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一覺醒來, 紀煬的滿腦子還是育種。

其實除了在田地裏實驗之外,更多的還有發芽實驗, 紀煬都取了不少種子回家試試。

林婉芸還給了些種草藥的方法, 竟然也用得上。

接下來一直到五月份,紀煬基本都在衙門和皇莊之間走動。

跟大家想象中新皇近臣不同。

紀煬沒有時刻去找皇上,更沒有因為新家的戶部倉司官職去宮裏惹眼, 而是直接低調下來。

當初因為他考核文章的事,全汴京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特別是汴京文報, 那誇的叫一個厲害。

翻過年皇上喪期過了,他們本來打算繼續誇。

結果是紀煬根本不接茬, 也不像個備受寵信的近臣。

他這樣的做事態度, 朝中有人不屑, 有人讚賞, 還有些人說他裝模作樣。

但不管怎麽說, 紀煬都在認認真真做事。

反而徐九祥開口道:“近來除了早朝,怎麽不見紀大人?”

金家大公子金炳郡回道:“紀大人一直往皇莊走, 應當還在為育種的事忙。”

說到育種, 倒是勾起新皇的思緒, 去年他跟著去了好幾次皇莊, 知道紀煬對育種的重視,更知道選良種的重要性。

“最近事情太多,朕把這件事給忘了。”

“去問問他還在皇莊嗎?在的話朕也去看看。”

皇莊就在京郊, 皇上過去不算危險,但江雲中還是小心謹慎, 更是護在皇上身旁。

如今江雲中的功夫自不用說, 在灌江府的時候, 都是有實戰經驗的將士教他,到汴京之後,宮裏的武學師傅自不用說。

再加上天賦好,說是以一敵五都不為過。

要知道他今年才十六歲,如此武功非常厲害。

說起來,小白鶴如今在國子監讀書,也是很聰明的,但她除了上學就是回家,不怎麽出門。

皇上要去皇莊,金炳郡自然要陪駕,到的時候紀煬正跟農人在看剛發芽的幼苗。

一群人小心嗬護細嫩的嫩芽。

有人開玩笑道:“便是摔了我,也不能摔了他們。”

周圍人立刻接話:“那是自然,你能有這些苗苗們金貴?”

“別說我了,你有苗苗們金貴嗎?”

自是沒有的。

眾人說說笑笑,每次看到汴京府尹,戶部的倉司長官紀煬過來,他們心裏總有種被重視的感覺。

這讓背井離鄉過來種田的農人覺得是被看重的。

他們做的一切都很有意義。

更別人紀大人還會親自下田,下了幾次地之後,動作已經非常熟練。

徐九祥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心裏暗暗豔羨。

以前當太子的時候,還有這樣的時光,如今天天在宮裏,也沒有這麽鬆快的時候了。

宮裏除了母後之外,也沒什麽可以說話的地方,皇後溫柔,兩個妃子乖巧,但總覺得哪些地方不對勁。

這會看到農人們說笑,才找回點真實的感覺。

“什麽樣的苗苗,竟然那樣珍貴?”徐九祥一開口,周圍立刻寂靜,這裏麵有些農人是見過天子的。

隻不過那會是太子,這會變成皇上。

好在有紀大人在,紀大人笑著帶大家拜會皇上,介紹道:“新培育出來的稻子,看這批種子根紮得好,準備先種一批試試。”

想在暖房裏快速發芽,看著根部跟嫩芽的情況,然後再決定種不種到地裏。

這種方法可以大大節省時間。

如今一茬一茬的麥子稻米,都是這樣實驗出來的。

皇上看的有趣,紀煬又帶著徐九祥看了看培育出來的新品種,看那根部,都比尋常莊稼抓地有力。

金炳郡對農務並不精通,隻在一旁看著,人也和氣。

紀煬還是很喜歡這位金家長子,他確實有世家長子的氣度跟風度。

可惜他們的身份,絕對不能成為好友。

對於君王來說,臣子們關係特別差,這肯定不行,不好做事。

臣子們抱成一團,更是忌諱中的大忌。

皇上總會有一天會深刻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跟金家,早早沒什麽聯係。

試想外戚跟能臣關係好到不行。

難道是要架空皇上?

如此君子之交,已經很不錯了,將來或許還要對上也未可知。

但那都是以後的事,近幾年不用考慮這個問題。

所以他才能專心致誌培育良種。

有皇上來這一趟,整個皇莊上的農人更是興奮,不用誰催促,自己都擼起袖子幹活。

恨不得苗苗一天長三回。

上行下效,全國各地都掀起育苗之風。

誰要是能培育出良種,當地長官都會接見。

徐九祥頭一次知道,當了皇上之後,竟然會有這樣好大的聲勢。

太子跟皇上的位置,隻不過一步之差,竟然有這樣大的差別。

怪不得父皇從不說他的喜好,更不準人猜測他的喜好。

估計怕今日說喜歡什麽物件,明日下麵便鋪張浪費送來,這期間誰知道又要損耗多少不必要的人力物力。

這次的育苗之風,讓皇上徐九祥學會了內斂。

也許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如今的朝堂上,很有時間讓他前行。

不過這位置越坐下去,徐九祥越知道父皇給他和母後擋了多少風雨。

皇上還在學習怎麽當皇上。

紀煬他們這邊的育苗還在進行。

但六七月份時,另一個好消息送了過來。

西北邊關灌江府古博城,把去年十月,今年三月的關市稅全都交了上來。

這筆錢直接填充了國庫,算是關市稅改革之後,非常順利的一趟交接。

與此同時,又送來一些關於使團的消息。

去年五月,由禮部官員錢釧海,使官之一俞達,還有聖屬要帝國小貴族卡裏帶領的隊伍從汴京出發。

他們受先皇任命,出使西域,具體的目的地沒說,基本是走到哪算哪。

主要這是紀煬提議,先皇雖然沒當回事,但自然同意。

約莫在去年八月份左右的時候,這五十多人的隊伍終於抵達灌江府古博城,隨後又有當地吳將軍任派兵士保護,組成三百多人的使團,帶著馬匹,又往深處買了駱駝出發。

自然裝了不少承平國的好東西。

他們這行人九月正式離開承平國,一路往西走。

有卡裏的帶領,再有當地的向導,路上還讓沿途小國幫忙去古博城報信,但凡報信的,古博城那邊都會有獎賞。

可隨著他們越走越遠,消息自然中斷。

這次隨著關市稅一起,倒是說今年三月份的時候,西邊有個小國給了消息,還帶來使團大臣錢訓海的書信,說他們一路往西,遇到狼群也遇到盜賊,好在準備充分,沒什麽事。

但接下來的路會非常難走,給他們書信讓他們不要擔心。

還說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都沒有消息,不過他們越走越有信心,見到許多不同的風土人情,更搜集不少紀大人說的沒見過的種子。

不過種子都是偷偷搜集,不好托人帶過來雲雲。

這是一封很長很長的書信,從信裏便能看出使團的思鄉情,但又能看出他們確實對再往西充滿信心。

原版信件自然在皇上手中,徐九祥對這信件愛不釋手,上麵所講的經曆是他從未見過的。

對他們所說的新奇種子也很有興趣。

不過到底什麽也沒帶回去,現在興奮有些為時過早。

使團的歸期未定,沒掀起太大風波。

倒是實打實的關市稅讓很多人興奮,特別是兵部,終於有錢整修邊防了!

關市稅的出現,讓眾人再次想到紀煬,這麽多銀子,都是他掙來的,能不想到他嗎。

就在紀煬還在埋頭育苗的時候,東南邊的房樺府,西南邊的益寧府,北麵的屯青崖,甚至靠海的幾個地方,都想方設法給他寫信。

目的還都一樣。

紀煬,指點指點我們吧,你們看我們這關市能開嗎?

當初灌江府開關市算是形勢所迫,之後被紀煬料理得清清楚楚,才有長久的關市權。

眼看貿易如此火熱,其他邊關地方怎麽能不心動。

但這些信看就看過了,紀煬絕對不會貿然去開關市,更不會說動新皇徐九祥去開。

或者說,若先皇還在,那倒是可以斟酌。

如今的徐九祥,絕對掌控不了四處的關市口子。

開關市,並非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若自己實力相當,那對方才會跟你正常交易。

倘若對方看你很孱弱,而你又有對方想要的東西,那怎麽辦?

肯定直接打你一頓,再把東西搶走,久而久之胃口更大。

徐九祥或許已經熟悉汴京的事情,但絕對不熟悉邊關事務。

陸地上防線有多長,海岸線又有多深,全都是問題。

反正現在,絕對不行。

這也回到紀煬在灌江府時的問題。

一個國家全都依靠最高位的德行能力,絕對不行。

強勢的先皇可以成為中興之主,突然換個皇帝,那則要考量一番。

紀煬停了停手頭育苗的活。

麵對那麽多邊關的請求,他可以忍得住,其他人呢?

灌江府古博城的利潤巨大,所有人都看在眼裏,難免有利欲熏心的人心動。

還是回到上個問題。

若先皇在的時候,他們敢提出這個問題嗎。

明眼人都知道,四處的邊關還在依靠古博城關市稅來重整軍備,至少要個兩三年的恢複時間。

特別是北麵的屯青崖,那地方比古博城還要苦,重整那邊的兵士很需要時間。

如果先皇還在,他們肯定會過幾年再提。

可換了現在的皇帝,難免會有想法。

新皇登基,文臣還好,各方將領可還沒熟悉呢。

這個時候貿然開關市?

紀煬無奈看向那遝書信。

汴京內部的爭鬥算是停了,外麵的小心思又起來。

這些書信,就是小心思的證明。

外麵的文武大臣,同樣在試探新皇。

想著趁皇上年幼,多忽悠幾次,總會能成。

果然,第二日早朝,就有三個邊關請求開關市,話也說得非常好聽。

“有灌江府古博城的先例在,我們益寧府絕對也能成。”

“關外需要貨物,早早提出想要互市,可我們為了安全起見一直緊閉國門。如今看來古博城那邊可行,想必這邊也是可行的。”

“皇上,想那古博城一個關市,每年便有百萬關市稅,若這些關口都開了,豈不是能賺得很多?您還想減免田稅,豈不是正好以此來減免?”

徐九祥心裏猶豫,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他目光下意識掠過金家,隻盯著紀煬看。

紀煬掃視一圈,記下慫恿開關市的大臣名字,上前拱手道:“皇上,關市的事,還請慎重。”

紀煬有些想笑,用他跟吳將軍等人在邊關搏殺出來的穩定關市,來跟他們那些關口比?

自己開關市的時候,都是重整了軍馬,還把整個太新縣都變成兵馬的大後方,這才開了關市。

當時更是小心謹慎,不讓外人進入。

他們?

他們這些人為了賺錢,隻怕沒那麽小心吧。

這次的對手,不再是汴京城內的人,而是邊關的文武大臣們。

一個灌江府都讓人頭疼。

這好幾個類似灌江府的地方湊一塊了。

可紀煬是頭一個開關市的,他來反駁,後麵人自然有話要說:“紀大人,您開了關市,名聲政績全都有了,沒必要斷我們的路吧?”

“對啊紀大人,關市若是不好,那古博城為什麽開?”

換了旁人,聽到這話肯定啞口無言了。

紀煬反譏道:“既如此,古博城也別開了,你看行嗎?”

古博城關市別開了,反正如今灌江府那邊屯兵足夠,關外的人買不到東西也不敢攻打。

他敢提議關閉關市,其他人敢同意嗎。

原本在看戲的戶部兵部工部三個尚書立刻睜大眼。

不行!

絕對不行!

你打架,不要連累我們啊。

紀煬心裏嘀咕。

他最近是在種莊稼,但不代表他真的不會說話了。

真當他是軟柿子啊。

紀煬這一句話,讓早朝眾人瞬間回憶起他舌戰群臣的畫麵。

上次他在朝堂上反擊對手的時候,那國子監主簿已經辭官了。

算了。

招惹紀煬,還是算了吧。

紀煬看看大家,攤手道:“還有話要說嗎?”

“誰還想貿然開關市?”

眾人齊齊止聲。

等紀煬看向徐九祥的時候,少年皇上一臉崇拜,他怎麽想不到這種損人的法子啊。

不過皇上臉上還透著疑惑。

關市的事,他也覺得要緊,卻不知曉為什麽不能開。

見此,紀煬心裏歎氣,看來下朝之後不能去看他的苗苗們了。

應該去勤政殿,給皇上惡補一下內裏知識才行。

他這段時間除早朝外並不進宮,但不代表不知道內裏情況。

金家確實不錯,畢竟是皇上千挑萬選出來的世家。

同時,他們還有世家通有的,階級分明的毛病。

在他們眼中,皇權至高無上,下麵是親戚,然後是臣子,再接著庶民,商人等等。

這裏不說他們或對或錯,從出生以來便接受這樣的想法,隻能說時代局限了他們。

這也證明,他們會忠於皇上,忠於徐家江山。

同時恪守親戚,臣子的本分,不會輕易指出皇上的錯處,甚至會去維護錯處。

更不敢以下犯上分析內裏緣故,畢竟稍有不慎,就是指責先皇對政務處置有問題。

所以有些話,就該他這個“大逆不道”的人來說。

算了算了。

看來這事還是躲不過去。

下了早朝後的紀煬,被林大學士拍拍肩膀送到勤政殿。

再回家的時候,已經可以去接他娘子下班一起回去了。

幾個邊關齊齊請求開關市的事,被紀煬直接按下,更跟皇上長談一番,連金家都不能入內。

這次之後,紀煬依舊天天去皇莊種莊稼,可再試圖小看的人再也沒了聲音。

人家是不往皇上身邊湊。

但不代表人家不得聖寵啊!

有些人就算不去巴結,照樣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你們還沒看明白嗎。

外麵人還在分析紀煬的地位,紀煬則看著新一茬的育苗兩眼放光。

這是,成了嗎?

他們終於找出合適的良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