受,他的細心永遠隻給她,毫不吝嗇的,掏心掏肺的。

沈埕說不了什麽,一時語塞,回憶起以往時光裏的點點滴滴,良久,才說出一句:“我愛過你的母親,真的愛過。”

“愛”和“愛過”,少了一個字,含義大徑相庭。

前者是堅定不移的愛,是相伴一生的愛,無論什麽外界因素也拆不散這份真誠的愛。

愛得熱烈、愛得誠摯、愛得熱忱。

後者是短暫的愛,在其他時間愛上了別人,並非獨屬對方的愛,是分心的愛,不負責任的愛。

隔得距離有點遠,他們並沒有聽到沈埕說的話。

沈厭也不在意,話已至此,沒什麽好說的了。

“梨梨。”他或許累了,但對喜歡的人說話,依然輕聲著,“我們走吧。”

溫書梨站定原地,腳步沒動,叫他:“阿厭。”

整件事情,她了解的還不夠透徹,但心底有聲音告訴她誰是對的,誰是錯的。

說吧,說出來吧,不要害怕。

勇氣哪來的?溫書梨不知道。

隻聽到她對男人說:“沈先生,希望您以後不要打擾阿厭的生活。”

作者有話說:

女鵝的英語不錯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