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半小時前, 京城第一人民醫院來了幾位“大客戶”。

天色晦暗不明,傾瀉如注的雨幕突然出現四五輛名貴豪車,車速疾雷如電, 凹凸的寬齒輪胎狠狠軋過柏油路麵,霎時間, 水花迸濺, 落於地麵漾起層層漣漪。沒過幾秒鍾, 連城的車尾影隱匿即逝。

豪車抵達目的地,僅在醫院門口停留兩秒鍾,站崗保安慌亂拿起對講機匯報情況,生怕得罪坐在裏麵矜貴冷漠的京城商圈大佬。

分地位的不隻是人, 還有車。

放眼望去, 停路中央車身通體全黑的是輛勞斯萊斯銀魅, 其他四輛是白色奧迪A8,價錢明擺著,後者隻能成為前者的陪襯。

與此同時, 醫院喧囂更甚, 家屬、病患、護士等等眾人的目光全然集聚車停的方向,參差不平的討論聲掩不住——

“勞斯萊斯銀魅,這是哪個大佬的愛車啊,據說,這輛車全球不過十輛, 每輛價錢不低於這個數!”一青年男人伸出五指, 連續強調三遍,“十五億啊, 有錢有錢!”

“還能是誰?瑞墨公司的老總。要知道, 瑞墨可是世界500強企業之內的上市公司, 內部精英群賢畢集,招聘門檻超級高,學位要求最低得是211研究生,多少人做夢都想去呢!”

“誒誒誒,你聽說了嗎,據說這位老總的現任妻子是加拿大人,背景強大,他們屬實強強聯合!”

“現任妻子?老總離過婚?我怎麽不知道,說來聽聽啊。”

“都說是現任……”那人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立馬朝朋友眉飛色舞,剩下的話吞進肚子裏,“別說話別說話,人來了。”

“走走走走,惹不起……”

男人下車,身旁保鏢為他撐起黑骨傘。他西裝革履,身形挺立,神色卻萬分焦急,視線時不時投向懷中抱著的瘦小女孩。

小女孩頭部出了血,鮮血止不住地往外冒,跟在男人身側的金發女人心痛的要命,眼淚如海般流下。

抓緊一切時間送往急診室,好在趕來及時,手術進行順利,小女孩額角的位置縫了三針。

醫生說,這段時間要好好養傷,忌辛辣刺激性、海鮮類冷涼食物,多吃些清淡的,適當補充營養,不要過剩。

病房內,沈埕坐在病床旁邊,一向冷淡漠然的眉眼,此刻間分外柔和,他對小女孩說:“夕夕,頭還疼嗎?用不用爸爸叫醫生幫你看看?”

剛做完手術十分鍾,沈夕便醒來了,看來是恢複得不錯。

她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淺淺搖頭,“不疼啦爸爸,都怪夕夕貪玩撞到桌角,讓爸爸媽媽擔心了。”

小女孩名叫沈夕,中加混血,今年剛滿六歲,臉型小巧,皮膚奶白,一頭及腰淺色亞麻長直發,芭比娃娃似的。

頭部受傷確實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因為貪玩。

原因是今天晚上早早完成家教老師布置的課後作業,玩的時間比平常多很多。沈夕在自己房間內亂蹦亂跳,也沒人管,從凳子上跳下來不小心撞到額角,小孩的承痛能力不強,也致使她當場直接昏了過去。

恰逢私人醫生臨時出差,這才不得已來醫院。

沈埕終於放下心,“那就好……”

“爸爸,媽媽呢?”沈夕左右張望寬敞的VIP病房,沒看到女人的身影,細細的眉宇微蹙,唇嘟著,“媽媽去哪了?”

沈埕解釋:“她怕你餓肚子,出去買些清淡的粥。”

這時,西裝外套的手機震動了下,沈埕抽出手機,讓沈夕看清消息內容,上麵顯示——

A妻:【夕夕是我的寶貝女兒,吃的什麽必須我親自來買。】

A妻:【我馬上回來,就快到了。】

沈夕眯了眯眼睛,笑得有點得意,“媽媽知道我想吃什麽粥。”

話鋒一轉,她的語氣又帶了點小控訴:“不像爸爸,平時工作太忙都沒時間陪我。”

語出成真,男人手機電話鈴聲響了,沈埕低頭看聯係人信息,是他的助理,十有八/九是工作方麵的事情。

沈埕剛想說什麽,沈夕先一步替他回答:“我沒事的爸爸,你去接電話吧。”

長這麽大,沈夕非常懂事,不僅比別人家的孩子更機靈,也很會察言觀色。

簡而言之,智商情商都不輸。

她是這個家裏擁有母愛父愛的小公主,是掌上明珠。因此,性格上活潑開朗,又有西方人開放自由的思想,同齡的小朋友們非常願意和她玩耍。

沈埕點頭,“那爸爸出去了,五分鍾。”

沈夕表示沒問題,“okok。”

可男人怎麽也沒想到,打完電話,正想趕回病房,轉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集團老總習慣高高在上,開口沒有說“打擾一下”的前綴,而是直接叫了他認為篤定的名字——

“沈厭。”

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

在京城,這是他們父子倆第二次遇見。第一次在楊藝琴行,隻不過,沈厭裝不認識他,甚至沒有多分給他一個眼神,完全把他當成陌生人。

多年不見,眼前的少年不再青澀稚嫩,完全變了模樣。

沈埕上前走了幾步,他知道他們之間好像沒什麽話可以說,能引起共同話題的,隻有沈厭的母親——蘇若沁。

當男人直截了當談起蘇若沁的時候,沈厭果然打斷了他,嗓音生冷,好似染了霧。

其實,沈厭不想和沈埕多說一句話,可後者好像不給他機會,用叱吒資本市場對宿敵步步緊逼的一貫套路,盡管對親生骨肉也絲毫不客氣,“行,我沒資格。那你說說你來京城幹什麽?為什麽不待在雲夏?”

沈埕低眼,手指撥動腕處不菲的銀表,不經意哂笑:“還是說,你知道我在這兒,一個人撐不下去到京城投奔我?”

現在的男人和剛才在病房安慰沈夕的他判若兩人,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態度卻如此天差地別。

投奔?

沈厭扯了扯唇角,凜沉的戾氣顯現,言簡意賅:“少做夢。”

他們不像普通父子那般和睦,更像敵愾的仇人。

三個問題,沈厭隻回答了最後一個。

而第一個為什麽來京城的問題,以及第二個為什麽不待在雲夏的問題,都是因為溫書梨。

沈厭想讓溫書梨站於金字塔頂端閃閃發光,清溪省的資源固然好,可遠遠不敵京城。

以他們兩人省狀元和省榜眼的優異成績,報考清溪省的985、211名校綽綽有餘,但他想讓她踏入國內最頂尖雙一流名校的門檻,不想她困在小片地域。

溫書梨值得最好的,她自由、熱烈,現在是,未來也是。

三個問題的來因,和這個離他五米遠、又自以為是的男人沒有半點關係。

“可以,翅膀硬了,敢和你爸這樣說話。”

沈埕偏頭低笑,自己都不敢相信被“少做夢”三個字激起了煙癮。

他下意識摸向西裝內側的口袋,找出打火機和香煙,剛想點燃,兩根夾煙的手指一頓,繼而收了回去。

醫院裏麵不能抽煙,還算有點良心。

或許剛看到,或許根本不關心,沈埕下巴微抬,問得不真誠:“怎麽回事?身體生病了?”

少年推著輸液架站了好一會兒,男人不可能看不見。

是根本不關心他,既然不關心,虛情假意的言辭,說出來幹什麽。

沈厭覺得問題無聊,他可沒有那麽多時間浪費。

欲想轉身,一道清脆如黃鸝的公主音插了過來,她的笑容純粹,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特別激動,甜甜地叫他:“哥哥——”

沈夕打開病房門往外走,一眼便認出了沈厭。

小女孩跑的步伐輕盈又歡快,越過沈埕。

不料,腳下倏然一滑,在沈厭的斜前方兀自摔了跟頭,同時,伴隨著她的一聲痛叫:“哎呀,好疼嗚嗚……”

做了手術,本不能劇烈活動,這麽一摔,極大可能加深額角的傷口。

三人的距離目測來看,沈厭離沈夕最近,但他可以選擇不幫她。

也是,那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為什麽要讓他來扶?

在以往的相處過程中,沈夕可以隱隱感覺到,沈厭好像並不喜歡她這個妹妹,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繼妹。

沈夕小小年紀懂事很早,兩秒後,她撐著地麵,“沒關係,我自己可以起來。”

再抬眸時,她看到沈厭蹲下,向她伸出手,聲線雖無波無瀾,卻是真正的關心:“地上涼。”

沈夕笑得更燦爛了,小小的手掌搭上他的,“謝謝哥哥。”

心裏想:哥哥好像沒那麽不喜歡她,不然不會扶她的。

剛才摔得疼,沈夕控製不住淚腺,兩滴不爭氣的眼淚順眼角滑過瓷白的臉頰。

她想擦掉,隻見沈厭遞給她一張幹淨的紙巾,並說:“拿著,自己擦。”

麵對“陌生人”,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少。

沈厭仍然蹲著,因為這樣能和小個頭的丫頭平視。

此角度,沈夕注意到他肩膀還未蒸發的雨滴,抬起稚嫩的手撣去水痕,“哥哥,你這裏……”

“頭怎麽了?”沈厭問。

沈夕不好意思地抿唇,慢吞吞地說:“我貪玩撞到桌角了,做了個小手術,頭上縫三針,不過現在沒事啦。”

沈厭攤開手,“橘子給我。”

兩個砂糖橘是病房果盤裏的,沈夕拿在手裏玩,當然,也有忍不住想吃的念頭。

沈夕老老實實給他,狐疑道:“給哥哥,你想吃嗎?”

沈厭說:“做手術忌冷涼,醫生沒跟你說?”

沈夕笑了笑,掩飾尷尬。

醫生叔叔說了的,但她就是想貪吃嘛。

三個人,總有被“排擠”的那個,此時的沈埕就是那個被“排擠”的人。

沈厭手背上的針管和白色膠帶捉住了沈夕的注意力,她也想問他怎麽回事,“哥哥,你感冒了嗎……”

“夕夕——”

一道高揚且尖銳的女調。

不知何時,金發女人出現,隨後疾步上前,拽著沈夕的細軟胳膊與沈厭拉開距離,語氣咄咄,不饒人:“沈厭,你這麽大人了還拿我女兒的東西吃,想欺負她,得先問問我。”

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一度消磨他的耐心。

沈厭直起身,忽略她,懶得解釋。

“你什麽態度!我和你說話呢!”女人氣急了,沒打算放過他。

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怎麽突然變得暴躁,下一刻,揚起手欲想打他,腕間卻被桎梏。

是溫書梨。

她阻擋女人的蠻橫無理,桃花眸子冷了幾分,依舊澄澈,不輸氣勢地回懟:“怎麽?想打人?”

作者有話說:

阿厭愛憎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