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念心

他不敢再抬頭

這樣真實的噩夢,從他進入皇宮成為四皇子起,已經做了無數遍。

從一開始,他會在數不清的日日夜夜裏驚醒,在漆黑的夜幕中仿佛隻能看到火光的重影,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於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他隻能在意識稍微清醒的時候,在微涼夜風吹拂中,雙臂緊緊挽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

“顧子清已經死了,你隻是沈長弈,隻是沈長弈……”

似乎這樣,便能甩開那段絕望的往事。

似乎這樣,便能麻痹自己,為自己壓抑到幾乎瘋魔的心靈給予一絲慰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到了後來,他幾乎已經麻木的徹底,甚至能在夢境中保持清醒,一遍又一遍冷眼旁觀自己虛偽絕望的人生。

他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的。他望著夢境中的重重高牆,望著那絢爛醉人的江南煙火,心裏想,是時候該結束了。

快結束吧……

可是這次的夢境,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沈長弈以為他要醒過來的時候,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感突然朝他襲來。他心中一驚,不明所以,隻能閉上雙眼,努力維持著自身的平衡。

而那陣暈眩感很快便消失了。他定神,穩了穩自己有些錯亂的呼吸,緩緩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周圍早已換了一番景象。

虛無,無邊無際的虛無。而他此時,幾乎可以說是懸空在這片虛無中。

這又是怎麽回事?

他心底生出一陣慌亂無措。

這時,突然有絲絲縷縷幽若的紅光映入他的眼簾。由於周圍一片漆黑,這本該微弱的光線也顯得尤其刺眼,引的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光線的來源。

那是一株懸在虛無中的彼岸花,仿佛淬了鮮血一般,紅得燦烈而妖異,似乎本該盛開在地獄中,生來便披戴著罪惡。

他怔怔地望著這株彼岸花,有些困惑不解。可望著望著,他心底又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蒼涼。

這彼岸花,似乎有致命的魔力,無形地緊緊扼住他的心口,又好像在一點一點地引誘著他。

他忽然感覺雙腳似乎不屬於自己,意識也被操縱了一般,不再清醒。

於是,他眼神逐漸變的茫然。一步,一步,邁向它。

前方,仿佛便是無底深淵。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涼風嗖嗖向他襲來,激的他猛然間清醒。

餘光中,一把通體寒透的長劍不知從何處而來,映照著他的眉宇,直直地向他刺去!

他大驚,忙揮袖轉身,迅速徒手一把握住了劍身。

長劍在距他頸間一寸處停了下來。

他歎了一口氣,好險。

“誒,幹嘛啊你,快鬆手!”

猝不及防地,他耳邊傳來了清脆的女聲,帶他從夢境中脫離。

他緩緩睜開雙眸,似是光線有些許刺眼,視野並不清晰。

朦朦朧朧中,眼前似乎是一個清麗少女的麵孔。少女離他很近,快要貼到他身上,近的幾乎可以說是有些冒犯。

四目相對。他雙眸中漸漸掀起一層波瀾:“千祈?”

千祈盯著他,語氣有些急躁:“你快鬆手!抓的這麽疼!”

他一愣,視線微微下移,這才注意到自己正緊緊握住她的手臂。

沈長弈:“……”

他緩緩鬆開了手,正要解釋些什麽,突然又想到了剛才驚險的夢境。他微微眯起雙眼,警覺地問道:“你方才是要做什麽?”

千祈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臂,聲音聽起來氣鼓鼓的:“我還能做什麽?我見你在睡夢中一直發抖,額間燙得厲害,連忙打來一盆冷水,想用冷毛巾給你敷一下。誰知道你猛地抓住我的胳膊還死不放開,疼死我了。”

沈長弈目光投向四周。這是在一間雅致的房屋內,室內擺了幾盆蘭草,而自己正躺在唯一一張床榻上。烏檀地板上,果然有一條被打到地上的濕毛巾。

他抬眸看著她,又輕聲問道:“所以,昨晚是你救了我?”

千祈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毛巾,狀似無意地回答道:“那不然呢?”

見死不救,神女可做不到。

況且你身上還有血靈石,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

天下蒼生怎麽辦?

沈長弈聞言笑了笑:“多謝了。”

千祈沒再說話。她起身打算把毛巾洗一下,再好好觀察一下他的情況。

這時,他溫溫涼涼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就是你所說的,在雲夢江邊找的一處別院?”

“對啊,”千祈笑的很燦爛,“還不錯吧?”

沈長弈嘴角上揚:“確實,姑娘品味不錯。”

話剛說完,他臉上的笑突然僵住了。

千祈似有察覺,轉過頭看著他,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沈長弈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嶄新的衣服,又看了看她無辜的表情,突然聯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他扶了扶額,試探著輕聲說:“我的衣服……”

“啊,你的衣服上都是血,我剛剛給你洗過了,正在院子裏晾著呢。”千祈渾然不覺,很真誠地說道。

沈長弈頓了頓,不知她是真的無辜還是臉皮太厚。他歎了一口氣,又問道:“那我這身呢?”

千祈不明所以:“當然是我給你換了一身呀。”

你看你那身衣服,還能穿嗎?

沈長弈:“……”

他的臉黑了黑,似是不可置信,想確認地問道:“是你親手給我換的衣服?”

千祈腰間的鳳翎微微亮了亮,初玄傳聲道:“小主人,男女授受不親呐!快給他解釋清楚呐!”

千祈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

她她她就是用了個符咒誒,這要怎麽說清楚?

她大腦飛速運轉,清了清嗓子,趕緊說道:“怎麽會怎麽會,是我讓一個侍從給你換的。”

“侍從?”沈長弈鬆了口氣,旋即捕捉到了一絲異樣,“你之前不是說,一個人住嗎?”

“啊,啊,”千祈皮笑肉不笑的,“這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多有不便嗎,前些日子剛雇了一個。”

沈長弈聞言笑道:“原來如此。”

就在千祈鬆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糊弄過去時,他又悠悠開口問道:“那他人呢?怎麽沒見?”

話真多……

千祈撓了撓頭,幹巴巴地笑了笑,硬編道:“我這不是喜歡吃冰糖葫蘆嗎,這裏位置偏僻,離景蘇城集市也挺遠的,而且你這樣我也不放心,就讓他去跑腿買幾串咯。”

說完,千祈在心裏暗自誇了自己一把,自己可真會編,這下他也沒什麽可懷疑的吧。

沈長弈看著她真誠的眼神,暫且便信了她。他也不想再為難她,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千祈收拾完毛巾,擦了擦額間的一層薄汗,轉身又去了廚房。

沈長弈又開口:“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她轉過頭來,笑的明晃晃的:“當然是去給你做點糕點咯。”

然後堵住你的嘴。

這人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多話,盤問家底一樣。

/

廚房內,初玄看著小主人輕輕揉了揉肚子,笑著說:“小主人,我看是您自己餓了吧。”

千祈臉一黑:“你也跟他一樣,話多。”

初玄又說道:“你這真是打算……自己做?”

這炊鼎杵刀的,看起來就讓人無從下手。

“當然不是啊,”千祈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青瓷碟子,“你還記不記得我在天界最喜歡吃的糕點?”

“當然記得啊,念心糕嘛。不過,念心花糕得用天界冰蓮研磨成粉,才能製作。現如今,去哪裏找材料啊?”

千祈眉眼彎彎:“這不是還有符咒嘛。”

初玄:“……”

“但是小主人,符咒得省著點用啊。你可不能全耗在吃的上麵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她心裏還是有分寸的。

千祈嘴上答應著,立刻便用一張符咒換來了一整碟的念心糕。念心糕通體晶瑩剔透,猶如初生的雪蓮,透著潤亮的光澤,還有一絲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對著這碟糕點,千祈滿意地一笑,蹦蹦跳跳端去給沈長弈了。

沈長弈正盯著窗外看,不知在思索著什麽,突然就被跳進屋內的少女吸引了注意。

他一眼便看見了少女手裏精致的糕點,又看見她臉上快要溢出來的燦爛笑容,緩緩道:“你這是……”

做好一碟糕點,就這麽高興?

“我跟你講啊,這糕點可不一般,尋常人都吃不到的!”千祈一看見美食就興致勃勃,“它啊,叫念心糕。它有一個很動人的寓意,你知道是什麽嗎?”

心心念念?念念不忘?不會這麽俗吧?

沈長弈想了想,慢慢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千祈的語氣變的很平緩,“用心去感受,聖潔的愛,無聲的思念。”

在天界的所見所聞還是很有用嘛,現在在宸王麵前也能裝一手。

沈長弈微微怔住了。他對上她的視線,睫羽微顫。

旋即,一抹熟悉的溫笑又出現在他的嘴角:“的確很動……”

話還沒說完,他的嘴就被一塊涼潤清香的糕點堵住了。他看著少女近在眼前的爛漫笑容,瞳孔微微放大。

“快嚐嚐!是不是很好吃!”

千祈的眼眸水靈靈的,看著他,似是在期待著他的反應。她的笑容讓人不由得暖意橫生,仿佛桃花始開,山櫻爛漫。

的確……很動人。

沈長弈收回目光,慢慢咀嚼起來。花香在口中四溢開,淡淡的,卻仿佛能飄到他的心裏。

他慢慢品嚐著,似是覺得眼前的陽光太刺眼,他沒敢再抬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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