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西蒙斯在過去其實並沒有想過要去深入的了解這些“原住民”們, 在他看來，自己隻是無意中降落在這裏的過客，短暫停留之後很快就會離開。而在他離開之前, 他願意為了這個落後的文明簡單的留下一些什麽。
但是現在從和這些原住民們的幾次交流中, 西蒙斯對他們的出現隱約有了一些猜測, 他打量著這些原住民們，回憶起過去的一些細節，和自己腦海中的猜測越發貼切。
他們很可能是人為培育出來的實驗體。
在很多年前，人體實驗相關就被明令禁止，但總免不了有人為此鋌而走險。為了不被官方發現, 像這裏一樣偏遠而沒有人煙的星球確實是理想的選擇。
西蒙斯在前幾年也從新聞上看見一個違法實驗體被查封的消息，但是知道有這種事情的存在，和親眼看見還是不一樣的。
從一個人類的角度出發, 當親眼看見這些人為製造出來的實驗體站在自己麵前，和自己麵對麵的溝通交流之後, 他更清晰的意識到這類實驗的殘忍之處。
不僅僅是外表, 當你遮住自己的眼睛，在和他們交流的時候, 可能根本就分不清他們和人類的區別，然而畸形的成長環境又造就了他們扭曲的觀念。
“你在想什麽？”一隻實驗體疑惑的看著他, 眼中帶了一絲關切, 在這段時間裏，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開始在接納西蒙斯的存在了, “你看上去好像有些難過。”
“沒什麽。”西蒙斯搖了搖頭, “我還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這顆星球上隻有你們嗎？”
一隻實驗體搖了搖頭, 他告訴西蒙斯：“還有星星。”
星星？
和實驗體們的編號不一樣, 被稱為“星星”的對象擁有著一個並非由數字組成的名字。
西蒙斯對“星星”產生了一絲好奇, 不過很快又把這絲好奇心按了下去，如果他要留在這裏的話，那總會認識的。
——
西蒙斯懂得什麽事都要循序漸進的道理，所以並沒有剛開始就試圖去改變什麽，而是慢慢的拉進和實驗體們的距離。
他看了一眼天色，然後又看了看四周圍過來過來蹲在火堆周圍的的實驗體們，沒有再多說其他的：“我來教你們怎麽烤肉吧。”
在他發話之後，實驗體們眼睛亮了亮，目光緊緊盯著西蒙斯的動作。
西蒙斯在教學的時候說的還是非常詳細的，還時不時拿著手上的這塊肉做示範，透明的油脂順著烤肉滴在燃燒的樹枝上，香氣在空氣中四散開，有幾隻實驗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剛剛我說的都記住了嗎？”西蒙斯問他們。
“記住了。”
“那你們有什麽沒懂的嗎？不懂的可以現在問我。”西蒙斯誘導著他們提問。
實驗體們搖了搖頭，他們已經把西蒙斯說的都記住了。
“看上去好像很簡單的樣子。”77信心滿滿的看向76，“等回去了我也給你烤肉。”
學到了新東西的實驗體們迫不及待準備回去抓一隻獵物開始嚐試。
西蒙斯看著實驗體們隱隱透露出來的自信，忍不住開口：“要不你們先別走，我看著你們烤一次？”
但是對自己過度自信的實驗體們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這種多餘的指導，拒絕了他的好意，信心滿滿的離開了。
——
不僅僅是77，所有的實驗體都覺得自己已經記住了西蒙斯說的要點，並且堅信自己能夠完美的烤出來同樣好吃的肉。
雖然實驗體們的領悟能力都不差，但是做飯廚藝也不是有手就行的事。
平心而論，西蒙斯在教給實驗體們的時候，已經說得非常詳細了，但是實驗體們在實際操作的時候，卻發現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
西蒙斯在實驗體們離開之前給了實驗體們調料和打火的工具，告訴他們生火的要點以及要防止火引燃周圍的注意事項。
77按照西蒙斯說的步驟點起了火，然後把獵物按照西蒙斯說的處理好抹上調料。在用樹枝把肉串起來之後，他看著在生肉上麵隻薄薄的抹了一層的調料，扭過頭問76：“會不會少了一點？”
他湊過去聞了聞，西蒙斯告訴他們，這些調料也是讓烤肉好吃的關鍵因素，但是77湊近卻隻聞到淡淡的一股味道，並沒有西蒙斯架在火上的烤肉那麽香氣濃鬱。
76把旁邊的調料遞給他：“那就再加一點。”
兩條人蛇圍在火堆旁邊，認認真真的把肉的裏裏外外都抹上了調料，然後才架上火堆：“這樣就差不多了。”
兩條人蛇在火堆邊坐下來，時不時地轉動一下火上的肉，期待著肉烤熟的一刻。
很快肉就被烤出了油脂，但同時也散發出了一股烤焦了的味道，77急急忙忙的把肉翻了個身，被翻上來的肉已經變成了黑色。
“和西蒙斯烤的肉好像不太一樣？”77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76想了想：“我們烤的肉和西蒙斯不是一種動物，不一樣應該也很正常？”
77成功的被他說服了，兩條人蛇繼續按照西蒙斯說的步驟往下走。
最後烤出來的肉外麵是有百分之八十都變成了黑色，77從上麵扯下來一塊肉嚐了嚐，是苦的。
由於對自己過於自信，所以76和77除了被烤焦的肉之外並沒有準備其他的食物，兩條人蛇抬眼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77尾巴挪到76身邊，戳了戳76：“晚上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76起身的時候順便把火堆熄滅，“我們一起去捕獵吧。”
就在兩條人蛇準備重新去捕獵的時候，星星出現了，他手裏還牽著一隻獵物。
“星星你怎麽來了？”
星星皺著眉，把手上的獵物推給他們：“我看到35他們也在玩火，把食物烤焦了，所以帶著食物來找你們。”星星在這之前剛給十幾隻烤焦食物的實驗體送了晚飯。
“35還把自己的藤蔓燒掉了一點。”說話的時候，星星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了77和76的身上。
76的尾巴是黑色，所以有什麽髒東西在上麵看著也不怎麽明顯，但是77就不一樣了，他尾巴是白色，上麵抹了一層黑灰就特別顯眼。
也不僅僅是尾巴，76的臉上也被灰抹了一塊，而77的頭發也在不小心的時候被火燎了一縷。
看起來狼狽極了。
火很危險，或者說，是對實驗體們很危險，星星認真地看著76和77。
實驗體們還沒有見過雷電引發的森林火災，但是星星在上一次沉睡前見過。夜裏的大火幾乎照亮了半個天際，森林裏的動物爭先恐後的往外奔跑，一些動物死在火中，另外一些死在往外逃離的路途中。
星星指了指77的頭發：“你看，你頭發都被燒掉了一點。”
被星星指出來之後，77才注意到自己發尾的一小段焦黑色。
兩條人蛇對視一眼，看向星星時眼中帶了一絲心虛。
看見他們這樣，原本想要認真的告訴他們，不要再觸碰火的星星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他看著76和77：“今天烤肉開心嗎？”
雖然在星星的注視下，76和77對自己烤肉失敗還把頭發燒了一小段有些心虛，但還是誠實的點了點頭。
星星像是有些好奇的詢問了他們原因，77和76認真的想過之後告訴他：“因為以前沒有見過，沒想到火還沒這麽用。”
77說到這裏的時候，語氣中還帶著一絲新奇。
星星在簡單的和兩條人蛇聊過之後就很快離開去找其他的實驗體了。
在星星離開之後，兩條人蛇看了看對方，77伸出手替76擦了擦臉上的灰，76替77把被燒焦的發尾截掉。
雖然烤肉失敗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還是很開心，看著對方忍不住笑了起來。
——
這一天的天氣其實是非常好的，白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晚上正好是滿月，柔和的月光從樹葉的間隙之間撒下來，天空中沒有雲，可以很清楚的看見滿天的星星。
西蒙斯從星艦裏拿了一塊毯子，鋪在地上之後自己也很快躺了下來，望著天空。
就在他在溫和的夜風裏即將睡著的時候，頭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聚集起一片烏雲，一道響雷突然從他頭頂炸開，把躺在那裏睡覺的人嚇了一大跳。
西蒙斯抱著毯子下意識坐起來，然後仰著頭看了一眼天空，根據他這麽多年的經驗，今天不可能會有雨，更何況還附帶著雷聲。
不僅僅是西蒙斯，其他的實驗體也聽見了這一陣雷聲，76和77在這個點都已經準備睡覺了，突然聽見雷聲，77下意識把自己往76的方向藏了藏，然後被76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而另一邊，覺得有些奇怪的西蒙斯抬眼一看，發現隻有自己頭頂這一片有一大塊烏雲，黑沉沉的像是隨時會下雨的樣子。
西蒙斯當即決定抱著自己的毯子挪個地，但是剛起身就見劈裏啪啦的雨點直接砸了下來。
降雨範圍以西蒙斯為中心往四周延伸，剛好是一個十米左右的圓，西蒙斯往前一步，頭頂的烏雲也跟著往前挪一點。
這局部降雨就針對得有點明顯。
被澆的濕透的西蒙斯抹了一把臉，隻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走了背運。
這陣雨來的快，走的也快。
在西蒙斯換了一身衣服出來之後，發現自己的星艦外麵站了一個臉色不太好的少年。
他看上去比其他的實驗體要矮一些，所以西蒙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把他當做了實驗體中的未成年體。
西蒙斯想起了實驗體們說的“星星”，應該就是他了。
“你給了他們火。”少年看著西蒙斯，眉頭皺起，看上去對西蒙斯這種行為並不是很滿意。
原本笑著打算和他打招呼的西蒙斯看著他一副過來找茬的樣子，臉上的笑意也落了下來。
“你想說什麽？”
“他們以前沒有接觸過火，也沒有想過要利用火。”星星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如果沒有西蒙斯，星星永遠不會主動讓實驗體們去接觸火這種東西。
西蒙斯降落這顆星球上的時候，星星就已經發現了，但是他沒有管西蒙斯，也沒有在他麵前出現過，在他看來，西蒙斯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不過是因為實驗體們看上去對他好像很好奇，所以他才沒有動用自己的力量去把他驅逐離開實驗體們活動的區域。
今天實驗體們生火烤肉，結果把自己弄的一身髒的樣子，星星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這肯定是從西蒙斯那裏學會的。
想起實驗體們狼狽的樣子，星星就忍不住小小的在西蒙斯身上作弄了一下。
“我看見35的藤蔓被火燒掉了一點，13的尾巴上的絨毛被烤掉了一小塊。”星星認真地說，“火對他們很危險。”
原本耐著性子想聽他到底要說什麽的西蒙斯在這時候也突然有些心虛了。他之前沒有和像77他們一樣的實驗體接觸過，火在人類的生活中使用頻繁，所以西蒙斯隻考慮到了實驗體們的廚藝，下意識就忽略了他們對於火其實並不熟悉這一可能性。
“是我的疏忽。”他看向星星，原本他以為星星也是實驗體，隻不過是特殊一些，但是現在他又很快打消了這個猜測。在自己來到這顆星球之前，很有可能之前一直都是由他來教導那些實驗體的也說不定。
不過他總覺得，麵前的少年有一種很強烈的非人感。
“但是你過來是想讓我停下來教他們使用火的行為？”雖然西蒙斯承認自己之前的行為確實有些地方沒有考慮周全，但是如果星星過來是提這種要求的話，西蒙斯還是不能苟同。
但是星星卻搖了搖頭，有些遲疑：“我也不知道。”
他自然是希望實驗體們可以安全的生活在星球上，在他沒有沉睡的日子裏，他也可以動用自己的力量讓實驗體們周圍的環境不會出現任何威脅。
但是實驗體們看上去都很開心。
雖然他們因為烤糊了的肉不得不餓了一會肚子，被燒掉了一點毛發，或者是不小心被火苗燙傷了一塊皮膚，但是都開心。
“我希望他們能過得很開心。”他不願意去幹涉實驗體們的行為，希望他們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星星說：“但是我又覺得火對他們很危險。”
西蒙斯認真地聽著他說話，莫名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一股大家長的即視感。
“你看起來真奇怪。”西蒙斯認真地打量了他一會，嘀咕了一句。
他已經重新拿了一塊毯子出來，他坐在一邊的毯子上，然後拍了拍另外一邊，看向星星：“要坐在這邊嗎？”
星星看了他一眼，然後抱著膝蓋坐了下來。
“在我們那裏你這種想法一定會被星網吐槽十幾層樓。”西蒙斯看著星星，認真的開口，“我們認為，在孩子長大之後應該放手讓他們去走自己的路，而做父母的任務則是在這之前教會他們應該如何去麵對可能的風險。”
雖然說星星看外表也不像是比實驗體們要長一輩的樣子，但是帶入裏麵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對。
“如果你是真的愛他們，想對他們好的話，就應該讓他們自己擁有抗風險的能力，而不是替他們隔絕所有的風險。”當然，西蒙斯覺得後者也應該沒人能做得到。
“我不明白。”星星在聽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皺起了眉，“為什麽不能替他們隔絕所有的風險？”
“他們明明就可以一直安全、安穩地生活下去。”
他的語氣和表情都過於認真，讓西蒙斯有一瞬間的卡殼，順著他的思路被直接帶進溝裏。
“但是很多時候風險和收益是並存的。”
西蒙斯說：“我去過很多的星球。”
“在一顆星球上，常年刮著大風，在那裏的山壁裏住著一種鳥，在幼鳥羽毛豐滿之際，它的父母會把幼鳥推出巢穴。”
“巢穴外的風很容易就會讓幼鳥死在飛行的嚐試過程中，但是如果它們不主動邁出巢穴，就隻能永遠都待在巴掌大小的巢穴裏。”
西蒙斯看著他：“但是鳥是天生就屬於天空的。”
他注意著星星的表情，在聽完自己的話之後，他好像失落了一瞬間，然後又別過頭，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我知道了。”
因為他看起來年齡不大的樣子，所以西蒙斯突然有一種欺負了小孩子的錯覺。
他摸了摸鼻尖，語氣聽起來更加軟和了一些：“你放心，以後我會考慮周全一些，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發生了。”
他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實在不放心的話，你可以也過來看著。”
因為實驗體們的特殊性，所以西蒙斯很容易就接受了星星是他們的監護人這件事。
興致勃勃的給實驗體們準備好了教學計劃的西蒙斯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唯一一個可以交流經驗的對象分享自己的計劃。
“我打算從星際發展史開始給他們講起。”
西蒙斯問：“對了，他們的星際通用語學得怎麽樣？字母都學會了嗎？”
他看著星星一臉茫然的表情，隱隱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他聽見對方疑惑的詢問：“星際發展史是什麽？星際通用語是什麽？字母又是什麽？”
——
在經過和星星的第一次溝通之後，西蒙斯默默的把自己星艦倉庫裏壓箱底的幼兒讀物翻了出來。
不過雖然計劃已經在安排了，但是一時半會也還不到和實驗體們提起這個的時候。星星並不會主動幹涉實驗體們的行為，他永遠都會站在實驗體那一邊，所以不存在替西蒙斯說話的可能性。
所以他還是得先和實驗體們打好關係得到他們的信任才能進一步提其他的。
隨著和實驗體們在廚藝方麵交流的進展，西蒙斯和實驗體們也漸漸地熟悉了起來，他的活動範圍也在慢慢的從星艦的位置往外擴散。
在這一天，他吃飽喝足在森林裏散步的時候，正巧碰見了76和77。
兩條人蛇低著頭在那裏不知道在做些什麽，西蒙斯出於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76和77正把兩條蛇放在一起。
被強行湊在一起的兩條蛇很快就朝著兩個方向爬開，但是沒多遠又很快被一隻手抓起來，重新放在一起。
西蒙斯不明所以，仗著最近能和實驗體們說上話了，他詢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77看著西蒙斯，他知道西蒙斯知道很多自己和其他實驗體不懂的事：“它們為什麽不纏起來？”
“什麽纏起來？”西蒙斯一愣。
“春天的時候，我看了兩條蛇的尾巴都會纏在一起。”77低頭看著那兩條又往兩頭爬開的蛇，疑惑的看向西蒙斯：“為什麽它們現在不纏在一起了？”
西蒙斯看著76和77兩雙疑惑的眼睛，一時啞然。
他在這一瞬間想起了自己翻出來的幼兒教育圖冊，然後把自己選定的教育計劃在這一瞬間推翻。
西蒙斯打量著麵前的兩條人蛇，雖然什麽都不懂，但是他們確實也是成年了。
他摸了摸鼻子，想了很久之後告訴76和77：“因為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夏天？”這和夏天有什麽關係？兩條人蛇疑惑。
“可能是因為……夏天了兩條尾巴纏在一起就會很熱吧……”
77看了看自己纏在76身上的小半截尾巴尖，有些奇怪，明明也不是很熱啊。